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綿羊
路燈的刺目白光照的人有點發冷。
裘克将兜帽拉的更低,大半張臉龐都埋進口罩裏,只留下一雙陰沉而警惕的眼睛注視着緊閉的白色大門——傑克家的門。從早上出門到現在,他已在此徘徊良久,褲兜裏的手指虛虛攏着鑰匙,卻始終沒有決定好要不要推門而入。
打從對方毫不顧忌地顯露真面目時裘克就已經預知了最終結果,盡管想過自己給出的酬勞很可能不足以請動對方,但對方所表露出的意思還是遠超他的預期——這甚至算不上一場談判,不過是一筆權色交易,而裘克在其中毫無話語權。
這場會面打從一開始就沒按照裘克的希冀進行,裘克自然也沒按照編撰好的劇本來——他動手的時候毫不留情,也從未想過粉飾太平——直勾勾盯視過他的雙眼被打得幾乎脫了框,裘克拳拳到肉地伺候了一番那張令人心生厭惡的臉,直到塞在對方口中的桌布都被浸濕,無法阻擋緩緩溢下的、混着鮮血的口涎。
現在,那老家夥大概已經被下屬送去了醫院了,而當他從醫院醒來後,裘克能夠想象得出這位在自己身上栽了大跟頭的“大人物”會是如何的怒不可遏。這樁私仇絕不可能善了,哪怕事業正如日中天,裘克也肯定對方不會因此就饒過自己。比起這,更嚴峻的則是他真正的敵人,老局長很有可能站到對方那邊去,那時裘克手裏的證據就徹底成了架在自己頸上的刀。他不可能将對方徹底拔除,對方卻豢養了不少清理敵手用的亡命之徒,正嚴陣以待,随時準備揮出殺人的刀子。
他不懼怕再次陷入曾經受過的、被人四處追捕的生活,他已經做好了覺悟。只是仍對傑克懷抱愧疚——不管起因如何,對方的确為裘克提供了另一條道路,而裘克留在對方身邊的目的也未必就見得多麽純潔。可現在,對方卻很有可能因為他遭受困境。裘克希望對方能夠盡可能地撇清和自己的關系,也希望這種影響盡量地降到最低。
除此以外,還有不舍。盡管他從未宣之于口,卻實實在在、不可抹消地銘刻于他心裏。
這份不舍驅使裘克在門前徘徊不去,哪怕現在每多浪費一秒時間死神的鐮刀就會更逼近一步。裘克握緊了鑰匙,參差不齊的鋸狀邊緣将他的手心硌出一道紅痕,他終于忍不住往門邊靠去——
門突然打開了。
那張被裘克在心底反複描摹過的英俊面龐含着笑意出現在一室光明中,對方煙灰色的雙眼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你好,陌生人。”
裘克瞳孔剎那緊縮,面龐血色盡去。
“鄙人傑克,初次見面,雖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陌生人,請允許我貿然向您表達我的愛慕之情。”傑克倚在門邊,高大挺拔的身軀像尊被精心雕琢出藝術品,黑色的卷發襯托出線條鮮明的面龐輪廓。
裘克忍不住往前跨了幾步走到門前,“傑克,我——”餘下的話被對方的動作封住。傑克的拇指輕佻地流連在他唇角,語調輕而暧昧“陌生人,沒有人教導過你調情時不要說煞風景的話麽?”
裘克默然不語,姿态是少有的乖巧,擡頭仰視對方的面龐。
這幅專注的模樣大約取悅了傑克。對方按住他的肩頭微附身,兩人的唇瓣親昵地貼在一起,傑克在他唇邊吐出一句似真似假的抱怨,“真會惹禍,逼得我把計劃提前這麽多。”
裘克從這只字片語裏敏銳地感受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意味,他瞪大眼,呼吸緊張地滞住。
傑克半懲罰性質地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淡色瞳眸興奮地閃閃發光,“陌生人,後天午夜後的倫敦港口,願意和我一起來場私奔嗎?”他故作苦惱地皺起眉,“一場自由的逃亡,聽上去可真夠窩囊的,偉大的‘神之手’也有一天會狼狽的像一條喪家之犬;而你,大概也沒法兒繼續當個光環籠罩的巨星了——也許你會後悔。”
裘克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重重拉住了那片在他夢裏反複出現過的衣角,聲音含混不清,“好。我不會後悔的。”緊接着他又強調了第二遍,“我不會的。”
傑克笑起來,“想要重新開始的話我們就該從陌生人開始認識,這可實在不是行為古板的英國人該對一個陌生人發出的邀請,哪怕我對你一見鐘情。”他将一把金屬鑰匙塞進了裘克的口袋,和另一把放在一起,兩把鑰匙發出的清脆碰撞透過布料的阻隔變得略有些沉悶。傑克一步一步地退回了門內,“這兩天的時間你能很好的照顧自己,對嗎?你無需擔心任何事,一切都會如你所願。兩天後見,還有......陌生人,我愛你。”
他的身形漸漸消失在裘克的視野裏。門在他倆中間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