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深愛
孟绾拖着疲憊的身軀起床, 用完早膳後便閑在正堂裏。
過了一刻鐘,進門拜年的人便一波一波進來,竟像是特意掐好時間, 生怕擾了魏桓早膳。
有權有勢就是好,哪怕是拜年, 旁人都要由着他的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 門外的腳步聲格外整齊響亮, 孟绾擡眼望去,瞧見一片明黃色從遠處迤逦而來。
魏桓緩緩站起身, 拉着她迎了出氣,彼此行過禮坐下,孟绾坐在一旁,心內驚慌不已。
對這位小皇帝魏琛,孟绾打心裏眼裏畏懼。
不過是十四歲的年紀,翻了年才十五歲,嫩生生的小少年, 叫人看着都不禁生出慈母之心, 偏偏這樣一個人,卻是個心思深沉,心狠手辣之輩。
如今正是魏桓當政, 他從未與這個皇叔有過任何争執, 在世人眼中稱得上是乖巧無比的“仁君”。誰都不知道,他在背地裏拉攏勢力,架空魏桓, 最終将這個風光無限的皇叔,殺死在王府中。
甚至在魏桓死後,他還能假惺惺地掉幾滴貓尿, 竟像是真的傷心無比。
真是深不可測的人。
就像此刻,他與魏桓面對面坐着,溫和乖巧,尊敬又不谄媚,态度拿捏的極好。
魏桓道:“陛下過完年就要臨朝,可做好準備了?”
小皇帝答:“還要仰仗小皇叔教導。”
魏桓又道:“你如今長大了,該自己獨當一面,不要事事依賴我。”
小皇帝又答:“是。”
虛僞至極。
孟绾默默垂眸,掩住眸中不屑。
這兩個人,分明一個不願意放權,一個要奪權,還非要裝出叔慈侄孝,互相信賴的模樣,也不怕惡心到自己。
孟绾又發起愁,距離孟姬死亡,倒計時十一個月。
可魏桓還沒有意識到,乖巧的侄兒皮下肮髒的內心。他是靠不住的,或許……是時候想辦法離開了。
哪怕跟前面那個王妃姐姐一樣,被魏桓送去庵堂呢?
而且,就算魏桓意識到小皇帝要殺他,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但凡攝政王全都沒有好結果,并不是因為他們無能,而是為着一個天下大義。
皇帝殺他,是撥亂反正,維護正統。
他殺皇帝,是犯上作亂,弑君逆賊。
所以,魏桓死定了,她也死定了。
除非能離開。
孟绾攥緊小拳頭,漂亮的眉眼轉了轉。
那廂,魏桓對小皇帝道:“過完年臣準備招孟将軍一家入京,還請陛下下一道手谕。”
小皇帝看了眼孟绾,“皇叔可真是……”妻管嚴。
魏桓威脅地瞥他一眼,他便改了口:“應該的應該的,朕回去就下旨。”
他并不懷疑這個皇叔有什麽心思。
父皇駕崩時,母後年輕,自己年幼,蜀王在旁虎視眈眈,朝野內外憂患重重。
是小皇叔臨危受命,解決了那些事情,将他扶上皇位,遵從先帝遺诏做了攝政王。那一年,小皇叔也才十六歲。
可就算如此,小皇叔也從未專權過。他八歲登基,什麽都不懂,可涉及軍國大事,小皇叔總是讓他下诏;哪怕字寫的歪歪扭扭,批複是內閣大臣念給他聽的,也要他親自朱批奏折。
這種種他都記在心裏,絕不會做那等狼心狗肺之徒。
不過小皇叔樣樣都好,就是有些懼內。
如今還要為了小皇嬸,将她的父母家人召進京城。
小皇嬸也是個厲害人物,聽見這種話,竟似沒聽見一般不動聲色。
想來,也唯有這等人物能降得住小皇叔吧。
他真是冤枉了孟绾。
孟绾不是沒反應,她是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嘴裏的“孟将軍”是她爹。
小皇帝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送走他,孟绾猶豫不決地盯着魏桓。
魏桓回看:“有事?”
孟绾搖頭。她不是個傻的,這種事情定然不能直說,否則魏桓會掐死她的,還需細細籌謀,順理成章地讓魏桓厭了她,送她出府。
話本子上寫,魏桓喜愛妖嬈妩媚的女子,恰如孟姬,最厭惡端莊賢惠的女子,就像他那位王妃。
若她裝作端莊溫柔的模樣,是否就能……
孟绾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且不突兀。
以前她是個小妾,自然要妩媚妖嬈惹人憐愛,奪得王爺的恩寵。如今她已被封為王妃了,自然要學着王妃的樣子。
等她變成魏桓最讨厭的的樣子。
孟绾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還要感謝魏桓,給了她改變的機會。
魏桓對此一無所知,心下思索着該怎麽與岳母說這件事。
人家好好的女兒嫁過來,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岳母縱不敢對他不敬,不滿卻是肯定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實話實說了。
氣也好怒也好,總歸绾绾是最重要的。
一日忙碌,晚間時,終于才回到攝政王府。
孟绾實在是疲憊極了,來不及多說幾句話,坐在馬車當中便頭一偏,睡了過去。
當晚,她是被魏桓抱回屋中的。
不知是否夢中受涼的緣故,翌日清晨,孟绾沒能起床,她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嗓子幹澀發癢,渾身都散着熱氣。
身旁的男人還在熟睡着,兩人睡覺是不要丫鬟在屋中守着的。孟绾便伸手推了推他。
魏桓緩緩睜開眼:“天亮了?”
孟绾嗓音嘶啞,“妾……好像發燒了。”
魏桓一驚,伸手去探的額頭,入手滾燙吓了他一跳。
給她擦了擦汗,魏桓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值夜的侍女守在側間,打開門沖他行禮:“王爺。”
魏桓開口:“傳太醫!再拿套寝衣過來。”
孟绾的衣裳已被汗液浸透了,她虛弱無力地躺着床上,伸手拉住魏桓的手,委委屈屈地掉眼淚:“我難受。”
魏桓心都給她泡軟了,也不嫌棄她一身汗水,幹脆将人抱進懷裏:“吃完藥就不難受了,乖。”
說完,他并不假手于人,親自給孟绾擦了身子換了衣裳,又将人摟在懷裏哄着。
绾绾一向是最嬌氣的,往日生了病,總要嬌滴滴哭上幾聲。若他不在邊上陪着,連藥都不肯吃的。現在連他都不記得了,指不定心裏多難受。
魏桓拿帕子給她擦擦燒的通紅的臉,心疼的不行。
孟绾縮在他懷裏,難受的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一個勁掉眼淚。
太醫來的很快,連忙診了脈,随即松了口氣。
“娘娘是風邪入體,并無大礙,吃了藥發發汗就好。”
魏桓嗯了一聲,“下去開藥,你親自煎。”
“是。”
魏桓低聲哄着懷裏的女子:“乖,太醫看過了,吃完藥就好,快別哭了。”
孟绾攥着他的衣襟,不知為何委屈的厲害。
她以前在家裏總是很堅強的,從沒這樣過。可是現在又委屈又可憐,忍不住就要對着他撒嬌。
就好像,是一種镌刻在記憶中的本能。這種本能告訴她,眼前這個人是值得信賴的。
孟绾眼前發昏,腦海中陡然出現一些熟悉的記憶。
好像亦是生病的時候,她躺在床上不肯吃藥,床邊的男人邊小聲哄着,一口一口喂給她。藥很苦,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更苦,可她心裏卻是高興的。
連那苦兮兮的藥,都好似成了蜜糖。
她知道,這是因為那個男人。
孟绾頭昏的無法思考,只是覺得,原來孟姬這樣愛魏桓。
那魏桓……愛她嗎?
如果不愛,哪裏來的溫柔縱容。可若說愛,為何連芯子裏換了人,他都認不出來?
太醫煎了藥讓侍女送進來,魏桓接到手中,低聲詢問:“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孟绾抿了抿唇,道:“我自己喝。”
她是孟绾,不是孟姬。
不能和孟姬一樣嬌氣。
魏桓将藥碗遞給她,看她捧着喝完,順手将一顆蜜餞塞進她口中。
入口的甜蜜化解了藥湯的苦澀。
她擡眸看了魏桓一眼,他柔和的眼神便落在心頭上,如此熟悉,好似并非初見。
魏桓伸手蹭掉她唇角的湯藥,低聲道:“苦不苦?”
“苦。”
吃藥自然是苦的,可卻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萦繞在心頭。
孟绾垂下眼眸。
孟姬果真深愛着魏桓。愛到,影響了她。
魏桓又給她塞了一顆蜜餞。
一言不發将她塞進被窩裏,坐在旁邊看着,“睡吧。”
孟绾看他:“王爺……”
魏桓輕哄:“我不走,你睡吧。”
孟绾便不語了。
她不是想問這個,她想問……想問什麽呢?
她自己也沒有想好,只是下意識喊了他。
既然他誤會了,那就誤會吧。
孟绾閉上眼,縮進被窩裏。
沒有看到,被子外,魏桓眼神幽深,極輕地嘆息一聲。
她只是在想,真的要走了。
再待在魏桓身邊,孟姬的影響便越來越深,只怕她便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