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節課的時候才被帶到班級上
簡單的自我介紹、同學們稀稀拉拉的掌聲之後,他在新鮮或者探究的目光中到靠窗的最後一個位子坐下。
教室裏從前到後,學生個頭參差不齊,想必不是按照身高來排的。
葉朝川的身高在同齡人中就是中等,坐在最後看黑板有些吃力,但是他挺安心,沒有特別優待和費心安排,不會惹人注意。
這節課是歷史,個子矮小的女老師踮着腳,費勁地畫着龐大的年代大事圖。
葉朝川覺着幾分新鮮,聽得有滋有味。
斜前桌的男同學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他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下課,葉朝川把桌面收拾幹淨之後,就在座位上呆坐着。
前桌那個男同學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來,推推鼻梁上的眼鏡:“你好,我叫袁守仁。”
袁守仁五官線條有些生硬,戴着黑框眼鏡,小小年紀,一張臉板得苦大仇深。
葉朝川動了動嘴唇:“你好。”
袁守仁掃了眼葉朝川的桌面:“你需要筆記嗎?我可以借你。”
葉朝川搖搖頭。
“你原來哪個學校的?”
袁守仁的問話有板有眼,帶着成人式的謹慎與戒備,讓他覺得幾分不舒服。
袁守仁的同桌也轉過身來,掩不住興奮地快嘴說道:“就是,快說說。”
葉朝川只好說道:“我從外地才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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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啊?”
“……”
袁守仁的這個同桌快言快語,還生了一顆超級無敵八卦心,葉朝川被他問的不勝其煩。
自從被第三者插了話,袁守仁就沉默地聽着,突然說道:“我給你抄張課表吧。”
“謝謝。”這個葉朝川确實需要。
袁守仁轉過身去。
好像總是能碰到一兩個這樣熱心腸的,不過很難持久,往往只停留在他新來乍到的當天。
尖銳的鈴聲響了足有半分鐘才停止,袁守仁胳膊往後一伸,跟蛇吐信子似的,飛快地把課表放到了葉朝川桌子上。
葉朝川一看,這兩節是政治課。
教課的老師是個高瘦的幹癟男人,把本就枯燥的政治課講得如同他本人一樣幹幹巴巴,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老師又拖了幾分鐘堂。
高三的氛圍就是不一樣,老師一說下課,同學們便争分奪秒地沖了出去。
袁守仁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對他說道:“你怎麽吃飯,要不跟我們去食堂,先用我飯卡。”
葉朝川搖搖頭:“不用了,你能告訴我商店在哪兒嗎?”
葉朝川在商店門口和袁守仁他們分開,買了面包和牛奶,順便買了些文具。
下午是語文和數學,這兩個科目葉朝川都挺喜歡,時間過得就快了。
放學回到家近七點,葉晴居然不在家,他進廚房一邊做飯一邊在心裏默背古文。
從給葉晴送夜宵開始,熱個菜、加點兒料慢慢升級,葉朝川初中的時候就能自己弄吃的了,然後葉晴就很不要臉的把吃飯大事交給了兒子。
葉朝川也不多做,一頓就做一個菜,分量大點兒夠倆人吃就行。
葉晴今天找到了工作。
任何一個領域都是一個圈,身在圈中的任何兩個人都可能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葉晴聯系了幾個朋友,其中一個朋友的老師的愛人,在這個城市有個發小,剛好是一家雜志社的主編。
托着一層層的關系,葉晴跟這位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主編見了面,然後就有了份工作。
母子倆總算在這個地方落了腳。
飽暖思淫欲,閑人管得寬。
最近,葉晴神清氣爽,神經病也開始大發了,先是慫恿葉朝川交朋友,後來竟然直言支持他交女朋友。
葉朝川一口牛奶直接噴了出來:“你讓我早戀?”
葉晴看起來很認真:“對,你交個女朋友,你倆考同一所大學,到大學裏直接談戀愛去,畢業了就結婚。”
“你想得也太遠了。”葉朝川哭笑不得,拿紙巾把剛才被葉晴吓翻的牛奶收拾幹淨。
葉朝川回自己卧室溫習,回頭望了葉晴一眼,她的側臉看起來很是惆悵。
有沒有朋友,葉朝川早就不在意了。
下午的英語課上,老師講練習冊。
葉朝川的練習冊還是新的,他沒有事先做題,只好聽老師幹講,一陣一陣地犯困。
最後兩排的學生趴了大半,他昏昏沉沉的與睡魔進行了一節課的殊死搏鬥。
英語老師精神頭真好而且還善解人意,一絲不茍地講到下課,也沒叫睡覺的學生起來。
課間,葉朝川上了廁所回來。熬過最易犯困的前兩節,很多學生趁下課跑到外面走廊裏放風,一邊欄杆上人都趴滿了,打鬧笑罵聲此起彼伏。
“哎,你站住!”後面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嗓子,驚得欄杆上人頭擡起一片。
葉朝川往旁邊靠了靠,沒心思關心這些打架鬥毆的事兒。
“操,說你呢,別走!”喊話的人似乎越來越暴躁了。
葉朝川回頭一看,一個陌生學生瞪着一對牛似的大眼睛,一手正指着他。
葉朝川後退了兩小步,他才一動,那人左手右手一個動作,指揮着旁邊的人,嘴裏吼道:“達子、虎子你們給我攔住他!”
走廊裏的學生們有好事的就在一邊圍觀,也有不想惹事的就繞道走了。
葉朝川掃視了一眼周圍,冷着臉看這三個陌生人圍到他近前。
其中一個不知道是達子還是虎子的,很是疑惑地問了一句:“這誰啊?看着眼生。”
另一個肯定不是虎子就是達子的,壓低聲音說道:“就在這收拾他嗎?”
長着一對牛眼睛的那人挑了挑眉毛沒答話,沖葉朝川一樂:“問你呢,你叫什麽?”
☆、有個隐秘地方叫水房
葉朝川看着這仨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同學,他并不認識,反問道:“你叫什麽?”
夏滿擠了擠眼睛,突然就笑了,一咧嘴露出這一口白牙:“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叫夏滿。”
葉朝川想起來了,是那天晚上打架打到腳崴的怪人。
上次遇見是在夜裏,現在青天白日的,夏滿皮膚偏黑,眼睛又大又亮,一說話就擠眉弄眼,看着毛毛躁躁的。
葉朝川點點頭,轉身繼續往自個兒班級走。
虎子跟達子看看夏滿:“該上課了,要不放學了來堵他。”
“堵個屁,你們先回。”夏滿眼睛盯着葉朝川,随便揮揮手,然後擡腳跟了上去。
葉朝川進了教室,夏滿就在教室外的走廊裏跟着,一直跟到葉朝川座位旁邊的窗戶。
夏滿把窗戶拉開,雙肘撐在外窗臺上,整個上半身都要從窗戶塞進來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葉朝川有心把窗戶拉上,可這麽多人看着呢,他愣是沒伸出手去。
夏滿沒等到葉朝川答話,迅雷不及掩耳地從他桌子上拿起一本課本。
“哎——”葉朝川沒想到他來這手,動作還這麽快。
“葉朝川。”夏滿擡頭沖他咧嘴一笑,“小川,我下節英語課呢,沒帶課本,正好把你的借我。”
什麽意思?葉朝川沒聽明白。
葉朝川本能地伸手去抓,但是夏滿動作太快,說着話就握着書從窗戶一抽身,只有被帶起的一陣風拂面而散。
葉朝川站起來,往窗戶後邊望,夏滿已經連跑帶蹦地跑開了。
他開不了口喊夏滿一聲,也不好去追夏滿要回自己的書,無奈地坐回位子發怔。
袁守仁轉過身,疑惑地問道:“你跟夏滿認識?
葉朝川憋着一口氣說道:“不認識。”
“真不認識?”
葉朝川還沉浸在剛才發生的事裏,簡直跟做夢似的。
袁守仁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說了句重話:“離他遠點,那是個二流子。”
打這天起,葉朝川的窗戶就有了位常客,三天兩頭借個課本借個筆,或者專門來聊幾句,或者人影一閃跟街頭發小廣告的似的,從窗戶往裏扔東西。
多半是小零食,葉朝川就堆在桌子上不管,有時候夏滿來找他借書,就順嘴吃了。
在別人看來,好像他和夏滿多要好似的。
夏天的暑氣完全過去,初秋還來不及顯露風情,天氣就驀然轉涼。
今天起得有點早,時間還富餘,葉朝川又看了會兒《變形記》,出門前鬼迷心竅地把它裝進了書包。
課間葉朝川就拿出《變形記》來看,語文老師開始講課了,他才意猶未盡地把書收進課桌。
語文老師是個30出頭的年輕男人,頭發飒爽地支楞着,鼻頭下邊留着兩道濃黑的八字胡,怎麽看都有點像土匪。
反正葉朝川就覺得他那形象跟語文老師差了十萬八千裏。
前半節課講完練習冊,後半節課自習,“土匪”老師在講臺上背着手來回溜達。
反正是自習,葉朝川心想。他瞄了幾次土匪,從課桌裏摸出《變形記》壓在課本下。
畢竟是看課外書,他有點兒心虛,只能在講臺與《變形記》之間來回瞄着。
看了幾頁,他一翻書,兩本書的紙張沒協調好,“嘶啦”一聲。
他趕緊擡頭瞄“土匪”,講臺上沒人。
他突然發覺教室安靜地蹊跷,如果老師不在,教室早就鬧開鍋了,現在還這麽安靜,只能說明……
葉朝川後背一熱,一動都不敢動。
身旁的黑影往下壓了壓,憑空落下幾根手指,在他桌面上敲了敲:“看什麽書呢?”
葉朝川沒敢答話,也不敢擡頭。
那只手毫不客氣地蹭過他胸前的衣服,捏住《變形記》拿了起來,上面的課本也被翻到一邊。
他知道教室裏的人都在看他,時間靜止得跟死了似的,他忐忑地聽天由命。
漫長的沉默過後,《變形記》又被那幾根手指放回桌子上,課本也被重新放在上面壓好。
那手在書上輕拍了兩下:“好書。”
葉朝川詫異地擡頭,“土匪”沖他一笑,小胡子翹着,小眼睛彎彎的還挺有光芒。
葉朝川混混沌沌地盯着課本直到下課,什麽都沒看進去。
袁守仁轉過來看他還直愣愣地,便說道:“程老師挺平易近人的,沒事。”
葉朝川把《變形記》塞回課桌。
袁守仁盯着葉朝川的手問道:“你看的什麽書?”
葉朝川微皺下眉頭:“別問了。”然後,胳膊往桌子上一趴,腦袋也埋了進去。
走廊傳來一陣鬧心的跑步聲,他長吐了一口氣,把臉轉了個方向,朝向教室裏邊。
沒過幾秒,他的窗戶被夏滿“唰”地打開,一塊巧克力飛進來,落在他胳膊上,被衣服一墊又彈起來,正砸到了陳明的後腦上。
“哎,我操!”陳明摸着後腦勺轉臉一看是夏滿,“天天往裏扔東西,你當這兒是垃圾堆啊。”
葉朝川聽他們吵了起來,默默地繼續裝睡。
夏滿手裏還拿着一塊巧克力,抛了兩下,臉上皮笑肉不笑:“小的錯了,就當我孝敬您的。”
陳明腦筋沒轉過彎兒來,袁守仁壓低聲音道:“沒看人睡覺呢麽?趕緊把窗戶關上!”
夏滿看葉朝川趴在桌子上一直沒動,又瞧不見人的臉,也有點猶豫,他手動了動。
袁守仁猛地站起來,把窗戶關上了。
“嘿......”隔着窗戶,夏滿半眯着眼睛瞅着袁守仁。
經過那件事,葉朝川再也沒在課堂上看過課外書,《變形記》拖了一個月才看完。
本來高三沒有課間操,老師們聯名申請,才争取到這項有益于學生身心健康的寶貴活動。
大課間,走廊樓梯擠滿了學生,黑壓壓的一寸一寸往樓下挪。
葉朝川被人潮擁着,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前面的人邁一步,他就跟着邁一步。
到了操場,他茫然四顧,不知道該站哪兒。
“葉朝川。”有人叫道。
他循着聲音看到袁守仁,便走了過去。
方陣是按年級由低到高排的,又分理班和文班。高三兩個文班,葉朝川站的那排正挨着理班。
隔了兩排,葉朝川一眼就看到了夏滿。
夏滿站在他們班的後面,跟左近同學有說有笑的,偶爾還動手動腳。
怎麽那麽招眼呢,他轉過臉,不再看那邊。
熟悉的音樂響起,男生女生稀稀拉拉地跟着節奏動起來,女生多半嬌氣,花拳繡腿地做個樣子,男生每節都是揮揮胳膊跳跳腳,甚至幹脆不動。
葉朝川覺得這是個舒展筋骨的好機會,因此做得一絲不茍。
音樂一停,學生們跟捅了馬蜂窩似的一哄而散。
葉朝川出了些汗,在樓底下一看,黑壓壓的人潮又逆反了上去。他知道一樓也有水房,既能洗把臉也能錯過這個高峰期。
一樓的水房位置很偏,跟學校部門辦公室在一層,學生們都不願意來。
秋天的水摸起來很冰,一股涼意直往骨頭縫了兒裏鑽。
葉朝川洗了手,掬水拍到臉上,冰得他直打激靈,長長地吸着氣。
有人啪嗒啪嗒地進來,水龍頭一開,一個腦袋就伸在龍頭下面嘩嘩地沖着,他都替那個人覺得冷,不禁側目看了一眼。
那人用手劃拉劃拉頭發就直起身,掀起衣服前襟擦着頭發。
葉朝川趕緊收回視線。
怎麽這麽巧?難道是跟着他來的?
夏滿用手指抓着頭發,腦袋跟頂在樹杈上的鳥窩似的:“你怎麽跑這來了?”
果然……
這兩個月來因為夏滿受的憋屈氣兒,此時在葉朝川胸腔裏不住地翻騰,他幾把關了水龍頭,扭過身沖夏滿說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髒話。
“你有病啊?”
“啊?”夏滿瞪着他的牛眼睛。
老實說看着他那對牛眼睛,葉朝川心裏不由得打了個突,鼓足勇氣罵出來的話,說完氣兒就癟了:“……你來這兒做什麽?”
夏滿“撲哧”一聲笑了,抖了抖沾濕的衣襟:“洗臉啊。”
葉朝川有點害怕又有點後悔,直視着夏滿,盡量誠懇地說道:“對不起,你以後別再找我行嗎?”
夏滿頓了一下,咧了咧嘴:“你這什麽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葉朝川低聲說道,眼睛在夏滿和門口之間來回溜着。
夏滿又笑了,摩挲着下巴:“哪個意思啊?”
葉朝川低着頭,腳底下才邁了一步,就被夏滿攔住了。
夏滿擡起手,推着他的肩膀往前進了兩步:“話沒說完呢,你別走啊。”
☆、都閃開,禿驢不好惹
葉朝川被動地退了兩步,緊張地盯着門口:“我說完了。”
夏滿把胳膊抱在胸前,歪了歪腦袋:“我說你們這些好學生才有毛病呢,就這麽不願意搭理我?”
葉朝川不吭聲,他到現在真知道怕了,臉色和嘴唇都一個色兒了。
“得了,”夏滿舉着雙手退回來:“我沒別的意思,不就交個朋友麽。”
葉朝川狐疑地轉臉看他:“就因為那天晚上的事?”
“是,也不全是。”夏滿撓撓頭,“我就覺得你跟我不一樣,跟別人也不一樣,就像武俠片裏的和尚似的,感覺特別牛逼。”
葉朝川感覺自己今天出門沒給腦袋加油,簡直是蠢透了,他推了夏滿一把順勢奪路而逃。
之後幾天,夏滿都沒在他窗戶附近出現。
葉朝川心想,難道是在水房的談話起作用了?那就……太天真了。
天黑的越來越早,放學後葉朝川做值日打掃衛生,住校生還熱熱鬧鬧的,走校生幾乎都走光了,鐵門就開了一條小縫。
他們學校有宿舍,離校遠的或者圖方便想住校的學生就可以住校,但是作息時間就得按宿管要求,接近封閉。
葉朝川給門衛出示了走讀證,一出門口就停住了。
夏滿靠在外頭牆上,見他出來,就轉過脖子沖他一笑:“嘿。”
葉朝川盯了他半晌,感覺又熟悉又陌生,最後視線落在夏滿頭頂上:“你幹什麽?”
夏滿擡着長腿,一踢一落,跟個閑散流氓似的走到他跟前:“看不出來?”說着話,低下腦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葉朝川沉默地盯着夏滿的腦袋瓜。
夏滿摸着光光的頭皮:“你看我這光頭,你消消氣行不?”
葉朝川感覺心中有一萬頭那啥撒着蹄子呼嘯而過:“什麽意思?”
“現在我更像和尚,你随便說我解氣。”夏滿一本正經地說道。
認識夏滿這麽長時間,頭一回見他這麽畏縮,垂着眼睛,十分不習慣地摸着無辜的頭皮。
葉朝川心裏覺得他又可樂又可憐,說道:“我沒興趣。”
他邁開步接着往公交站走。
“那你原諒我了?”夏滿跟了上來,又聽他說道,“我媽說我像勞改犯,弄得我心裏也犯嘀咕,這兩天都不敢見人。”
葉朝川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是有點像。”
夏滿突然停下來:“你……”
一輛19路開過來,葉朝川趕緊開跑,他上了車握着扶手站好,猶豫了一下從車後窗往外看了一眼。
夏滿連忙蹦着高揮手,他立馬轉回頭來。
神經病。
夏滿剃了光頭更加顯眼,課間的時候簡直成了全校的焦點。
他打哪一過,迅速圍起一個人堆,還有潑辣的女生争着要摸着他的光頭。他要麽顯擺似的晃晃腦袋,要麽梗着脖子跟人罵上兩句。
自從上次道歉得了葉朝川的好臉色,夏滿立馬故态複萌,拿個锃亮的光頭往葉朝川的窗戶裏擠,還沒看着臉呢,先對上一個光頭。
葉朝川問道:“借書?”
走廊裏站着放風的男生們,有熟識的人在後邊揶揄着夏滿的光頭。
夏滿正罵罵咧咧地尥着蹶子,沒想到葉朝川先跟他說了話,有點吃驚:“......不是,今兒天氣不錯,出來呆會兒不?”
葉朝川盯着夏滿看了兩秒,晃晃手裏的《徐志摩詩集》:“我看書。”
夏滿沖他笑了笑:“哦。”
葉朝川低頭看自己的書,夏滿就趴在窗邊也跟着看,看了會兒大概覺得無趣,背過身靠着窗戶看天。
天氣是很好,藍得透徹無比,幾塊雲朵緩慢地飄過,又漸漸變得飄渺。
葉朝川在後面捅了捅他:“要上課了。”
夏滿扭頭一笑:“嗯,那我回去了。”
葉朝川的班級隔着天井正對着夏滿的班級,一不留神,就能看到夏滿和他那招眼的光頭,夏滿跟同學打得火熱,男生女生都能擠做一堆。
離老遠,就能聽到他們嬉笑打鬧的聲音。
葉朝川扶着欄杆站了一會兒,這還是他轉到這學校頭一次在走廊裏放風。
一個女生雙手搬着高高的一摞筆記本,迎面走過來,最上面的幾本顫顫巍巍,終于捱不住走路的震動,“啪唧啪唧”掉在地上。
那女生探出頭,看着地上的本子幹着急,空不出手去撿。
葉朝川走過去,幫她撿起來,看那摞筆記本都頂到女生下巴了,實在不忍心再往上放了,便問道:“你要搬到哪去?”
那女生既感激又有點不好意思:“老師辦公室。”
“我幫你吧。”葉朝川接過她手上的東西。
“謝謝你,葉同學。”那女生眼睛一亮,提着腳跟在前面帶路。
她們走到教師辦公室,門大開着,裏面的人物事一覽無遺。
女生在門口清清亮亮地喊了一聲:“報告。”
“土匪”擡起頭,挑挑眉毛:“進。”
程楓的辦公桌在靠牆的第二張,那女生果然“土匪”跟前說道:“程老師,周記太多了,葉同學幫我拿過來。”
葉朝川突然悔恨起自己沒記清楚班裏科目課代表,早知道她是程楓的課代表他就不管這趟閑事兒了。
他低着頭,把一摞筆記本放到他辦公桌上,“土匪”順手把那一摞筆記本随意分成幾小摞,辦公桌瞬間滿滿當當的:“辛苦了。徐靜雅,你先回去吧。”
葉朝川轉身要跟着那女生往外走,就聽“土匪”緊跟着又來了句:“哎,葉朝川,你留一下。”
葉朝川心裏一咯噔一下,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垂着頭走回來,重新站好。
程楓坐在椅子上,轉動了一下身體沖着葉朝川,兩腿大開,一條腿自然地橫搭到另一條腿上,極其标準的土匪坐姿。
“土匪”笑眯眯地問道:“變形記看完了?”
果然是翻舊賬來了……
葉朝川猶豫了一下,老實地答道:“看完了。”
“最近在看什麽書呢?”
葉朝川擡頭看着程楓的眼睛,先給自己澄清道:“我是在課下看的。”
“哈哈哈哈”程楓笑得前仰後合,他靠在椅背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下次就在語文課上看,我批了。”
葉朝川有點懵,這是老師對付學生上課開小差的新手段?
“說吧,看什麽書呢?”
葉朝川的眼神無意識地在程楓辦公桌上飄着,硬着頭皮答道:“徐志摩。”
高中老師應該挺辛苦的,批改不完的練習冊、試卷,“土匪”的桌子上除了這些東西,還有好多書,書頁裏夾着各式各樣的書簽和便利貼。
“我也看過徐志摩。”程楓撚着自己的八字胡,盯了他一會兒,然後從淩亂的桌子上撿了本書遞給他:“顧城也不錯,借你看。”
“......”他訝異地接過書,“謝謝程老師。”
葉朝川胳膊夾着書回教室,突然覺到腋下一空。
他驚了一霎,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又看地上,就聽夏滿在他身後哈哈笑,無奈地轉過身。
夏滿的頭發已經長出來了,薄薄的一層黑頭發茬,看着沒那麽紮眼了。
他用右手食指頂着那本書,左手捏着書邊一轉,書就在他手指頭上轉動起來。
“……”葉朝川微張着嘴,又急又氣得說不出話。
夏滿得瑟得又加了把力,書轉得更快了。
“給我。”葉朝川伸手上前奪了一把。
夏滿手指一挑,把書抛起來,然後雙手一鼓,就把書夾在了合起的手掌裏。
葉朝川很想上前踹他兩腳,但想歸想,老實說他不怎麽敢。
忽然,他看見夏滿身後風風火火地走來一個女生,看那步姿、那臉色,不太像單純路過的。
也就眨眼的功夫,那女生就到了夏滿身後,擡手就在夏滿後背拍了一掌。
“我操......”這一記顯然下手夠黑的,“咚”地一聲自帶立體環繞式音效。
夏滿猛地轉頭,眼睛一眯縫,比他平常瞪大時候還顯得淩厲。
葉朝川心想,剛才幸好忍住了沒踹他。
夏滿回頭看清那女生後,戾氣就散了:“你抽什麽瘋?”
那女生雙手一叉腰,聲音幹脆響亮:“上午二中的幾個人把王虎給打了,你可別去摻呼,夏老師說了‘你要是敢管閑事就打斷你狗腿!’”
“有這事兒?”夏滿嘬嘬牙花,把書還給葉朝川,“給,玩兒去吧。”
葉朝川跟個傻子似的幹站半天,一把抽回自己的書,扭頭便走。
夏滿沒顧得聽那女孩在旁邊還唠叨什麽,對着葉朝川的背影瞅了一會兒,突然叫道“小川!”,見葉朝川扭了下頭,趕緊賠笑道,“沒事,慢走啊。”
那女生好奇道:“這誰啊?長得挺帥的。”
“我朋友。”夏滿揪揪她頭發,又臭不要臉地補了一句,“有我帥嗎?”
“嘁,你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我跟你姓。”女生掄起胳膊捶了夏滿一拳,“話我帶到了,小心你狗腿。”
“嘿......”夏滿呆站了一會兒,瞅着她女漢子似的背影,“夏小月,你有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夏滿、夏小月這名字取得是不是太沒懸念了點兒......
☆、天怒人怨,有人倒黴
又是幹巴巴的政治課兩節,幸好陽光挺暖,隔着玻璃烘得人渾身暖洋洋的。
葉朝川靠着牆,窗戶關着,沒有嚴絲合縫的窗戶框透着若有若無的風,惬意地讓人提前感受到六十年後躺在躺椅上的感覺。
袁守仁一回頭,就發現葉朝川堂而皇之地在課上睡着了。
他頭部略垂,五官舒展,肩膀斜靠着牆,衣領歪了,露出裏面一點兒皮膚。
葉朝川睜開眼睛,正對上袁守仁,便有些尴尬地坐正身體,他精神了沒幾分鐘下課鈴就就響了。
“咱們能清淨上一陣子了嘿嘿。”課間,陳明趴在窗戶上突然來了一句,見沒人理他,又罵了一句,“傻逼夏滿,活該。”
袁守仁停下演算,轉過臉推了推眼鏡:“他又怎麽了?”
陳明賣了半天關子,終于等到人接話茬,立馬亢奮起來:“昨天夏滿跟外校的幾個學生打架,正被他們班主任看見了,今天罰他在教室外邊站着呢。”
袁守仁也站起來,從窗戶往對面望着:“他打架不是常事麽?平常也沒見他受什麽罰啊,這回怎麽這麽嚴重?”
陳明似乎覺得挺解氣,語氣裏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肯定是把他爸都惹怒了。”
葉朝川疑惑間,也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夏滿站在教室前門口,偶爾跟過路的人聊幾句,陳明不說還真沒看出來他是在幹嗎,這也算罰站?
不不不,體罰畢竟是不對的。
陳明嘿嘿地笑了兩聲,往窗戶外吐了口唾沫:“那混球,就得有法兒治他。”
葉朝川突然也覺得挺解氣,打心底裏十分地認同陳明的觀點。
上課的時候,他無意識地往窗外對面望了一下,這一望不要緊,不禁吃了一驚。
安靜的走廊裏,夏滿在前面走,他後面跟個壯碩的中年人,冷不丁地,那中年人一腳踢向夏滿。
葉朝川看着都不禁嗓子眼兒一跳,差點發出聲來。
夏滿一個趔趄,匆忙地回頭,那中年人擡起腿還要再踢,夏滿快走了幾步躲了過去。
沒等松口氣,那中年人一個大跨步跟上來,又踹了一腳,途經教室裏有老師看見了也無動于衷。
葉朝川心說,體罰也就算了,怎麽還踢人啊?
晚上,葉朝川把這事兒講給葉晴聽,葉晴也很吃驚:“那學生叫什麽名?”
“夏滿。”葉朝川壓着刀子削蘋果,一圈圈齊整的蘋果皮呈螺旋狀挂着,最後把刀一旋,整條皮和蘋果分離,把個光溜溜的蘋果肉遞給葉晴。
葉晴接過來咔嚓一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葉朝川:“不是你們班的?”
“......不是。”
“那你怎麽認識的?”
葉朝川聽着葉晴一聲聲咬得咔吧脆,眼睛斜瞅着他似笑非笑,心知再說下去,指不定又被套出什麽話來:“同學告訴我的。”
“什麽同學?跟你關系好的?”對于某些敏感詞,葉晴總是問個沒完。
“……”葉朝川翻了她一眼,扭身進自己房間去了。
一第一次模拟考試的成績出來了,葉朝川在班級前十名裏,班裏的學生連帶着老師都吃了一驚。
“葉同學,能把你筆記借我看看嗎?”徐靜雅站在他的座位邊上。
葉朝川掃了眼她身後座位上的幾個女孩兒,她們跟一個池塘裏的蛤蟆似的,都一順兒的盯着這裏,他對徐靜雅說道:“我不記筆記。”
徐靜雅咬咬嘴唇,本來落落大方的神态顯出幾分尴尬,又不死心地問道:“課本也行?”
葉朝川輕皺了下眉頭,想到課本無一不遭夏滿毒手被畫成了武功秘藉,只能在徐靜雅低垂的眼光和同學們悄然的注視下回答道:“不行”。
徐靜雅回頭看看她的“親友團”,原本興奮的女孩兒們都寂靜無聲。
她低聲對葉朝川說了一句:“謝謝。”然後默默地坐回座位上,那些女孩兒們自發地圍成一圈,擋住了外人的視線。
袁守仁也很吃驚,他本身成績也不錯,現在自發地把葉朝川歸為在學習上可互幫互助的同學,在課下除了跟葉朝川聊幾句,總拉着葉朝川讨論各種問題。
趁着大課間休息時間長,葉朝川到辦公室找程楓還書。
大課間果然不同凡響,連老師們都出去放風了。
他站在門口,一眼就瞧見程楓坐在窗前看書。
平凡無奇的面容,幹瘦的身材,身體坐得筆直挺拔,偶爾擡手順一下翹着的八字胡,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葉朝川莫名地覺得,古時的才子學士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程楓有所察覺,擡頭望來,一見是他,就沖他招了招手:“進來。”
葉朝川走到他跟前,程楓一條腿橫搭在另一條腿上,坐姿依然奔放地不能茍同:“你找我?”
葉朝川遞過書:“這本書我看完了。”
“聽說你這次考得不錯,”程楓接過書随手插進書架裏,“語文成績功不可沒吧。”
被程楓這麽直白的誇獎,他挺不好意思的,有點接不上話了。
“我的書你随便借,這裏沒喜歡的我家裏還有。”程楓在自己桌子上一揮手,好像那上面站着萬馬千軍似的。
葉朝川眼睛一亮,具有更高素養的年長者推薦書目跟自己去書店或者圖書館無目的的亂看自然不一樣。
他從書架上慢慢掃過:“謝謝老師。”
“你也別太拼命,繃得太緊反而不好,”程楓一邊在書架裏翻找着一邊說道,“你想看哪本?”
點點頭,大着膽子指着一本北島的書,程楓抽出那本《在天涯》遞給他。
葉朝川接過來,程楓拿手按着他的腦袋揉了一把:“你買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