第100章 千歲之蓮13
番外:
夏侯澈死去的那夜,皚皚白雪覆了整片天地。
夜半的時候他和衣起身,看着外面不知何時積的一層雪意味莫名的笑了幾聲。
他撐着桐木的紙傘,折進了已多時不曾去的一處涼亭。
似乎是心有所感,多日不見的夏侯漓竟也出現在這兒,他披着狐裘,坐在青石桌前,面前置兩杯酒。
夏侯漓看着他笑了笑:“我剛才淺淺做了一個夢,睡不着便來這兒坐坐。”
“夢見什麽?”
夏侯漓只看着茫茫天際,聲音藹藹柔柔,也不知說給誰聽:“夢見你去了。”
這話說出,倒是他先笑了一下:“這樣不吉利的夢,說出來就破了。”
夏侯澈坐下來,拿起一杯酒放在眼前輕搖了搖,卻不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說:“還記得我第一次接你回來,你什麽都要從頭學起,這才幾年啊,你就已經學得這麽好了。”
他這次倒是真心說:“都是叔父教的好。”
“我們的約定我怕是遵守不了了,這天下有生之年我是給不到你手裏了。”
說出這些話時,他臉色慘白如紙,像是已經到的極限:“有件事我想托付給你,那株蓮花開了,你幫我帶去給他吧。”
夏侯澈問:“您為他做了這些,值得嗎?”
“什麽值得不值得的,他還能好好活着,就比什麽都好。”
夏侯漓繼續問:“你不是恨他嗎?”
夏侯澈目光眷念,像是透過茫茫天地看到了那人:“恨啊,但這一生臨了臨了,到底是愛比恨更多一點。”
夏侯漓再不說話,良久,夏侯澈臉上騰起一點霞光,似乎連意識都不清醒了:“我想再見見他。”
夏侯漓悲從心起,他知道,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飛雪茫茫,一時唯有夏侯澈的聲音輕薄:“我走了這麽久,已經很累了,現在沒什麽願望,就想再見見他。”
他伸出手,手腕間的花紅的已經像是要滲出血來。
“我第一次見他,他才十歲,一轉眼,已經十年過去了。”
他發出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像是硬生生扯出來的氣音:“我想……問問他,我沒做什麽錯事……現在,就剩這一把幹淨的魂魄,也不知道他還要不要?”
“叔父!”
可夏侯澈已經聽不到了,他笑的溫柔,最後說:“算了,我這一生,就這樣吧。”
我這一生,就這樣吧。
六年。
醉城的冬天很冷,很長。
處理完堆積的公文,打開軒窗,外面不知幾時又落了厚厚一層雪。
夏侯漓眸光柔和了下來。
跟随他多年的大監上來,給他系上鬥篷笑着說:“今年的雪好像就沒停過。”
他聽到這句話神思恍惚,藏在袖中的食指突然摩挲了一下掌心,沒來由的就笑了笑:“我記得,叔父和他去的那年,雪下的才是久。”
這個他指的是誰,大監自然清楚。
還記得六年前,這位帝王扮做使者去了趟瓊國,還沒回國呢,馬車停在半道就聽到了瓊國的前廢帝時處病逝的消息。那年的雪下的确實久,明明已是初夏,可寒風一起,照樣卷着飛雪刮在你臉上。
那一年光凍死的人就不計其數,可謂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嚴寒。
不過如今早已沒有什麽瓊國了,說來也是唏噓,早些年的時候,這天下間就數瓊國最強盛,可這才幾年,瓊國的皇族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連一個都不剩了。
夏侯漓慢慢的笑了笑,燭光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輪廓:“我記得,叔父的忌日也快到了?”
問出這句話,夏侯漓輕嘆一聲,卻是先搖了搖頭,他笑容中滲出幾分悲涼,心底又自嘲的想,似乎一到深夜,人總是愛回憶之前的往事,連帶着整個人都變得蕭條善感。
實在是不像他了。
他靜靜的坐了坐,語氣卻忽的悲傷起來:“下雪了,也不知道九重臺那幾株朝華被壓彎了沒。”
當今天下人人都知道,他們的帝王夏侯漓平生最見不得朝華。
可大監也記得,當年攻入瓊宮,也是他們的帝王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九重臺上被四散逃亂的宮人踩折的兩株朝華。
當時這王說:“這地方都被燒的差不多了,就剩這兩株朝華了,可不能再死了。”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久遠的他都有些想不起來。
可一旦想起來,似乎連整個朝歌城的滿目瘡痍都想了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朝歌,也是生平唯一一次去到朝歌,與以往聽到的那些傳說都不一樣,蕭瑟悲涼的只想讓人哭泣。
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前廢帝時處死了。
似乎這個人死了,這整個天下也都死了。
他平日裏在夏侯漓跟前做事,面上不大顯得出來,可他心底裏對這段往事很是意難平。
意難平在哪,其實他也說不上,甚至他此生從未見過時處。
瓊國最驚才絕豔的兩位皇子,一人逼宮篡位登上皇位,被廢之後病逝于九重臺。
一人虎蟄舊野推翻□□,白頭之後***于九重臺。
至此,天下易主。
三年前他們的王發兵易水,直攻入朝歌,後來這天下一統,他卻立都于醉城,甚至再也沒有踏進朝歌城一步。此後,百姓不再遭受戰亂之苦,安居樂業。
安居樂業了,這天下的流言蜚語也就漸漸多了起來。
其中傳的最盛的也不過是前朝王宮九重臺上那段舊事。
人啊,是最不長記性的,大概是經過了這些年,人們漸漸忘卻了時處在位時曾帶給他們的戰亂與疾苦,如今衆人談起他來,倒沒了唾棄鄙夷,倒是染上了絲絲桃色的遐思。
說的最多的,也不過是他那藏在十二旒白玉珠後的天顏,以及他和他那位三弟的糾葛癡纏。
其實也不怪天下人這樣傳,實在是當時他死後,真真是掀起了天大的風浪。
景氏凋零,景氏公子景臣遁入空門,而當時的瓊皇時宣一夜之間頭發全白,瘋了。
瘋了,還能是因為什麽瘋了?
人們總是想象宮闱之中那點隐秘,如今傳出這麽樁有違天倫人倫的□□,還不得大肆猜測一番。
大監悲哀的想,那人都故去那麽些年了,如今墳頭的草都已經長的比人高了,如今他們的王看着清醒,可也快要為他瘋了。
人死都死了,唯有留下活着的人痛不欲生。
夏侯漓又開始絮絮的說話了:“近兩天我總夢見他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甚至都沒見過他幾面。”
“我對不起叔父。”
大監說:“王,您該釋懷了。”
夏侯漓笑了笑:“是嗎?我近幾年總是想,若我當時沒有告訴他叔父已死,他是不是還能撐得再久一點。”
“千歲之蓮都尋到了的,叔父拿命摧開的那朵蓮花,可他還是死了。”
“人命啊,可真是輕賤。”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真正看清那人的模樣。
那日他本是去找叔父。
雪下的很厚,他掌着燈,長靴踩過地上的枯枝敗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隐約的低咳,循着聲音過去,他看到窗紙上透出的幽暗燭光。
鬼使神差的,他拿手指戳破了薄薄的窗紙。
将燈放在眼前,他就看到室內坐着一人,正無聊的剪着一段燭光,似乎是聽到聲響,又似乎是本能,他直直的朝着自己看了過來,眉清目華。
後來他很多次想,這些個罪孽癡妄到底是從何時滋生?
午夜夢回間他才知道,大概就是燭光印照着那人的側顏,那人一擡眉的風華吧。
至此,堕入這世間紅塵白浪,萬劫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顧白鸾,輕言小天使投的地雷!
這個番外很大可能會修,因為我感覺不太滿意。
這篇文寫到這兒,已經到了尾聲了,關于本文最開始,時處為什麽要穿越于各個世界,這個答案很快也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