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笙

第7章 ☆、牽挂

我回到養老院的時候，發現老王的床位是空着的，我問張護士才知道在我住院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他走的很突然，腦出血，人一閉上眼睛就沒了。

我對老王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幫我出養老院的時候，現在想想他就像個孩子。

直到他離開，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是問護士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王正，聽護士說以前他經常和我下棋，每次都輸給我，還吵着說不再跟我下棋，但下次還會找我。

我本以為在我人生最後的這段時間裏能有個朋友陪陪我，但是他竟然先走了。

這天晚上我和同屋的老李老劉躺在床上準備睡覺，他們一個在聽廣播，一個在看報紙，那個活躍氣氛的人不在了，屋裏自然就顯得冷清。

沒多久那兩人睡了，我把頭頂的夜燈打開，拿出紀淩月帶給我的照片，都是我年輕時拍的，照片上是我的臉，可我竟然感覺到非常陌生。

我在地府這段時間到底是誰在接管我的人生呢？現在想想與其說是接管我的人生，不如說應該是在毀滅我的人生。

我拿起一張和妻子的結婚照，我的妻子長得并不是很漂亮，但是氣質很好，她微笑的面對着鏡頭，我站在她後面，我看到我的嘴角只有一邊翹起，很明顯當時的“我”心不在焉。

我很慚愧，在我的人生裏這個女人應該是最無辜的吧。

“看什麽呢？呦！結婚照呀！”

我擡起頭，竟然是老王！他就站在我床邊，“你……”

“你幹嘛這麽驚訝？”

“你……怎麽……”老王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如果我沒有經歷重生，可能此時的我已經被吓暈了，“你不是已經……”

“我怎麽了？”

死字我怎麽都說不出口，我伸出手嘗試着去觸碰他，看看他究竟是虛是實。

我的手在碰到他的那一刻沒有任何感覺，接着是穿過他的身體，果然和我猜的一樣，他确實已經死了。

我失望的低下頭，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奇跡呢？

“老紀，你沒事吧，你是不是還在因為骨折的事生我氣呀？”

“沒有。”

“沒有你怎麽看起來這麽難過？”

我很想說:“我是在替你難過。”但我說不出口。

“最近睡眠不太好，所以沒什麽精神。”

老王坐在他自己的床上呼了一口氣，“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就好，你沒生我的氣就好，我還尋思等你回來跟你道歉呢，可是你一直都沒回來，現在看到你的腿沒事了，我就放心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有錯。”

我發現老王除了臉有些白，其它的都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他的精神甚至比活着的時候還要好。

這時老王突然看向門口，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怎麽了？”我也向門口看去，我看到兩個穿着黑色唐裝的男人站在門口，鬼差？他們怎麽會在這？難道這裏有人要死了？還是因為……

“他們……”

“你也看得到他們？！”老王激動的問。

“…………”

“他們已經跟了我好幾天了，說什麽要帶我走，這裏已經不是我待的地方了，可是我怎麽知道他們是不是人販子啊？我找護士幫忙，但是她們根本就聽不到我說話，我沖她們喊了很久，她們也……不止她們，我跟任何人說話都不理我……哎？你為什麽能聽得到我說話？”

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吧，而且也是預備要死的人？

“不知道。”

我看到老王臉上滿是悲傷，我見過很多人傷心的樣子，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小孩，只有老人傷心是最讓我心疼的，因為他們的心理和身體已經不能承受任何的打擊了。

“老王，跟他們走吧，他們不會害你的。”

“你怎麽知道？”

“我不能告訴你原因，但是請你相信我。”

“…………”老王沉默着，他雙手反複相握，我看出他心裏應該是掙紮着什麽。

“你是不是有什麽放不下？”

老王苦笑，“呵呵呵呵呵，老紀呀，還是你了解我。”

“到底怎麽了？”

“我想見我兒子。”

“見你兒子？你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嗎？”

“其實前兩天剛見過，但他一來就收拾我的東西，都不跟我說話。”

“你也別太難過了，不止是他，現在大家都……你應該已經感覺到為什麽大家都不跟你說話了吧？”

“…………”

我猜老王已經知道自己死了，只是他一直不想承認罷了。

“我明天幫你去問問護士吧，讓他給你兒子打個電話。”

“真的！”老王站起來想要抱住我，但是無論他怎麽揮動雙手都是徒勞。

第二天我找到張護士，她的臉色很不好。

“張護士。”

“哦！紀叔叔，你有什麽事嗎？想找您女兒？”

“不是，我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什麽事？”

“你能不能幫我給老王的兒子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下？”

張護士的臉比剛才更難看了，“叔叔，王叔叔已經不在了，而且在這的手續他也都辦完了，我還叫他過來，這不太好吧，您找他有什麽事嗎？”

“我……”張護士突然這麽問我，我也不知道編什麽理由好，我跟人家兒子非親非故的，确實找他不太好。

“紀叔叔，你是不是太想王叔叔了？王叔叔已經離開了，他去了很遠的地方，那裏你和我都去不了，你還是別想了，放下吧。”

“可是……我就想見見他兒子，就一面，求求你張護士你幫我……”

“紀叔叔！”

“…………”一向溫柔的張護士竟然沖我吼，而且她的臉有點紅，好像是被我氣的，可平時別的老人做過很多過分事她都沒有生氣，為什麽我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她就氣成這樣呢？

張護士發現對我的态度有些過火，于是稍微冷靜下來，“對不起紀叔叔，最近我家裏有點事，所以心情不太好，您別介意。”

“你家裏有事？怎麽了，跟我說說，也許你的心情能好點。”

“我……算了，這些跟你也沒關系。”

“你就跟我說說吧，還是你覺得這是你的私事不方便跟我說？你忘了嗎？我有老年癡呆，我一會兒就忘了。”

張護士看着我，她的眼眶有些濕潤，我能看出她壓抑太久了。

“紀叔叔，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就是……就是不想給你們增添煩惱，我怕你聽了我的事也跟着我上火。”

“你說吧，我不上火。”上火倒不一定，但是難過是肯定的。

“我……我爸爸病了，他得了尿毒症，可是……可是我那點工資根本不夠。”

“怎麽會這樣……”

“我和我媽把我們家的親戚都跑遍了，借到的錢也就夠點藥錢……”

“孩子，真是難為你了。”我現在理解她為什麽不告訴我了，确實容易上火。

張護士搖了搖頭，“不，不難為，他是我爸爸，就算他要我的腎，我都會給他的。”

我忽然想起之前紀淩風給我的二十萬，我轉身就往回走，“張護士，你在這等我一下。”

“紀叔叔你要幹什麽去呀？”

“你就在這等我就行了！”

我把那個信封遞給張護士，她接過信封不解的打開，當她看到裏面的東西時，又立刻塞進我懷裏。

“你怎麽又還給我了？”

“叔叔這錢我不能收。”張護士吓得花容失色，就好像剛剛我搶了她的錢。

“你爸病了不是急着用錢麽？快拿去。”

“紀叔叔，這錢我真的不能要，我怎麽能拿你的錢呢！”

“有什麽不能的！我都這麽大歲數了，為了你還跑來跑去的我容易麽我！”

“可是……我還是不能要！”

“你怎麽這麽倔呢！你為什麽不肯要，就因為我是你負責的老人？還是因為我老年癡呆怕被別人說錢是你從我這騙走的？”

“我……”

我猜的沒錯，她果然是這麽想的，“這樣吧，你寫個欠條，這錢就當我借你的。”

“什麽？”張護士驚訝的看着我。

“還不明白？寫欠條，這錢就算我借你的。”

“可這……這能行嗎？”

“怎麽不行！來，拿紙和筆。”我知道她已經心動了，只是還在猶豫，所以只要我推她一把就行了。

最後在我的勸說下，張護士終于把錢拿走了，她在我面前哭的稀裏嘩啦的，我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我這輩子就不知道怎麽哄女人。

“叔叔，等我有錢了，一定把錢還給你！”

“行行，你沒有錢也不用還。”

“那不行！我肯定會還給你的，欠條你要收好啊！”

“知道啦！”我想張護士一定是為了這來之不易的救命錢開心的什麽都忘了，把欠條放在一個有老年癡呆的老人身上怎麽可能安全。

“那……張護士，剛才我想讓你幫的忙，你能不能……”

“行！我馬上給王叔叔的兒子打電話，就算是騙我也要把他騙來！”

“謝謝你，也祝你爸爸早日康複。”

當天下午老王的兒子來了，我讓他坐在老王的床上，我騙他我只是想找他聊聊天，說自己很想老王，他兒子脾氣很好，沒有因為我的冒昧有任何埋怨。

我們就這樣坐着聊天，我看到老王就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眼中充滿了不舍。

我盡量找話題将時間拖得久一點，這樣老王也能和他兒子聚的久一點。

晚上我站在院子裏和老王告別。

“老紀，你說人有下輩子嗎？”

“有吧。”

“那我下輩子還要跟你做朋友！”

“嗯，我也是。”但我可能不一定會有下輩子了。

“那就這麽定了，下輩子咱們還要做朋友。”

“好啊！”我答應他也只是給他個安慰，喝了孟婆湯誰也不認識誰了。

“那……朋友，我走了，真想抱抱你。”

我想如果老王現在是人的話，肯定已經哭了，“嗯，以後肯定會有機會的，快走吧。”

“再見了，朋友。”

“再見。”

老王轉身走到鬼差身邊，他們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夜裏。

夜晚的空氣變得有些涼，我哆嗦了一下轉身進屋，我将手放進口袋裏摸到了一張紙條，我拿出來，原來是張護士寫的欠條。

我笑了笑将紙條撕碎扔進身邊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