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寫手、白手套先生和妖精

第3章 ☆、家中的尋找

被子精蹲在床邊，雙眼熱切地望着他，毛茸茸的尾巴“啪啪啪”拍打着床面，頭上的耳朵也折了下來，微微抖動。

陶正與它對視一分鐘，最終抵不過它火熱的視線，低頭走到床邊，繞過它在床的另一邊躺了下來。

被子精低低地“嘤”着，在床另外半邊滾了滾，見陶正完全沒有搭理它的意思，偷偷地蹭了過來，挨着陶正的身體卧下了。

陶正裝作沒看見，閉眼睡覺。

被子精不敢動作，只是把大尾巴輕輕地搭在陶正的肚子上。

事實上，陶正根本睡不着。滿腹心事攪得他頭大，也就沒有在意被子精的小動作。

他仍然難以相信今晚發生的一切，他只是卡文了而已——就像陳思曾經無數次對他抱怨過的那樣，可身旁這個暖烘烘的毛團卻真實地提醒他，所有妖精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自己的碼字妖究竟在哪裏？長什麽樣子？陶正胡思亂想着，到最後竟然在“想看碼字妖真身”的期待中迷糊睡過去了。

等他的呼吸平穩，身側的被子精動了動，張開四肢的飛膜覆住陶正的身體，像粽子一樣裹了起來。确保沒有漏風的空隙後，它小心地把大腦袋擱在陶正的頸畔，眯起眼蹭了蹭。

第二天陶正醒的很早。他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有奇怪的訪客，毛茸茸的妖精，還有黑洞一般的高禮帽。這夢境太真實，他醒來後差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低頭，看着身上跟往常一樣，又蓬松又柔軟的棉被，松了口氣。

果然是個夢啊。真是可笑呢，怎麽可能會有妖精嘛！他沒有急着起來，而是在床上躺了幾分鐘回味這個夢境。不知怎麽，對着恢複如常的棉被，他很心安，卻又隐隐有些失望。

門外突然傳來玻璃器皿相撞的清脆聲音。這個房子平時只有陶正一個人居住，不可能有別人。陶正打了個激靈，一骨碌爬了起來。

他顧不得穿好拖鞋，匆匆跑到門口打開卧室門，一眼看到餐桌旁擺放餐具的青年。

米克微笑着跟他打了個招呼：“早啊。”

陶正愣了幾秒鐘，他猛然回頭去看自己一動不動的棉被，又揉了揉眼睛，盯着餐廳的青年。

米克被他盯得手足無措：“怎、怎麽了？我只是借用了你的餐具做早飯而已，我發誓沒有動別的東西。”

陶正花了好幾分鐘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沒搭理米克，徑自走到盥洗室，打開冷水沖臉。

洗漱完，他返回餐廳，米克已經坐在餐桌前等他了，還體貼地為他擺好了叉子和餐刀。

陶正掃了一眼餐桌上的面包和果醬，不記得自己的冰箱裏有這些東西。

他擡頭瞪米克：“你為什麽還在？”

“我一直都在啊，直到陪你找到碼字妖。”米克被問的莫名其妙。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被子精都不見了，你怎麽還在？”

“噗，你的被子精不是一直都在嗎？只不過洗過照妖鏡的口水效果有限，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失效了當然就看不到了啊！”

“照妖鏡？”

“就是我戴的隐形眼鏡。”米克指指自己的眼睛，“戴上以後，就能看到妖精的原型。洗過照妖鏡的液體，也有短暫的效果。”

陶正絕望了，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拿起一塊面包，問：“今天你準備怎麽找碼字妖？”

“噓，別說話，專心吃飯。”米克笑了笑，豎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他的話，“說不定你吃的這塊面包裏就有面包精，所以享用食物的時候必須足夠專心，足夠虔誠。”

陶正默默放下了面包。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飯，米克為了答謝留宿，主動收拾餐盤去清洗。陶正回卧室換了一身出門的套裝，為以防萬一還穿了雨靴，帶了傘。

等米克從廚房裏洗好碗走出來，陶正立刻打開門問道：“可以出發了嗎？先去哪兒？”

米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走到沙發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沙發位置：“可以麻煩你先過來坐嗎？我們就從這裏找起。”

“這裏？”

“沒錯，家是你待得最多的地方，妖精一般不會單獨出門，這裏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陶正無奈，只好坐到他指定的地方。他的沙發是單人款，一下擠了兩個人，他有些不适應。

米克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從高禮帽中掏出一本黑色的小書，翻開第一頁：“那麽，鑒于您是新人，請先容我介紹一下妖精。”

“你……說吧。”

“雖然習慣用‘妖精’稱呼，但實際上，‘妖精’是很不嚴謹的說法。比如你的被子精，被子是實際存在的東西，而碼字則是一種人的行為。《崆峒問答》有雲：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萬物皆可成精，而人的意念會轉化成各種妖，這兩者的合稱才是妖精。不過這樣的說法也有争議，例如馬放的屁，也會成精，但它們不認可‘馬屁精’這個稱呼，認為包含貶義，一直向管委會上訴要求改成‘馬屁妖’。”米克讀完，合上小書，看向陶正，“現在你明白了吧？”

“大概……明白了。”陶正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所以碼字妖是我的意念生成的嗎？”

“對，與精不同的是，精是由物體生成的，而當人們及其專注于一件事的時候，會向這件事投入強烈的感情，久而久之，感情會孵化成妖。然後，如果人還繼續專注于這件事，投入的感情相當于食糧，妖精會成長。而如果人類對這件事失去興趣，妖也會漸漸消亡。”

陶正遲疑着：“但我并沒有對碼字失去興趣，我每天都在寫，也沒有打算放棄。”

“這正是我前來的原因，我們觀測到您有定期投喂，但您的碼字妖突然就不見了，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們從未有過妖精離開主人的記錄。”米克把小書塞進高禮帽，重新戴在頭上，“既然沒有頭緒，不如我們先在家裏找找吧。妖精可能出現在任何你曾經待過的地方，如果妖精單方面切斷了和主人的聯系，是很難被發現的。”

陶正二話沒說，站起身開始在家裏翻找。米克站着看了一會兒，指着書櫃問道：“我也來幫忙吧，查找書櫃可以嗎？”

陶正擺了擺手，讓他随意。聽完米克的介紹，他滿腦子都是碼字妖的疑問，碼字妖為什麽要離開？

他每天都在堅持碼字，這天也沒有任何變化。他的小說多了幾個收藏，有一個陌生讀者的留言，如果一切順利，這時候他應該更新了。昨天已經請了一天假，如果再不更新，本來就不多的讀者又要流失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天賦型寫手，他只能靠穩定的更新來挽留讀者，如果連這也不能做到，他無法想象自己還能剩下什麽。

“哇，我以為你是全職寫手，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個軟件工程師？”米克仰頭看着書櫃裏滿滿的編程書籍，“你們這種IT男，不都應該很忙的才對嗎？還有時間寫小說？”

“我公司是國企大銀行，我只負責軟件維護，偶爾寫寫小插件，很簡單的，沒什麽了不起。”陶正從床底下找出了幾本大學時的手寫小說，随手翻了翻，發現那時候的腦洞還挺有意思的，可惜太短了，也沒有寫完。他覺得有點可惜，抹去封面上的浮灰，放在桌上，心想，有機會也許可以完成它們。

尋找妖精的過程，其實平日裏大掃除差不多。找的時候太無聊了，米克開始跟陶正聊天，絮絮叨叨地說着平日裏的工作：“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吧，我專門負責碼字妖的管理。比起那些更需要技術性的妖而言，比如編程妖，碼字妖的消亡實在是太常見了。我猜這也許是因為，編程需要經過大量的學習才能獲得，而碼字幾乎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學習，只要是會寫字的人都能講故事。太容易獲得的東西，往往更容易放棄。”

陶正還沉浸在自己年輕時的腦洞裏，聽到他的話，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這怎麽可能，我覺得寫文還是需要一點技術的吧？”

“不啊，怎麽說呢……以前的确是這樣，作家聽上去還是個高大上的職業。但現在，自從有了網絡寫作，只要你能上網，會打字，就能發表作品，成為寫手。就像有了選秀節目多了許多歌手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有那麽多人夢想成為作家。”米克聳聳肩，“老實說，這種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大部分人沒多久就會放棄，而沒了感情滋養的碼字妖很快就餓死了，這給我增加了很多額外的工作負擔。”

“這……很頻繁麽？”陶正沒見過碼字妖的真身，但見過被子精後，他自動把妖精和動物看成是一類。小動物的死亡本就不忍直視，而硬生生把妖精餓死……也應該挺殘忍的吧，“那些人下得去手？”

“有什麽下不去手的？”米克一本本把拿下來的書放回原位，很不以為然，“我說過了啊，大部分人都像你之前一樣，不知道妖精的存在，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就像你看到新聞上播放的兇殺案，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那……你見過很多碼字妖嗎？”

“很多，消亡的更多。”米克嘆了口氣，栗色的劉海軟軟地垂下來，他懊惱地把劉海撸到腦後，試圖固定住。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不得不放棄，任由那縷頭發垂在臉頰。這個動作讓他略顯悲傷的側臉看起來有些可愛。

陶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好說：“我不會的。”

聞言，米克稍微打起了點精神，對陶正笑了笑：“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會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