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宮
俞星城作為來到琉球王宮的唯一女官, 是獨自一人住隔間。
同行的幾位仙官,都很注重禮儀和男女大防,雖是住在她隔壁, 但如果想要來到她房間,需要繞過大廳和回廊。這樣, 也是怕俞星城遭遇什麽意外, 還能及時聽到她呼救。
說實在的, 隔壁住的是戌三蜀六、裘百湖和溫骁,除了裘百湖打呼跟吃壞了肚子放屁的家豬一樣,其他時候, 有溫骁或戌三敲敲木牆讓她早點睡, 她還是住的挺安心的。
但這些男人是被男女大防防住了,俞星城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睡到半夜, 被窩裏鑽來了野男人。
啊不,野男蛇。
俞星城半夜感覺有涼涼的東西爬過她手臂, 還想往她中衣的衣袖裏鑽, 猛然驚醒,差點叫出聲。
她第一反應, 就是一甩胳膊,然後擡腳就把從袖子裏掉下的東西, 一腳踢向角落。
她這一腳踢出了射門風采,野男蛇都來不及變成人形, 就被她踢進了旁邊擺放的花瓶裏。
某蛇在瓶裏呆了片刻, 才反應過來。
這一聲掉進瓶裏的聲響,驚醒了就睡在一牆之隔,床鋪靠牆的溫骁。
他或許是天生睡眠淺, 幾乎是立刻就迷糊着問道:“星城,怎麽了麽?”
俞星城呆了半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踢飛的東西可能是什麽,一邊輕手輕腳朝花瓶走過去,一邊低聲道:“啊,沒事,我做噩夢吓醒了。”
溫骁:“哦哦。不用怕。你要是冷,我去給你加點炭火。”
俞星城沒想到他心這麽細,心裏一暖,道:“沒事,琉球不冷。我去更衣。”
溫骁聲音還困頓,卻似乎想要起身送她:“你那兒有油燈嗎?”
俞星城正走到花瓶旁邊,伸手把盤成一圈的某蛇從花瓶裏拽出來,回頭道:“我有。你不用起來了。睡吧”
Advertisement
溫骁大概也覺得她會不好意思,道:“好。”
俞星城伸手撈出來的玩意兒是水光油滑的黑,顯然不是什麽野蛇,是她自個兒的家養蛇。
她都懵了。
他怎麽會在?
她到底是在蘇州,還是在琉球?
這家養蛇還對她瞪眼吐信子,張口想要罵她。
俞星城連忙捏住他的嘴,盤在手腕上,急急忙忙的穿起件披風,拎着煤油燈走出房間,直到走到了遠離衆人的回廊上,才松開手,急沖沖的對熾寰道:“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熾寰每次見到她,都感覺自己要被她欺負,氣得不行:“老子擔心你!這他媽都是要冬眠的季節了,老子在你被窩裏暖和一會兒怎麽了!你還踢我!”
俞星城捏住他,逼着他擡起頭:“你到底為什麽會過來?再說你一個蛟,怎麽可能飛這麽遠?”
熾寰沒提戈湛,因為快飛到琉球附近時,戈湛說是聽到了海中熟悉的鳴叫,就跟他分道揚镳了。
熾寰:“你不信?那我還能怎麽來的!”
俞星城松開手,他從她袖中掉下來,在地上化成人形,不耐煩地撓頭:“你快去上廁所啊,老子可不想跟你去茅坑。”
俞星城:“……我可沒要去更衣,我只是怕他們聽到你的聲音。果然我就該長個心眼的,你那樣子也不像是能老實在家待着的。裘百湖他們就在隔壁,你不怕他會發現你?”
熾寰一臉臭屁:“若非特意展露妖氣,他發現不了我。否則他怎麽可能追查我這麽多年都找不到我。再說,老子是妖皇,妖皇懂嗎,別拿那些小妖的水準套在我身上。”
俞星城:“你過來花了多久?”
熾寰:“一天多。你們那鯨鵬太慢了。”
俞星城:“不一樣,我們在海上搜索海域,繞了不知道多少彎子,十幾日無所收獲才停靠在琉球的,如果直接開過來,也不過幾天就能到。再說,你如何能找得到我?”
熾寰輕嗤一聲,斜眼道:“我永遠都能找到你。”
俞星城:“……上次算是我找到你的吧。”
熾寰想到這事兒,竟然很高興的笑了笑,咧嘴道:“行,那算扯平了。”
他卻又道:“我本來只是過來陪你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我發現,這琉球島上,四處都是一位老朋友的氣息啊。最好笑的是,我找你的時候,進了那王宮主殿,結果發現主殿的天頂上,畫的是它。”
俞星城回想了半天,主殿的天頂上——畫的是一只雙目凜凜,威吓猙獰的赤龍?
她開口,熾寰嘲諷的笑了:“赤龍?它要是龍,老子就是龍王!”
俞星城腦子一轉,大概就能猜到了:“你的意思是說,那赤龍,其實是蛟?”
他半天道:“想要化成真龍的蛇,并不只有我一個。但是能從蛇化為蛟的,都是中原南北的極少數。我是一個,它是另一個,我們都算是雲夢澤一代出生,算是一同扶持過許多年。只是後來,蛇化蛟的事情敗露了,但我做了妖皇,當時朝廷不敢動我,就先去抓了它。它為了逃脫,就把我的弱點和位置,出賣給了欽天監,自己想盡辦法溜走了。”
俞星城跪坐在回廊下,轉頭看他,他背着手踱步道:“不過,單單是欽天監的烏合之衆,自然抓不到我。足夠強大,就當然可以談判,我和欽天監相安無事了許多年,互不幹擾。有了這時間,我當然就要找這孫子算賬了。我在海南島一代抓住的它,扒了它的皮,咬了他的筋,連他的角都弄斷掉了一只。他向東逃竄到了澎湖①,沒想到更遠。”
俞星城:“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熾寰歪頭:“嘉靖年間吧。”
俞星城:“那倒是合得上了。他應該逃到了倭國。萬歷援朝戰争期間,源神宮開始崛起,這時間差不多夠它在倭國休養生息,拉攏勢力了。只是……如果源神宮背後的人,是一只赤蛟,那倭國根本不算是神道教之國,而是……妖之國。”
熾寰不太吃驚:“倭國自古以來,就是中原各路妖怪的遁逃與流放之地。我剛會化形的時候,周王滅商,就借過妖力登基,事後卻驅逐群妖,曾就有一批逃到倭國來了。日月累積,這地方因靈力繁雜交彙、萬神信仰為先,千萬種妖在這裏壯大,割據,繁衍。他們強大了,可這裏的信仰和靈力也使他們變得越來越不像中原的妖了。想必那赤皮孫子到這兒,登至倭國妖皇,甚至以妖來統治人,花了不少精力啊。”
可俞星城明明見到了王宮中的“神官”啊?
難道說赤蛟建立源神宮,而源神宮也吸納了衆多人類?
看出來她有探究此事的心,熾寰道:“源神宮就在那兒,離我們這麽近,不去看看?雖然這孫子可能不在這一座宮殿,但我倒是很好奇他這幾百年來都在幹什麽。”
俞星城一驚:“你能去的了?”
熾寰:“啧啧,那赤皮孫子的下屬機構,老子再進不去,你當我是什麽了。雖說那裏能察覺到入侵的修真者,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也可以,畢竟你雖有靈力,但無靈根,氣息微弱。很多修真者其實都無法看出你是凡人還是修士。”
俞星城猶豫。
如果說譚廬被抓,應該就被關在這琉球王國的源神宮內。
譚廬如果真的是幾處兵備道的長官,那他腦內就是大明幾大要處布防。如果真的如琉球王尚夕擎所說,倭國有侵略意圖,那這事兒恐怕就危險了。
最起碼要找到譚廬,知道他曾任職過的兵備道是哪幾個。
俞星城擡眼看他:“你擅長找人麽?我想找到一個人。”
熾寰被她嫌棄了如此之久,從來都是俞星城說“離我遠點”“我不需要”,這會兒,竟然是她開始想讓他幫忙了,熾寰眼睛亮晶晶,立馬開始叉腰嘚瑟了:“想讓我幫忙?不知道說兩句好話嗎?”
俞星城:“……你想聽哪種好話?”
熾寰:“誇誇我。”
俞星城:“你……最近長高了啊。”
熾寰:“???”
熾寰:“俞星城你管這叫誇人?”
俞星城:“衣服也挺好看的。嗯,耳環很配你……小風車,也可愛。”
熾寰氣了:“誇誇我這個人!”
俞星城實在是憋不出話來,想了想,還是伸手跟逗貓摸狗似的,在他發髻上捏了一下:“人,也還算可愛。”
熾寰:“……”
突然臉紅。
他撓着頭轉過身去,罵罵咧咧,她側耳只聽到什麽“一看就不真誠”“女人的嘴,騙妖的鬼”。
俞星城:“行不行啊。”
熾寰轉過頭來:“咳咳。走!哦,你要不要回去多穿一點!”
溫骁睡眠很淺,他想等着俞星城回來,确認她無事再睡。
卻沒想到俞星城過了好一陣子才回來,卻窸窸窣窣的似乎穿戴起來。
一會兒,她的腳步聲走出了房間。
溫骁以為她遇到了什麽事,猶豫了片刻,也披起外衣來,緩步走出屋去。
他只是往俞星城院子的方向一轉,就看到遠處回廊上,她裹着藕荷色的披風立着,長發披散在背後,只發尾稍稍一束。
她正與對面人一邊低聲交談,一邊把手中的特斯拉槍,收進了披風下。
而她對面,站着個身量不高的小少年。
那發髻上插着紅風車的少年似乎極其敏銳,陡然轉頭朝溫骁的方向看來。如此距離下,他仿佛都能看到那少年瞳孔金光一閃,他牽住俞星城的手,一團黑霧陡然在回廊下炸開,而他和俞星城幾乎同時消失了!
溫骁一驚,差點沖上去。
卻忽然想到了——黑霧?!
這黑霧不是……那多地作亂後被欽天監抓走的那黑蛟的标志麽?
而俞星城甚至返回屋內穿衣收拾,還當着他的面裝起武器,顯然她不是被劫走的,而是相互認識的。
再想起她多次出現與消失,似乎都與黑蛟有關。
溫骁再怎麽遲鈍也明白了。
俞星城與那黑蛟是一直相識的。只是關系是相互利用,還是多年舊友,這就無從得知了。
他退了幾步走回屋內。裘百湖在房間的另一端睡着,他想了許久,還是就這樣躺下去。
溫骁睜眼躺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當自己沒看到這事兒了。
誰沒有故事呢。說出來,怕是會給她造成麻煩吧。
王宮上方的高空。
俞星城跨坐在熾寰的鬃毛中,兩手抓住他粉色的角。他化作了一條不過十幾米長的蛟,在黑夜中不算顯眼。
俞星城捏着那兩只角:“怎麽感覺,這角稍稍長大了些?”
熾寰哼哼兩聲:“錯覺吧。不過我确實感覺自己的力量,好像也在很緩慢的恢複。不知道跟你有沒有關系。”
俞星城摸了摸粉色的兩只角,感覺再長一段時間,可能會分叉。有鹿角似的短絨,軟硬适中。
熾寰亂晃腦袋:“癢,好癢的!哎呀煩死了煩死了,你他媽好好坐着行嗎!”
俞星城:“哦。”
行,撓小屁孩胳肢窩不管用的話,可以撓角了。
當熾寰飛身到源神宮所在的高原上方,海風也吹得她披風獵獵作響,幸而琉球所在地區溫暖無冬,否則她現在都要凍成冰人了。
飛高之後,就能看到櫻花與清泉環繞中的宮殿,燈火飄搖,落英缤紛,青綠湖泊中有閃着磷光的巨大錦鯉有野,如夢幻仙境。
熾寰這會兒看清了源神宮的全貌,怒罵道:“他娘的赤皮孫子!連造個宮殿都要抄上雲神殿,抄的豔俗四不像,呸!他也配!”
俞星城剛要問,就看着熾寰朝源神宮的方向俯沖了下去。
她剛想說,這裏看起來如此燈火通明,怕是不少人駐守——但熾寰已經沖到了一座殿宇的上方。
熾寰将她放下,自己也化作人形:“走,我們下去看看。”
宮殿被拱橋、回廊連成一片可以互通的區域,看起來似乎熱鬧非凡,但實際走進去,卻發現許多院落地板都生起厚厚的青苔,甚至有些屋頂也有塌陷。宮殿內的許多梁柱腐朽不堪,根本看起來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表面的仙境,實則卻是廢墟嗎?
他倆在回廊上只走了一段,就看見前方有一人影轉來。
“來人了。”熾寰開口道。
說吧俞星城就看到有一人帶着面具,身穿寬大神官衣袍,背負長弓踱步走來。似乎是個巡邏者。
她側身躲在了木柱後,熾寰竄上了房梁,一改平日的幼稚混蛋,敏銳的盯着那巡邏神官的一舉一動。
而當神官轉過身去,俞星城看到了一條長滿鱗片的尾巴,拖在他身後,随着他的動作微微甩動。
是人?還是……妖?
熾寰從房梁上輕巧躍下,手中拿着他那長杆風車發簪,看起來動作輕快的紮入那神官後頸!
俞星城一驚,風車飛速旋轉,隐隐發出紅光,那神官渾身血液都像是被風車的長杆抽走了一般,痙攣幾下後渾身慘白的倒下去。熾寰托了他一下,那屍體落在地上并未發出太大聲響。
殺人殺得像是在玩耍。
俞星城連忙提裙走過去:“是人?還是妖?”
熾寰一腳踏在神官的屍體胸口:“看看就知道。”
他擡手掀開巡邏神官的面具,俞星城看到的卻不是一張人臉,而像是……小孩玩泥塑捏出的怪物。
鼻子眼嘴都有,皮膚卻像是得了銀屑病的蛇皮,眉弓高隆,唇鼻生須,五官扭曲詭異。
俞星城都不忍多看一眼:“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兒?是妖嗎?”
熾寰盯了好半天,從腰間拔出小匕首來,他扯住這神官的衣襟,将它衣服全部劃開,露出了四肢。
如果說這“神官”是人的話,它明顯是個“女人”。因為能看得出它胸口起伏與腰肢,但膝蓋與手肘以下的四肢已經附上鱗片變成獸爪,膝蓋突出,肋骨膨大。
俞星城屏住呼吸。
熾寰反而冷靜道:“還不能确定它們是什麽,我們再走走看看。”
難道說源神宮的神官,全都會這樣人不人鬼不鬼?那為何她在琉球王宮裏看到的緋衣神官,四肢還算正常?
熾寰與她一同往源神宮宮殿中心走去。
沿路遇到的不少巡邏者,說是巡邏,不如像是被規定了路線的幽魂,并不警覺的來回游蕩。是不警覺?還是沒有被下達指令?
俞星城腦子裏全是各種各樣的猜測,熾寰一路都不言不語,他們并沒有殺多少人,就一路登上了那遠處看起來華美熱鬧的主殿。
但那華美就像是一盞彩燈,逼到近處,破敗異常。
這不是宮殿,這裏是鬼城。那彩色帷幔無不破損,石階布滿青苔,樓臺腐朽不堪,只有櫻花瀑布山石在燈火中有不真切的美感。只是走到這裏,那些拖着尾巴帶着面具的游蕩神官,身材更加佝偻,步伐更加緩慢。
美麗與死亡并存的詭異。
熾寰拽住她的手腕:“走,我感覺到了,上面有活人。”
俞星城:“活人……?”
熾寰:“嗯。這裏僅有的活人。”
熾寰牽着她手腕,猛地往上一跳,身影躍上了三層,仿佛有風與雲托起她的腳飛身起來。
三層的回廊內部,一扇木門禁閉,一只巨大的蛟龍木面具被固定在門外,面具雙目突出,五官猙獰,上頭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俞星城轉頭:“在這其中嗎?無人看管嗎?”
熾寰沒說話,他打量了一番,沉吟片刻道:“它變強了很多。”
俞星城:“你是說那赤蛟?”
熾寰:“如今我們不過在它的無數雙眼睛下,只是還沒看到我們,但如果強闖,說不定會驚動他。不過他只是眼睛在這裏,真身卻不在此處。”
他忽然轉過臉來,笑出一口尖牙,瞳孔豎起:“那不如試試!我倒想看看他這邪門法子,能強成什麽樣!”
說罷,熾寰手中黑霧化成一道巨劍,他站在巨大面具前,猛然擡手,那屋檐與大門同時被黑霧缭繞的巨劍劈開——就在一瞬間,整個源神宮上方,陡然響起了巨鐘的鳴響,震得宮殿樓宇之間都回音陣陣,房梁顫抖。
熾寰卻笑了,他拽着俞星城,沖進了被劈開的主殿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俞星城:那赤蛟出賣了熾寰的弱點?
熾寰:“不許摸我的角!很癢!”
俞星城:!!
俞星城:弱點get!
**
①澎湖: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