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靈紙牌13
夜空仿佛被沾染了血色,朵朵飛旋的雪花落進海面,融于無聲。
常年停靠在北海海岸的“破曉”號游輪,今夜的燈火卻是徹夜不滅。
時隔兩年,又有一位賭徒踏上了這艘游輪,向賭王發出了挑戰。
将最後一張撲克甩出,蘇黎的臉上流露出深深地倦意,他徑直向後靠去,将自己陷進柔軟的真皮座椅。
“你輸了。”
這話一出,賭桌對面的人臉上顯出恐懼的神色,不,比起恐懼,他更想将其稱之為絕望。因為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所以才絕望。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冷峻的臉上浮現淡淡笑意,可惜啊!現在連為已知的結局,祈禱默哀的機會都沒有了。
“解決了吧。”
丢下這一句話,他就大踏步走了出去,連一個眼風都吝啬于施舍。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心存僥幸的人,帶來絕世的美人與珠寶,傾盡一切都想着能贏了他成為賭王。
就像曾經的時處一樣。哦,這個名字現今已成了整個蘇黎世的傳說。
可這世上哪裏來這麽多的僥幸呢?
畢竟,這世上只有一個時處。
整個蘇黎世的傳說啊,又如何能複刻?
呵!
離開“破曉”號時,天邊已經浮出橙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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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積雪還沒有被清掃,一腳踩下去,雪地上立時顯出一個腳印。
他慢條斯理的穿上身後保镖遞過來的大衣,眯眸看着地平線,神情一時間柔和了下來。
天色将明,而萬物也終将在新的一天走向新生。
司機将車開過來,他疲憊的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似乎是想到什麽,他眼角眉梢都帶了融融的暖意,他一手抵着頭,突然就那樣低笑出聲。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他的樣子,卻早已是見怪不怪。
是想到夫人了吧。唉!
果然,不多時候,就見蘇黎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他說話的時候,頭不自禁的微側,正是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就好像電話那端的人正坐在他身邊。
“醒了嗎?”
“好好好,我不吵你。”
“我快要回家了,那你再睡會。”
司機聽到他這近乎卑微讨好的語氣,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回到別墅,一推門他就問:“夫人呢?還在睡嗎?”
女傭斟酌着答:“夫人中途醒來過一次,問我昨夜雪下的大嗎?我回完了夫人,他就又上樓去睡了。”
他腳步放的極輕,上樓推開卧室房門時,卻見他正站在積雪的窗前,指尖一寸寸劃過結霜的玻璃。
他整顆心頓時柔軟的不可思議。
“剛醒嗎?”
窗前的人轉過身來,眼前的碎發垂下來擋住了眼睫,他伸手撥了撥,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沒有曾經看慣的厭惡與憎恨,此刻那雙眼睛只是看着他,如漲了一泓清泉,看着你的時候,清淩淩的,直剜到你的心窩。
他聲音淡淡的說:“下雪了。”
他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手冰涼的厲害,他頓時有些心疼:“你身體不好,不要靠窗這麽近。”
“哦。”
他察覺他情緒有些低迷,不禁笑道:“那下午帶你去打雪仗?”
被他拉着的人眼睛猛的亮了,像是滿天繁星墜落:“嗯,好。”
他心底失笑,越來越像個難哄的小孩了:“吃早飯了嗎?”
默了一會面前的人才淡淡回答:“吃了。”
“那……按時吃藥了嗎?”
“吃了。”
“早飯吃的什麽?”
又不說話了。
他心下知道,他是又覺得自己煩了。
他向來冷漠,以前還有記憶的時候他雖然厭惡自己,但必要時刻也還是會同自己虛與委蛇。
可現在沒了記憶,別說是虛與委蛇了,動辄生悶氣,發脾氣還得他小心去哄。
就連在床_事上稍微不如他的意了,他也能立馬推開自己,然後一個人抱着個抱枕晃到前廳去看動畫片。
說到這兒,還不得不說,就連他生起氣來,也和常人不一樣。
他愛看動畫片,讨厭看連續劇。可生氣的時候偏偏挑最臭最長的連續劇看,一看就是幾個小時,你叫他,他只當沒聽到,不理你也不和你說話。
兩年時間,那部連續劇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看了三回。
就像現在這樣,只聽他淡淡道:“我想去看電視了。”
他心底無奈,真是,越發的難伺候了。
唉!
他一把将人拽到身前,小心的吻了吻他的唇:“電視看的多了對眼睛不好,躺下陪我說會話。”
“哦。”
他将人帶倒在床上,俯身壓了上去,唇齒輕輕研磨着他的耳垂,只覺得心上的愛意幾乎泛濫成災。
胸腔裏的心髒一聲一聲沉穩的跳動,他只覺得,再沒有時候會比這一刻更好了。
兩年前,他洗掉了他所有的記憶。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被洗掉記憶剛醒來時,那雙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沒有他慣常看慣的冷漠忽視與厭惡,純澈幹淨的沒有一絲雜質,就像是初生的嬰兒。
他忘記了所有的事,如同一張白紙。
他給了他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他洗刷了他過去的一切,然後将他藏在這兒兩年之久,小心翼翼的為他編織着一個盛世無央的美夢。
他想,就這樣吧,騙他騙自己一輩子也好。
“我今天看到一個名字,覺得有些熟悉,是不是我之前認識的人?”
他聽到身下之人這樣問。
心髒仿佛被人一瞬間捏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許的幹澀:“誰?”
“時處。你知道這個名字嗎?”
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斷裂。
他慢慢平複着心情,就像往常一樣問道:“不知道。你從哪兒看到的這個名字?”
時處微微歪着頭,眉宇緊蹙,半晌才遺憾道:“忘記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氣。時處又問:“我的記憶是不是再也不能恢複了?”
他一愣:“為什麽這麽說?”
“我有時候會想起一些之前的畫面,等我想看的再仔細一點時,我總會頭疼,然後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安撫道:“以後總會慢慢想起來的。”
時處皺眉道:“好吧。”
“我希望早點把一切都想起來。”
“嗯,我也希望。”
時處臉上又顯出困意,他模糊不清的說:“下午還要打雪仗,我想要先睡一會。”
“我心髒好像有點不舒服。”
蘇黎臉上的笑一僵,繼而摸了摸他的臉:“睡吧。”
時處嗯一聲,半天才慢吞吞的躺下去拉上被子。
他一手支頭側躺着,就靜靜地看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緩緩阖上。
他看着他睡熟,才放緩了嗓音低聲說:“我就在這兒陪你。”
“時處……”
“我也希望,只不過是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想起來。”
最後一聲輕的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給我查,他這幾天見了什麽人,去了什麽地方,看了什麽書。”
坐在上位的男子冷峻着一張臉,在沉沉說出這些話時,更顯得整張臉戾氣橫生。
站在他下首一位男子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是。”
他似乎覺得不放心,又囑咐:“把這幾天整個監控區的錄像都調出來,我一個一個看。”
誰都知道,那個男子于眼前之人來說是什麽樣的存在,兩年之前那個夜晚從沒有人敢忘卻,就是因為不敢忘卻,所以,才沒有人敢這麽找死。
時處二字是整個蘇黎世的傳說,卻也是這個男人心底的禁忌。
兩年之前的“破曉”號游輪,死傷何其慘烈。
那個引來林家二少毀了整個白鳥城堡劫婚,又在短短三日時間攪得整個永晝天翻地覆,最後讓整個世界通緝的第一殺手十三,心甘情願堂而皇之為他坐上賭桌的時處。
早在被困死在了兩年前那個深夏,現在活着的人,名叫許弋。
也只有許弋。
山雨欲來。
下午的時候,時處還是沒醒。
他叫了好幾聲時處才懶洋洋的睜開眼。
“不是說好的下午去打雪仗嗎?”
剛醒過來的大腦還不甚清楚,他看着眼前的人,只是迷迷糊糊的說:“打雪仗?十三,我好困,再讓我睡會。”
說完這句話,他就又躺下去睡着了。
十三?
呵!
坐在床邊的男人黑色的瞳孔裏閃過痛苦,可不過頃刻,那雙墨一樣深的眼睛裏聚集了肉眼可見的風暴。
良久,寂靜的卧室裏才傳來兩聲低噎的笑。
“他今天在夢裏喊了十三的名字。”
“那他還想起別的事情了嗎?”
男人目光一時悠長:“他之前問我,知不知道時處這個名字。”
電話兩端一陣冗長的沉默。
“他會恢複記憶嗎?”
“有可能。”
“多大的可能?”
“不好說,但聽您的描述,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有的。”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男人神色看不清楚,只聲音飄蕩在風中,柔軟的像是嘆息:“他吃的藥,要不要再加大劑量?”
“這種藥本就會對心髒有壓迫,已經吃了兩年了,若是再加大劑量……”
“他之前嘟囔過一句,這幾天心髒有點不舒服。”
“那藥還是盡早停了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繼而輕輕笑了笑:“好。再吃一個月吧。再吃一個月就不吃了。”
與其眼睜睜的看他恢複記憶離開,他倒是寧願将他捆在身邊,若是他真的出了事,大不了陪他去罷了。
真殘忍啊!
時處已經迷迷糊糊的昏睡了有三天,照顧他的女傭不敢再瞞下去,急急打了蘇黎的電話。
蘇黎趕回來,看着窩在沙發上裹着絨毯的人,只覺得連心尖都在發顫。
“怎麽回事?”
女傭被他吓得幾乎要哭出來:“夫人這幾天總是說瞌睡,我們還以為是近段時間吃的藥的緣故,可剛才我進去叫夫人他也不應我,我……”
蘇黎只覺得有團火一直燒到了他的心口,灼的他喘不過氣來,他一手撐在沙發上抱過時處,一手無力的揮了揮:“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時處慢慢睜開眼睛,繼而清亮的眸中浮上清淺的笑:“我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我夢見我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裏,然後有一個人來救我。”
“是你嗎?”
蘇黎呼吸一滞:“嗯,是我。”
“可為什麽夢中的你只有一條胳膊?”
蘇黎只覺得心上的傷痕又裂開,鮮紅的血噴薄而出:“大概是因為,你做的只是夢。”
“嗯。”
他強笑着岔開這個話題:“今天的藥吃了嗎?”
“沒有。”
“那我去拿給你。”
“好。”
吃完藥,時處又開始迷糊,他低聲說:“我好久沒看動畫片了,我都忘記它播到哪兒了。”
蘇黎溫柔的說:“那我陪你看。若是你睡着了,等你醒來我講給你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