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驚駭
她甩了甩細瘦的手腕, 用上了靈力,才勉強将刀拖下來,兩掌多寬的巨刀砸在地上, 刀柄被她吃力的拎在手裏。
戌三替自己上峰沒臉,撓了撓頭:“反正原理差不多, 你先嘗試一下吧。”
修真者能用的刀劍還是有些特殊的, 鑄刀鑄劍時, 都放入了一些能對靈力有回應的材料,有些是石英或寶石,有些是一些妖羽或者仙草。
用靈力去呼應刀劍中的那些元素, 并掌控調用它, 就能使得刀劍浮空。
但浮空容易,禦劍卻不是容易的事兒。
她覺得這浮空的劍,簡直就像是水裏的魚, 她一騎上去,就開始瘋狂擺尾搖頭。
俞星城這會兒倒是感謝裘百湖給她這麽一把又寬又鈍的劍, 她好幾次快被甩下來之前, 都直接往刀上一坐,努力保持平衡。
但這也沒讓她少摔, 好幾次俞星城都磕到了頭,手臂上也是青青紫紫的。
溫骁本來想在她摔地上之前撈她一把, 俞星城卻拒絕了:“大家都是這麽練過來的,不打緊。我自己摔幾下大概就能找到感覺了。”
只是有一次, 俞星城直接被快速轉彎的巨劍甩出夾板, 眼看着就要從高空墜落下去,戌三驚得大喝一聲就要禦劍飛下去,俞星城卻覺得自己落入一只柔軟的巨手中。
但在別人眼裏, 她卻像是停在了空中。
溫骁松了一口氣,用影手将她緩緩托了回來:“幸好我就怕你掉下去,幾只手在甲板邊緣護着呢。”
俞星城心裏一暖,對他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這麽個廢物,從頭開始學禦劍,竟然讓你們幾位大能幫忙看護着。”
戌三也走過來,看到俞星城白皙的手臂上,幾道有些誇張的擦傷,皺了皺眉頭:“要不去找一下醫修吧。”
俞星城知道自己不論什麽樣的大病大災,都只能靠自愈,沒法讓別人幫忙醫治了。
她搖頭,疼的夠嗆還要咬牙道:“沒事兒,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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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三大為感動:“果然不是個嬌氣姑娘,要有這份心,就沒什麽學不好的。怪不得裘大人喜歡你的脾氣。”
俞星城:“……”不你誤會了,誰不想沒病沒災美美美,我這真的是沒辦法啊!
在甲板上,好多人都注意到了這個被裘百湖叫來,卻連禦劍都不會的年輕女子。
簡直就是在一群屠龍大佬裏混入了個新手村小號。
有人猜測是朱家的某個帝姬貴人,跟小燕王似的喜歡修煉捉妖,所以湊過來玩玩。
有人猜測是裘百湖的哪個遠方親戚,想來長長見識,所以走後門登上了鯨鵬。
大部分都覺得,這麽個姑娘參與進屠妖,實在是挺胡鬧的。
俞星城能大概站在劍上,就花了兩三天。但她實在是太珍惜這個時間,一邊練着,一邊就忍不住去找裘百湖,恨不得臉上就寫四個字“教我刀法”。
裘百湖沒見過他客氣了一句人情債,有人天天追在屁股後頭要的。
不過以她這麽冷淡的性格,能拉下臉來追着他要學刀法,也足以見俞星城的誠心和好學了。
裘百湖白日還要忙,等鵬員和衆修士一同用過晚膳後,他才叫俞星城來了倉庫。
倉庫裏堆了很多油料、食物和木箱,空間雖大,但給人活動的地方并不寬敞。倉庫天花板上挂着幾個玻璃油燈,随着氣流左搖右晃,上層的走路聲和說話聲清晰可聞。
俞星城有些興奮的摩拳擦掌:“刀呢?我沒有帶刀來。”
裘百湖:“我不是把我那刀給你了麽。禦劍刀法二合一,就用這個吧。”
俞星城看着那放在地上的兩掌多寬的巨刀,沉默了。
裘百湖拿起自己的官刀,對她招手:“來來來,先把刀拿起來。”
俞星城把刀拖在地上,勉強拽起了這把巨刀,面如死灰:“……我覺得沒有練的必要了。”
裘百湖:“你不是學會了禦劍麽?一樣的,将靈力流入這刀,重量自然會減輕,也會呼應你的行動,你要做的就是讓你的靈力極其靈活——擡刀的時候注入,下落的時候收回。”
俞星城大概理解了,她正想要試試,裘百湖已經踏步過來了!
俞星城慌了:“上來就打,這也叫教?!”
裘百湖:“我就是這麽個教法!擡刀!”
俞星城連忙運轉靈力,卻因為前些日子一直都是禦劍,那巨刀被注入靈力之後,徑直漂浮起來,根本沒有受她的掌控。別說阻擋了,她差點被巨刀拽飛了。
裘百湖的刀已經到面前了,她沒怎麽跟人切磋過,從掌握靈力,遇見的都是你死我活的局,幹脆把刀扔了,側身一躲,擡手就要去電他。
裘百湖輕松躲開,跳出幾步,笑道:“可以啊。咱倆是一個路數啊。”
俞星城看見刀掉在地上,心虛了一下,覺得自己打不過就扔刀,實在是不太像個練刀法的樣子。
裘百湖卻道:“我覺得說那種‘不論什麽時候都不能丢了刀’的話太傻了。你要做的就是什麽時候都不要丢了命。刀是你保命的工具罷了,你要判斷,這一刻丢刀,對你的保命來說劃不劃算。”
他右腳往前一步,笑道:“不過我不覺得你做了劃算的判斷。”
他說罷,左腳一塌,刀尖直指俞星城,朝她正面飛速刺來!
俞星城撿刀已經來不及了,想要再躲開,卻發現自己習慣的躲避方向上是有木箱的。
來不及了!
刀已經到眼前了。
裘百湖的刀尖在她眉心堪堪停住了。
他放下刀,擡手過來,在她眉心狠狠的敲了個腦瓜崩:“一次擋不住,就來一次腦瓜崩。拿上刀,別忘了你是練刀法的。哦對,你要是弄壞了倉庫裏的東西,兩個腦瓜崩還要賠錢的哦。”
俞星城瞪眼:“……這兒這麽多貨物呢!咱們就不能選個寬敞的地方嗎?”
裘百湖:“不是每一場戰鬥都有幸選在開闊的地方。很多時候你有太多不能傷的人,太多地勢上的劣勢。記住,你的靈力也不是能濫用的,你要找準整個擡刀揮刀過程中,最需要發力的點,在那個時候用靈力。記得你在我面前用過的緩慢刀法,我覺得很适合你,嘗試用這樣的巨刀改變速度和變招吧。”
說起來容易,但實際做到太難了。
她沒有千萬次揮刀的手感,她抓不到該發力的點。
她拖着刀蹒跚前行,卻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利用靈力讓巨刀像她手中的小匕首一樣做出角度刁鑽精準的動作,這需要太多的練習了。
她第一天,就累到幾乎兩只手都擡不起來,對靈力的控制因疲憊越來越差,而腦門因為裘百湖的重手,都快被彈成老壽星了。
有不少夜晚都瓶頸且不在狀态的讓俞星城感到煩躁,裘百湖卻見慣了瓶頸,他自稱:“能到瓶頸就不錯了。別覺得過了瓶頸就好了。人生沒有過了瓶頸一說,從進入瓶頸開始,後半輩子就只有瓶頸了。瓶頸越來越窄,越來越無法精進——至于覺得自己輕松了?那不過是被磋磨的暫時适應了這段瓶頸的錯覺罷了!”
喪逼的人生道理,真是又絕望又讓人無法反駁啊。
她也沒想放過自己。俞星城明白自己需要無數次揮刀,而她住在最上層的單人隔間內,她就拿走了巨刀,在水訣、禦劍課程之後僅存的一點休息時間裏,拿着巨刀不停地揮刀。
她漸漸明白了這種裘百湖式的“戴着腳鐐跳舞”式的練刀。
她開始給自己設置障礙。
比如在狹窄的卧室正手反手揮刀,卻保證巨刀不會碰到天花板和地面,甚至揮刀的路線能繞開家具,這種務必精細的掌握,反而讓俞星城漸漸對用刀更得心應手了。
但還是沒少挨裘百湖的腦瓜崩。
那之後幾日,她出門都帶着抹額,遮蓋紅腫。
溫骁還關切的問她,俞星城沒臉說,只好說自己被海風吹得頭疼,所以才戴的。
俞星城出海七八日後,另一邊的蘇州城小院裏。三個女人都去上班了,只剩倆大妖怪大眼瞪小眼,熾寰其實也出去辦了點事兒,但他惦記着戈湛做飯的好手藝,特意敢在吃飯的點回來。
倆妖怪也不講究擺桌,湊在廚房吃了。
熾寰對他的不計較大有好感,面子上不說,心裏卻恨不得給小白鯨封一個左護法,以後走哪兒帶到哪兒。
不過這會兒吃飯的時候,戈湛難得跟他聊了幾句,他不經意似的問道:“你不想跟着去嗎?”
熾寰啃着鳳爪:“啊?你說俞星城啊?我倒是想去,可她跟一群仙官走的,我混不進去啊。真要是混進去了,也給她造成麻煩。”
戈湛攪着湯:“那你不想去?”
熾寰:“當然想去!我也想過飛着跟過去,不過我只知道他們要去倭國,不知道要去哪裏。”
戈湛擡起藍綠色的眼睛:“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裏。”
熾寰一愣。
戈湛慢慢喝了口湯:“他們跨海應該會乘坐鯨鵬或汽船,但倭國是仙國,四大島不許蒸汽鋼鐵的産物上岸,他們只能停在琉球。”
熾寰:“那就是去琉球王國了啊,哪裏還算是倭國。”
戈湛:“你說的都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德川家倒臺之前,琉球國就被薩摩藩擊潰,然後讓他們向倭國進貢。但琉球國不願,多次向大明請兵,想讓他們進貢上百年的大明能幫忙攻打倭國。大明沒管這事兒,現在琉球國已經成了倭國的琉球藩,聽說德川幕府倒臺後,明忠天皇和源神宮,還想讓琉球削為縣。但主要就是,琉球離倭國領土較為偏遠,而且曾是個夾在大明與倭國之間,兩方都進貢的小國,所以必定是倭國對外接觸的地點。”
熾寰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腦子裏第一反應就是:這小白鯨絕不簡單。
如果這小白鯨是跟着俞星城的人,他這會兒怕是要大為提防了。
但小白鯨是那個寡婦的幹兒子,跟他沒什麽關系,他懶得多驚訝,只道:“我大概知道琉球王國的位置。如果是兩國來使會面,那只能在琉球的首裏城了啊。”
小白鯨:“正是。你想去嗎?”
熾寰眯着眼睛看他,篤定道:“你想去。”
戈湛笑了笑:“我還是擔心,這事兒跟我的族人有關。”
熾寰喝了口湯,仰在竹椅上:“你不是融入人類有幾年了嗎?也是,人類這才幾年,你與族群生活了上百年了,放不下也正常。不過,我從未聽說過東方有人捕鯨。”
戈湛搖頭:“可我離開族群之前,就曾聽他們說,因為舊海捕鯨太嚴重,它們決定遷徙來遠東,尋找居所。去看看,如果不是,我也心安。更何況,你雖是飛蛟,可畢竟是河湖中長大,飛累了也不能入海游,但如果與我同行,我可以在你疲憊的時候浮在海上,供你落腳。”
熾寰:“那你走了,不怕你那幹娘擔心?”
戈湛眼睛暗了暗:“我與她說一聲便是。”
熾寰想了片刻,他雖然靈核被挖,但除了鯨鵬或國師,也沒幾個妖是他的對手,這小白鯨心裏未必有皮色這麽白,可以他的本事,也不怕被坑。
他倒是挺想知道,俞星城在目的地見到他,會是個什麽表情。
熾寰好整以暇的枕着胳膊,看着那眼神絕不傻白甜的戈湛,笑:“行啊,路上搭個夥。”
但對于甲板上勤學苦練的俞星城來說,她承認自己沉迷刀法,早把熾寰忘到一邊兒去了。
俞星城還想隐瞞腦袋上起包的事兒,但沒有瞞住太久,因為她那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進倉庫準備開始被吊打的新一夜。
卻發現裘百湖坐在木箱上抽煙,而溫骁也換了一身簡便衣裳,在裏頭等着她了。
俞星城:“……溫骁,你怎麽也?”
溫骁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裘大人讓我來當陪練。”
裘百湖跷腳:“我累了。你練了那麽久的抵擋,也該仔細練練進攻了。需要提高你揮刀的效率。溫骁會用水訣變出許多水球來向你進攻,不但如此,他的手也會對你出招。你可劈開水球,可以用水訣去反控制水球,但也要記得他影手的進攻。而且,我也可能來擾亂你。”
俞星城:“……”日。
這他媽難度加的也太快了吧!
裘百湖笑的開心:“哦對,你要是覺得看不見影手很棘手,我給你出兩個辦法。要不然你來一場室內降雨,用眼睛去看他的手,要不然你就把自己的靈力鋪開一個場,用靈力波動來去感受。”
這兩個法子,哪個都是極為耗費靈力和注意力的啊!
前者她見俞泛用過,她沒覺得自己的水訣學到這地步,而且溫骁也會用水訣攻擊她,她彙聚水汽就是給溫骁做嫁衣。
而後者,因為溫骁不是用靈力變出影手,而是他确信影手的存在,所以影手和任何物體沒有區別,她需要足夠密度的靈力場和足夠敏銳的感受力,才能辨別影手來的方向。
她腦子亂轉。但溫骁下定決心要做個合格的陪練,他壓根沒給俞星城留思考的時間,七八個水球浮在空中,眨眼間就帶着能把她打飛的速度,朝她飛來。
俞星城擡刀,只劈開了四五個水球,劍氣把水球擊碎,剩下幾個卻狠狠砸在她身上額頭上。
她一瞬間就成了落湯雞。
疼的也嘴角一撇。
溫骁頓了頓手,俞星城卻沒多的反應了,她因淋了水更顯得瘦弱的身子踏前一步,纖細白皙的手腕緊握着那拖在地上的黑色巨刀,羸弱的仿佛整個人不如刀沉,下一秒,巨刀卻被她看似輕松的擡起來,帶着勁風朝她橫掃過來!
溫骁一驚,連忙朝後一讓,影手向前。
俞星城聽到空氣中一聲刀劍相撞似的響聲,巨大的力量幾乎将她反彈的差點巨刀脫手,她:“咦?我以為你的影手都是軟的。”
溫骁臉又紅了:“也、也不都是。”
裘百湖眉頭直跳,看着溫骁那樣,他就來氣:“讓你們練刀的!不是他媽的打情罵俏的!溫骁,你要是不願意幫忙就滾蛋啊!”
俞星城可沒有想打情罵俏,她沒等,刀被隔開的一瞬間,她瞬間将自己的靈力鋪開——
畢竟靈力與電有關,她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的電荷。
如果她的靈力不能細密到感受他影手微妙的靈力,那不如就感應事物表面的靜電荷和感生電勢的空間!
俞星城後退半步,在靈力鋪開的瞬間閉上眼睛。
果然可以!
就像是單色像素畫在她腦內鋪陳開,不同靜電荷的表面,在她腦內的畫面上顯示出了不一樣的光亮和密度,她“看”到了裘百湖因摩擦而電荷豐富的外衣與頭發,她“看”到了氣流從舷窗吹進來時空氣接觸分離而産生的流動靜電荷——
而她還來不及露出一絲笑,就看到了對面的溫骁。
俞星城陡然腦袋嗡的一聲,後背汗毛直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這斷章,我可能被打。
但真的是後面的內容四五千字,連着看會比較好,所以只能這麽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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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湛肯定不是單純的傻白甜,不過他也不是渣男或者壞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