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結局(完) (1)
晚9點, 黑色的老爺車在夜色下駛入露天電影院的C區。
當時情況是這樣的——
前面四排的好位置幾乎都有車了,五排還剩兩個不相連的車位,一個在左三, 一個正對銀幕的正中央。
君白開車從右邊通道進。
與此同時, 左邊通道轉入一輛白色SUV。
兩輛車隔着整片觀影C區, 以平行的方式,均速向五排駛去。
沈墨意眼巴巴的望着:“那輛車不會跟我們搶中間吧?”
從距離上來說,SUV離左三比較近,如果對方打算搶中心位,并且還搶到了,那麽他們這邊只有兩種選擇:等對方的車倒入觀影位,去撿SUV看不上的左三。或者極其麻煩的倒車,另外找位置。
君白注視着三面路況, 判斷道:“應該不會。”
抛開神明這重身份,即便作為凡人的他在這些細節上亦是不愛計較。
左三和中間最好的位置只相隔兩個車位, 加上整個場地呈扇形,停車的時候将車頭正對銀幕就能解決觀看視角的問題, 在他看來是沒有争搶必要的。
沒想到話剛說完,那輛SUV開始沒品的開始加速了……
沈墨意遺憾的‘哎呀’了一聲,雖然什麽也沒說, 但已經默認失去C位。
君白眉心輕輕隆起不悅的褶痕, 把控方向盤, 跟着加速。
臨近電影開場,搶車位大戰拉開帷幕!
白色SUV贏在起跑線上, 眨眼功夫即将轉進五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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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甲殼蟲老爺車還在邊道,雖然也加速了,但是……但是老爺車居然與五排擦肩而過?
這是要去哪裏?
沈墨意想問, 卻見君白表情嚴肅,眸子裏燃起迎戰的小火苗,一時跟着緊張起來。
甲殼蟲超出五排大概一個車身的位置、停下,打轉方向盤,君白以倒車的方式滑進這排,在SUV車頭剛接近中心位的剎那,利落的倒了進去,牢牢占據這個位置。
全程毫不猶豫,更絲毫拖泥帶水!
SUV的車主結實的愣了一下,讪讪倒車,于沉默的尴尬中……回本該屬于他們的左三。
周圍好幾輛車內飄出掌聲和理解的笑聲。
對付這種搶位置的家夥,出手就是要快狠準。
沈墨意看呆了,“沒想到你勝負心還挺重。”
“這不叫勝負心。”君白拔下車鑰匙,轉頭跟她正視,擺出一臉的原則:“對方擺明了沒有留餘地,那我為什麽還要為他們着想?”
沈墨意點頭,“有道理!”
不止有道理,搶車位的君白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魅力。
總之就是帥!
君白還補充:“再說今天我是凡人,不講道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理解。”沈墨意沖他笑得天真無邪的模樣,那雙彎成月牙兒形狀的眼睛裏,滿滿都是歡喜的光芒。
就算不講道理也很是可愛的,世上哪條法律規定神明一定要讓凡人?
你弱你有理?
沈墨意把心裏想的全寫在臉上,寫在情緒豐富的眼睛裏。
君白輕怔了下,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反正他自己是注意到了。
這眼神,太好懂。
喜歡占據了至少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有崇拜、認同、滿足,想要再靠近……等等等等。
包括那個不準備講道理的他,她也全然納入‘喜歡’的範圍內。
這一刻,君白終于确定她對自己是哪種感情。
并非以前不相信,只是……該如何表述呢?
活了那麽長、那麽長的歲月,在那麽多、那麽多凡人給與了情感後,他早就麻木了。
他以為,至少不會輕易動容。
眼下的情況,算‘輕易’嗎?
沈墨意發現君白神情不大對,傻了吧唧地問:“你怎麽了?”
他怔忡回神,剛開口,其實也沒想好該說點兒什麽,場地四周的燈暗了下來,銀幕上有了畫面。
“沒什麽,開始了。”君白說着,伸手打開收音機,調頻。
沈墨意相當配合的探起身子,伸手向後排把全家桶、飲料、零食統統搬到前面來。
一通手忙腳亂的準備過後,迪斯尼和皮克斯的片頭相繼結束,進入正片。
《飛屋環游記》,這是沈墨意最喜歡的動畫電影,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翻出來重溫一遍。
她記得裏面的每句臺詞,記得經典鏡頭裏每個角色的反映,甚至閉上眼睛,光聽聲音都能想象出畫面……
這部電影的前十二分鐘,完美的诠釋了她對愛情的所有想象。
卡爾老爺爺固執又可愛,那場充滿夢幻色彩的奇妙旅行彌補了他內心的孤獨與缺失,也稍稍令沈墨意放下心來。
人作為世上單獨存在的個體,以群居的方式消除寂寞,可是誰又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落單呢?
學會與自己相處、和解,在人生的旅途中總會認識新朋友。
《飛屋環游記》總能提醒沈墨意,不要鑽牛角尖,不要忘了尋找自我和快樂這件事。
96分鐘的電影,她與君白沉浸在劇情裏。
被淚點牽動,被笑點惹得捧腹。
電影尾聲,卡爾和話痨小子排排坐在街邊吃冰激淩,那棟載滿愛的小屋永遠定格在仙境瀑布之巅,猶如夢想的實現與延續。
此時時間為晚上11點15分。
距離零點還有45分鐘,神明給自己施的魔法還未結束。
後期字幕滾動起來,君白和沈墨意下意識看向對方,然後在彼此的眼睛裏捕捉到‘被滿足’的情緒。
“怎麽樣,好看嗎?”沈墨意先問。
君白表情回味,點了點頭,“好看。”
稍頓,他眸子裏有光滑過,又說:“就是有些不夠圓滿。”
“這還不夠圓滿啊?!”沈墨意訝異得坐起來,脊梁骨都捋直了。
君白反而不理解她感到‘圓滿’的點在哪裏,側首看了一眼還在滾動字幕的銀屏,略顯失落的眼色,仿佛看到的是造成那個不圓滿的缺口。
他道:“那對夫妻太幸福了,從小到大,從一而終。偏偏艾麗先過世,留下卡爾……”
這種‘獨自一人’的滋味,神明太清楚不過。
“人生幾十載,別說你覺得短,很多時候連我們自己都應接不暇,覺得這麽多日子,怎麽眨眨眼就過了?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願望沒有完成。不然古往今來,你說為什麽那麽多帝王到最後都在求長生不老?”沈墨意說着就不可思議的笑了,“不過如果生命貴在有盡頭,我記得以前好像跟你探讨過。”
對于生死離別,如今的她倒是看得淡。
她所忽略的是,聽這番話的對象,是不老不死的神明。
故而言罷了,君白的逐漸轉濃,醞釀起某些會令她感到危險的念頭。
沈墨意縮了縮脖子,跟他打比方,“你看,小花最後也選擇成為人,證明我們生命短暫、會生病會變老,遇到嚴重意外還會提前死亡的、脆弱的凡人——是有可取之處的。”
只差沒明說了:身為神明的你不也在策劃自己空前絕後的葬禮鯨落嗎?
在他過往的潛移默化中,她已經接受了最終的那個結果。
是君白先把話說死的。
哪怕他此刻有一絲絲細微的反悔,說出來就輸了……
所以不能說。
“你就沒想過長生不老?”他很狡猾的反問,也可以說是循循善誘。
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沈墨意說的那些追求長生的帝王有,她自己也會有。
“想過。”她誠實的點頭,而後望着君白較真的俊容,噗哧一下笑了:“可能我正處在人生中青春活力充滿無限可能的年齡階段,對死亡的恐懼感沒那麽明顯。”
君白被她這一下笑得,居然有些無所适從。
他還以為這麽問的話,她就會寄望于自己,哪怕只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哪怕只是一時打趣……
許一個凡人長生,這對他而言毫無難度。
倘若有一天她活得膩味了,他收回長生的能力便是。
她是親眼見過的,不止一次。
如此售後一度被她贊不絕口,誇他是有原則有大義心中充滿愛的神明。
沒想到輪到她自己做選擇時,卻是坦然面對、接受。
真不知道該說她傻,還是太老實?
君白套路不成,一時間沒了搭話的興致,拿起蘇打水慢條斯理的喝,移眸關顧銀幕。
四周有的車開走了,大多數留在原地。
電影票是聯票,只要觀衆老爺不覺得累,看到天亮都沒人趕。
下一場是《泰坦尼克號》。
沈墨意見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暗自裏小松一口氣。
其實啊,其實……
剛才有好幾次,那句‘短期內你是不是不想鯨落’都到嘴邊。
還有那句‘要不我勉強長生不老,陪你一陣子’也一樣。
可不管‘短期’還是‘一陣子’,都有時間限制。
君白已經決定鯨落,這當中只有早晚的區別。
而她也從未有過長生的打算。
從前跟他見的那些人,哪個不是死氣沉沉?身上早就沒有人味兒。
要說對君白的要求,沈墨意只有一個。
她希望和君白的離別是悄無聲息、自然而然發生的……
大約是某一天清晨她醒過來,發現家裏已經沒有他的蹤影,她會等到那天的日落時分,如果他還沒有回來,那麽她就默認他離開了。
相聚有時,離別亦有時。
不需要刻意的告別,她受不了煽情的場面。
那一刻真正到來,落單的她、歸于孤獨的她會以一個或許比想象中緩慢的速度,安靜的、認真努力的消化所有與君白有關的所有。
以上!
沈墨意做完思想活動,第二場電影也開始了。
她匆匆忙回過神,問君白:“接着看嗎?”
《泰坦尼克號》确實是影史上一座華麗的豐碑,值得一看。
車內光線昏暗,些許薄光自銀幕上滲出,像一層輕紗似得籠住君白的臉,在沈墨意的眼裏制造出柔和模糊的效果。
她看不清他的微表情,只聽他聲線低沉地說:“看一會兒吧。”
這是一個算不上感興趣、平平無奇的語調。
沈墨意附和的點着頭,順手撈起一袋番茄味的薯片,拉開袋子,吃之前先遞給隔壁的神明,好心問:“吃嗎?”
君白側首幽幽看了她一眼,不高興地:“沒興趣。”
說完果斷擺正腦袋,看電影!
沈墨意:“……”
噫,搞不懂這個人,平白無故從哪裏鑽出來的小情緒?
那就接着看電影吧!
不過比起《飛屋環游記》,《泰坦尼克號》有足足三個小時,加上這部也是沈墨意的心頭好,看過不下五次,對劇情早就爛熟,在當下的情景裏,就看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那麽當下是怎樣一種情景呢?
開場十五分鐘,沈墨意保持身體不動,嘴上也還在有滋有味的嚼着薯片,悄默默移眸望君白。
餘光瞄到一個大致的輪廓,嗖地一下收回來!
生怕被他抓現行。
結果當然是什麽都沒看清楚,實力證明自己有賊心沒賊膽。
總之,看完《飛屋》後中場休息那段時間發生的對話,氣氛就不對了。
沈墨意覺得君白話裏有話,可要讓她開誠布公的問,她骨子裏名為自尊心的東西堅決不允許!
大家都有一種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操作意識。
唉,這段凡人與神明之間的友誼,不純潔了。
她心裏遺憾的想。
想罷了,強迫自己專心看電影。
薯片不香,那就換鴨脖啃啃,做人嘛,歸根結底還是要樂觀。
前路漫漫,總會遇到自己喜歡的分岔路口,對不對?
沈墨意一邊自我開解,一邊複習劇情,不大會兒,還真看進去了。
半小時眨眼就過,露絲壓抑得翻出圍欄,躍躍欲試的想要往下跳,傑克在這時出現,她心說來了來了,全片第一個小高/潮即将上演!
君白幾乎與銀幕上的傑克一齊開口:“過12點了。”
沈墨意習慣性的‘嗯’了一聲,點完頭,慢半拍的反應過來,轉首對上那雙平靜的眼眸,心裏騰起一道失落的情緒,再垂眼看胸口流光四溢的挂墜……
“都12點過了啊,那、魔法該消失了。”她識趣地笑笑。
男友時間結束。
君白幾乎毫不費力的将她的表情判定為:強顏歡笑。
有趣的是,在結束的時刻确定了她是這樣一種心情後,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君白延續了身為凡人時領悟的狡猾,試探地問:“意猶未盡?”
沈墨意還是那個沈墨意,連掩飾都不曾,遵從內心回答他說:“嗯,好像還缺了一點兒,我也說不上來,不過我這一天過得很開心,謝謝你。”
一瞬間,君白內心深處極其隐秘的期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奇而愉悅的體感。
沈墨意和他過往遇到的那些凡人不一樣。
她坦率,自知,容易滿足,也懂得珍惜。
到底他還要證實多少次,才能真正相信她,相信自己最初那個最準确的直覺?
君白輕垂了眉眼,自嘲的笑了起來,雙肩都跟着輕微顫動。
似乎确定了什麽,又似乎剛否定了什麽。
沈墨意被他這反應搞懵了,探身湊近,仔細打量他的臉容表情,“你沒事吧?”
又看挂在胸前的吊墜,猜測說:“是不是神力取出太久會對你造成損傷?”
比如:腦子壞掉了?
君白眉開眼笑的瞪她,嘗試了幾次才稍微斂起笑意,卻是點頭認可狀,“你還真是會想。”
能這麽說,那就證明沒事……
沈墨意局促的收回身形,也跟着讪讪笑了:“要是按照物種等級來劃分,你不知道高出我多少等級,我對你一知半解,不然也不會鬧這種笑話。”
“嗯,說得有道理。”君白正兒八經地應和。
這語氣過于飄忽,沈墨意聽不出他的贊同究竟是什麽意思,全當他肯定了他們之間的差距,郁悶得直撇嘴。
君白看出她心思變化,無聲的笑笑,忽而道:“我們離開這兒吧。”
《泰坦尼克號》很好,奈何先看的是色彩豔麗的《飛屋環游記》,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不管之後的故事多動容也再難看進去。
而恰巧,他們對話的時候錯過了露絲和傑克最精彩的一段對手戲,沈墨意為此感到遺憾,旋即,順從的點了個頭,端正坐姿,探手把座椅靠背調起來。
‘離開這兒’等同于‘約會結束’。
她是這麽理解的。
冷不防,旁邊飄來個似是而非的聲音:“忽然覺得好像缺了點兒什麽。”
沈墨意正埋頭撿拾沒吃完的鴨脖、雞翅、海帶結……聞言擡起腦袋,眼神向君白狂打問號。
幾個意思?
君白端得一派從容,溫和有愛的眸光,彙聚在她胸前的挂墜上。
12點過了,神明理應取回神力,恢複原本的威嚴。
沈墨意恍然大悟,“抱歉啊,我都給忘了……”
能夠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存放在她這裏,這已經是極大的信任。
“我不是說這個。”君白把她擡起去摘挂墜的手按下,清清朗朗的語色裏多出幾分頓澀。
沈墨意沒吭氣,貌似鎮定地盯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寬闊的掌心和指尖自帶暖玉般溫潤的,源源不斷的傳遞到她的皮膚上,呼吸都窒了一瞬。
“我對你撒謊了。”君白沒有看她,淺淺低垂的眸子裏,暗光微湧,“挂墜裏是我的神力沒錯,不過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換言之,把‘神力’交給她保管什麽的,只是博取她信任的小伎倆。
突然坦白?!
沈墨意目光彙聚在他還貼着創可貼的指尖,“可我親眼看着你的手指被割破……”
君白将食指湊到眼前自如的活動了兩下,想到自己愚蠢的行為,嘴角彎出自嘲:“今天暫時将神力封存起來是真的,欺騙了你,也是真的。”
“為了讓我相信,所以向我撒了個謊。就……也算用心良苦吧!”沈墨意氣不起來。
事實上,她表現得相當善解人意。
君白也拿出神明應有的風度,回敬說:“謝謝你為我開解,不過我始終認為撒謊是不對的,所以——”
沈墨意聚精會神:“所以?”
問罷,君白神色裏晃過一絲狡黠,好像正中了他的下懷?
不确定的念頭還沒完全成形,胸前的挂墜忽然發出極其細微的鳴顫聲。
沈墨意低頭去看,就見銀色的金屬框架內,那團柔軟的流光正在向外溢出、擴大……轉眼間填滿老爺車的內部。
她沒動作,也不慌,更不擔心車裏的情況被外面的人發現。
這份淡定反倒讓君白意外:“不怕?”
沈墨意老神哉哉,“直覺告訴我,有個神明打算搞事情。”
她可是他唯一的觀衆,必不可少的。
君白輕聲:“見笑了。”
徐徐清風迎面吹來,擋在眼前的白芒像輕紗一般散開。
視線恢複清明的一剎,沈墨意看到自己在雲海之上。
頭頂繁星閃爍的夜空,滿月懸在身側,清晰得能看到上面的斑駁。
她和君白置身熱氣球四四方方的竹籃中,拉起他們漂浮的卻是無數只彩色的氣球。
就跟電影裏一樣!
竹籃邊緣的高度與她胸口持平,四周一望無際,雲海之下,隐約能看到城市的燈光與輪廓。
而腳下的一切都無法與這裏相媲美。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
沈墨意目瞪口呆,過了半響,好不容易驅動大腦重新運轉,雙手不受控制的握住護欄邊緣,向遠處眺望。
靜止在高空,她絲毫不覺得危險。
夜色美好得不可思議。
盈盈月光暈染着目之所及的全部,風輕輕地在耳鬓邊缱绻,宛如低語。
她來到了世界的中心。
“你、這是犯規……”沈墨意餘光瞄向身旁的男人,有些無奈,還有些說不出的、翻湧得厲害的情緒。
“你可以當做約會裏必要的驚喜,當然也是對于我撒謊的一種彌補錯失。”君白望着與她相同的方向,徹底舒展了眉眼。
沈墨意敏銳的察覺到,他一早就在醞釀這個環節了。
之前說‘覺得還是缺點兒什麽’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神明也不想結束。
得出正解,沈墨意開心的把臉側到一邊,小聲:“就不能像我一樣坦率點。”
君白沒聽清,“說什麽?”
“沒有!”她梗起脖子搖頭,像只蠢狐獴那樣好奇的東張西望,“這裏是真實世界,還是你制造出來的空間啊?”
“在我們看電影的正上空。”君白也探手扶住竹籃邊緣,微微隆起背,放松道:“不過我做了屏障,類似‘遮眼法’,這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沈墨意理解的點了個頭,昂起腦袋看色彩缤紛的氣球,“以前你自己來過這兒嗎?這麽高的地方。”
“并未。”君白柔和地笑笑,“看了那部電影後,忽然想試試趁氣球飄在天上是什麽感覺。”
旋即,他不可思議地發出嘆息:“原來我還有好奇心。”
沈墨意道:“這不是很好嗎,好奇就會去了解,只有了解了,才知道自己對某個事件、某個人、某樣東西的看法。”
所謂求知欲和探索欲,人有,神明也一樣。
只要對這個世界的好奇還在,活着就不會感到無聊。
那麽,這樣的好奇,是否能讓你将‘鯨落’的期限推遲?
“對了,認識那麽久從沒聽你說過自己,為什麽廟裏供奉的那些神仙從來沒出現過你的名字?還是說其實出現過,但名字不一樣?你究竟從哪裏來,有沒有父母家人?”沈墨意将問題一股腦的倒出。
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了。
她想了解他。
君白亦無對她隐瞞的打算,只不過在回答所有問題之前,先笑着對她試探:“了解的越多,記憶會越深刻,你不怕嗎?”
她可是連正式的告別都提前拒絕了。
忽然戳心,沈墨意抿起的唇瓣艱難的蠕動了兩下,堅決道:“不怕!你說!”
君白頗為欣賞的對她揚了揚眉,言歸正傳:“嚴格地說,我不在你們神仙體系內。我自然也是有父母的,只不過出生過程與你們人類有些不同。”
“你用了‘人類’這個詞,以前都是用‘凡人’的。”沈墨意自覺這兩個詞區別甚大。
“沒錯。”君白公布标準答案,“我來自另一個次元,與我的同族一起。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生活的空間因為膨脹到臨界點,開始不可修複的崩塌。迫于無奈下,我們分批向其他空間進行平行跨越。”
沈墨意驚奇得睜大眼睛,“你是說,平行世界是存在的?”
君白平靜的點頭:“可以這麽理解。”
她追問:“所以你就來到了現在這個空間?”
君白側首對上她那雙不停閃爍的眸子,“還是費了一番大力氣的。”
“人類用了近萬年才發展到現在的文明程度,你們卻能做空間之間的平行跨越——早在人類出現前。”這對沈墨意而言,已經是道超綱題。
“但是發展速度超乎我的想象。”君白給與充分認可。
“然而我還是沒想到,你的來歷會是這樣。”沈墨意聳了聳肩,為自己狹隘的想象力。
原來所謂的神明,是來自另一個次元的超級智慧物種。
如此一來,褪去玄幻色彩,似乎更容易理解了?
沈墨意徑自消化了會兒,自覺還是有很多問題,于是繼續——
比如與人類相差無幾的外貌,比如‘神力’的根源?
比如有沒有想過繼續做空間移動,去看看別的世界?
還比如他的同族最後都去了哪裏,都長得那麽好看?
君白全都耐心回答了。
神力來自光,來自水,來自風,來自世界所有元素,他的身體能自行吸收,轉化,獲得源源不斷的能量……近乎永生。
說到外貌外形,不是他們像人類,而是人類在進化過程中與他們越來越想象。
關于這一點,君白也解釋不清楚。
或許每個世界都相差無幾,每個物種從誕生到消亡,無非過程而已。
而空間之間的平行移動,君白之前也說過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根據當時的條件,他們只能留在這個空間生活。
能夠找到新的家園,已經十分慶幸。
“我們做過約定,不能擅自破壞、打擾這裏一切生物的進化和發展,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所做的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融合,或者将自己孤立出去。”
沈墨意知道動作做出來會很蠢,還是忍不住對他豎起大拇指:“太高尚了……”
君白沒所謂的笑笑,“這是我們族群的生活方式。”
“那你們之間會互相聯系嗎?”其實她想說的是,連動物都會通過交/配的方式繁衍生息,君白的族群就沒想過下一代的事?
不過倘若他真的找了同族,那沈墨意豈不是連一點念頭都沒有了……
“從不聯系。”君白平靜的語氣中,透着壓抑的無望,“我們作為單獨的個體,每一個都能活很久,即便各自身處世界一端,也能互相感知彼此。不過在情感方面,我們不似人類這麽豐富,一旦到了特定的時候就會選擇鯨落,将這一生獲得的能量歸還,這是我們最後的使命。”
說到這裏,他停下,似乎回味,又似乎在做某個遲疑。
片刻,他望着身旁的她,展顏笑道:“大抵我算是異類,總能輕易被一些人、一些事物吸引。覺得這個世界很有趣。”
那是當然的,活着多有意思!
聽到他這麽說,沈墨意繃緊的呼吸稍微順暢些了。
她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有做到真正徹底的放松。
許是為了掩飾這份真實,她繼續提問:“你以前有跟誰說過這些嗎?”
“你是第一個。”君白說:“很早以前不說,是因為受時代的局限,說了也沒有人懂。你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沈墨意回以相等的禮節,“很高興能讓你傾訴。”
君白懶得點破她在故作鎮定,配合地問:“還想知道什麽?”
“倒數第二個問題。”她閃爍的小眼神裏流露出躍躍欲試的意圖,“對這個世界、就是我生活的世界,當然也是你的世界,你還有留戀嗎?”
“很多。”君白将目光放遠,“多到有時候會讓我産生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那就不要鯨落,不要離開!
沈墨意差點說出來了。
看着君白無懈可擊的側顏,她何嘗不是個貪心的俗人?
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一旦出于私心對他做出要求,他們之間的關系将不再純粹,更甚,她會真正失去他……
到這裏就很好了。
沈墨意暗中對自己說。
沉默持續了一小會兒,君白重新望回她,“你剛才問的是倒數第二問,最後的問題是什麽?”
不論她想知道什麽,哪怕問到宇宙的起源,只要他知道,必定相告。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沈墨意醞釀了足夠長的時間,連眼神都發出細微的顫抖,“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看看鯨落是什麽樣子?”
試探的說完,她連忙解釋:“不是讓你在我面前正式的做這件事,就是預演一下……我知道這會為難你,你可以拒絕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看這個、我……”
“沒關系。”君白輕聲打斷她,“給你看就是了。”
他擡起手,掌心間彙聚起白色的光芒。
就跟最初沈墨意在‘虛無之境’裏看到的那些一樣,跟不久前那陣充斥了整輛老爺車的那些一樣,跟挂在她頸項上的挂墜……全都一樣。
那是根源,是開始,是主宰君白生死的關鍵。
他将它們自掌心釋放出來,流光溢彩越來越多,一束束、一道道,以纏繞的方式将自身包裹。
光芒越來越盛大、刺眼。
沈墨意不肯移開目光,生怕眨眼瞬間,探手可觸的君白就這樣消失不見了,要她情何以堪?
說好了只是預演,發生在眼前的一切真實得無可比拟。
好幾次她下意識的想側開臉,僵硬的身體卻不能動作了。
然後就開始默數……
已經過了多久呢?
十秒?三十秒?還是一分鐘?
她能不能叫停?
白色的光自君白皮膚的每個冒口裏滲出,像龐大的能量在放肆外洩,像壞掉的水龍頭,像破了堤的閘口,像劃過夜色的流星……
頭頂的氣球仿佛開始爆裂,承載他們的竹籃發生不穩定的晃動,天空搖搖欲墜。
當她的視線裏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輪廓,當那道輪廓逐漸呈半透明狀,當她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了對面光華漸暗的月亮……
“君白!”沈墨意用盡力氣,驚恐的大喊他的名字,“不要走!不要走!你不要走!留下來!我不想你離開我!!!”
伸出的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實體。
他是溫暖的,真實存在的。
到底還是說出來了,那個早就萌生了的、自私的念頭。
光消失了。
那些帶給她不安的震顫也歸于平靜。
君白垂眼看着懷中卸下所有防備的沈墨意,後知後覺,在她抱住自己的同時,他也不由自主的回應了這個擁抱。
那麽明顯的事實,竟然要試探到這樣的地步……
“對不起。”君白向她道歉,寬厚的掌心覆在她輕顫的腦袋上,“我不走了。”
沈墨意沒敢擡頭,甕聲甕氣地:“嗯。”
擁抱持續了一會兒,不約而同看向對方,随後,輕松釋然的笑了。
原來他們是同類。
很高興,終于認識你。
半個月後。
傍晚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沈墨意站在劇院側門的臺階上,看着愈發沉暗的天色,不由地裹緊單薄的針織外套。
身後,傳來與她有關的對話聲——
“小沈的臺詞真不錯,表現力也強,現下肯花心思往話劇裏撲的年輕演員不多了。”
“我在新聞上見過她,原先老張說要來個小花,我還以為是空降的關系戶,沒想到是個真心來演戲的。”
“那确實,剛老張還在那兒郁悶,人家就是來體驗的,也不知道後面留不留得住。”
“《地下古國》你們看了嗎?她在裏面演個女反派,哎呀!可壞了,那小眼神勁兒勁兒的,特別有!”
“是嗎?今晚我回家就看!”
“話說回來,小沈有對象了嗎?既然來了咱們劇團,不管呆多久,照慣例包介紹對象!”
“你們怎麽不看新聞,人家對象可好了!長得帥,家裏有錢,自己還做學術研究,就小沈帶的那個會發光的挂墜,據說就是她男朋友的研究成果。”
“這麽好啊?那看樣子是奔着結婚去的了。”
幾位老師聊着,沈墨意站在臺階外聽了個大概,視線裏,君白撐着傘向她走來,她心下一喜,不等他走近便躍到雨中,兔子似的蹦進傘下。
君白見她沖過來了,順勢探出手将她撈進臂彎裏,再望清她那一臉的甜笑,不由輕愣:“什麽事那麽開心?”
新戲又被截糊,都淪落到來二流話劇團演配角了,到底是在樂觀些什麽?
沈墨意往身後的劇院看去,“劇團老師誇我穩定,不管事業還是感情。”
正說着,那幾位閑聊的老師走了出來,遠遠的瞧見他們兩,露出長輩看小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