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幼稚
熾寰又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在被褥下悶聲悶氣怒道:“沒有人比你狗!你什麽時候籠絡了老子的手下!還當着我的面離間我們,說什麽讓他們不用聽我的!”
俞星城拿帕子,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你要是人心穩固, 我哪裏還能幾句話離間了你們。再說,我也怕你又是帶着他們上天鬧地, 再把我給弄到天上去給我個刀劍斧槍, 逼我拿起來。”
她剛說完, 熾寰拽着被子,一下子把頭發亂糟糟的腦袋露出來:“老子還不都是為了你!你他媽嘴上就不能少埋汰我幾句嗎!”
俞星城連着幾個小時緊繃的神經,反而因為他這句氣沖沖的話, 終于暗暗松懈下來似的。她笑了:“不能。我要是你, 就羞憤至死了。還是你這位老妖皇臉皮厚。”
熾寰氣得直砸被子,俞星城更想笑了,她手指在嘴唇前豎起來:“別嗷嗷, 外頭的妖們要是發現你醒了,就都擠進來湊熱鬧了。”
熾寰噎的眼睛直瞪, 重重的躺倒下去:“天底下最不想最不想要你來救我!”
俞星城:“沒辦法。他故意的吧。”
熾寰吃驚的微微張大嘴:“你、你果然見到了他?!你有沒有——”
倆人沉默了片刻, 同時開口。
熾寰:“你別說了。”
俞星城:“你別問了。”
不談狗逼的默契啊。
熾寰垂下眼睛去,俞星城頓了頓:“殺不了他, 你放棄了?”
熾寰低聲道:“我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殺他。”
俞星城:“這是被他給錘老實了?身上的傷呢?也是他打的?”
熾寰沒臉說,有些是自己撞的, 有些是自己非要去挑釁怯昧,被他一只手打的站不起來……
Advertisement
他為了賣可憐, 低頭拽了拽被子, 用力點頭道:“他對我可狠了!打我都不眨眼!你看我這一身傷。”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
俞星城拿着他胳膊仔細看了看,慢條斯理道:“活該。”
熾寰不可置信的擡頭。
俞星城心裏憋笑, 面上無情道:“知道打不過還躲着點裝孫子。就你那四處挑釁的模樣,确實該有人教訓教訓你了。”
熾寰委屈的嘴唇子都開始哆嗦。
俞星城拽了一下他胳膊:“要點臉啊,別哭。我這人記仇,第一次你差點把我掐死,第二次又把我從高空扔下來,我差點摔死你知道嗎。這才說了句重話,裝什麽小可憐呢。”
熾寰其實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太多記憶翻來覆去折磨,有些猜測和現實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明白,怯昧有意放他回來,而且是要把他放回到她身邊來。
怯昧是覺得他作不出太大風浪?還是給他一點最後憐憫,讓他陪伴俞星城一些年歲,看她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
許多年前,她就說他是只認死理的傻蛇。
他就總是執念太深,也一直被執念推着走。
但熾寰不知道為什麽,他一到她身邊,就忍不住有了活氣,有了心境上下起伏,有了氣的要死和幼稚傻缺。
他拍着被子:“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電我幹嘛!你為什麽要電老子!我又沒真的想掐死你!怯昧小兒的随從就要來了,我就把你攥手裏而已!”
俞星城覺得這真的不能怪她:“……誰知道。我跟你熟嗎?我之前幾次被你折騰的命都快沒了,我能信你?再說,若不是我命大,怕是那天已經摔死了。”
熾寰抱着胳膊:“你摔不死的!枝言劍的中的靈力,你已經拿回來了吧。我去拿枝言劍,就是怕怯昧小兒急于殺你。”
俞星城皺眉:“你的意思是說,枝言劍……會讓我不死?”
熾寰一臉“看我牛逼不”的神情:“是啊是啊!”
俞星城不太信:“……可你知道我斷了左胳膊,就花了将近十來天才完全長好。如果是能夠自我痊愈,那我摔個粉身碎骨,怕是要在地上躺半年,才能完全恢複。”
熾寰一愣:“十來天,胳膊才長好?”他臉色變了變:“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你的一切都被他奪走了,就連神器中的靈力,都只不過星星點點。”
俞星城一直知道怯昧跟她之前有些過往,甚至怯昧還想殺了她,可她現在才想起來,熾寰剛見她的時候,說她是一無所有的落水狗。
也就是說,她能擁有的一切:能力,地位,權力,全都被怯昧所拿走了。
而熾寰,之前一直以為拿到“她”曾散亂在各地的神器之後,就能讓她重獲力量。
現實顯然不是這樣。
俞星城蹙眉:“那為什麽,這些會被他奪走呢?”
熾寰怔忪着,露出了一個難以理解的笑:“我不知道啊。”
俞星城坐在床鋪邊,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算了,不想了。太晚,我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熾寰連忙爬起來:“這裏不是你住的地方嗎?你回哪兒去?”
俞星城搖了搖頭:“這是給你們這些妖的安身所,我住在內城。你歇着吧。別作妖。我要出去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
她一邊說着,一邊推開門,才說到一半,就看到熾寰一下子掀開被子,光腳朝她跑過來。
看到光腚小屁孩正面的俞星城:“……”
熾寰還他媽不自知,拽着她袖子,一臉兇狠:“你別想跑,老子就訛上你了!你是不是住別的好地方不帶我!”
俞星城:“……”
熾寰:“看你這個心虛的表情!我就是知道!”
俞星城:“……把褲子穿上。”
熾寰:“我不!”黑霧騰起,他忽然化作筷子粗細的小蛇,飛速鑽進她衣袖裏,盤在她手臂上。
察覺到手腕上涼滑的觸感,俞星城真想再電他一回。
但她忍住了。
從她身上經歷的事來看,熾寰真是個給她帶來麻煩的掃把星。
但要是從他的立場來看,他卻是個捧着真心想要幫忙,但奈何世事不如願的十分可憐大妖怪。
也不是。九分可憐。一分欠揍。
她嘆口氣,隔着袖子輕捏了他一下,似乎要他老實一點,然後就這樣裹上披風走了出去。
熾寰緩緩從她如凝脂的手臂上往下爬了幾分,尾巴搭在她手腕上,小腦袋垂下來,伸出舌頭舔了舔之前被他咬破的虎口。
俞星城微微一抖,沒有撥弄他,似乎默許了。
那雙手不再像他記憶中那般完美白皙,反而指節上有幾次重鑄血肉的淺疤,制作漆包線時燙出水泡的輕瘡,以及常年握筆書寫留下的薄繭凹痕。
但熾寰卻覺得親近,安心,他像幾十年間那樣,挂在她手腕上,昏昏睡去。
俞星城回到自家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她只拆了頭發,脫了外衣,随便一裹被子就昏睡過去了。
本來前些日子在萬國會館就淋了暴雨,昨日她的谙雷消耗過度,身體更是虛弱,她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嗓子發痛,第二天更是天蒙蒙亮,就被院子裏的動靜鬧起來。
雖然鈴眉和楊椿樓愛鬧騰,但這倆人工作累的也顧不上一大早就吆五喝六,俞星城披了衣服,攏一攏頭發,正要出門,就聽見戈湛那軟脾氣好臉的人,破天荒的喊了一句:“你給我走開去!你要是再不滾,別怪我跟你動了手!”
她急急忙忙趿了鞋子出門去,就瞧見西屋偏門的小廚房門口,熾寰蹲在那柿子樹上,一手拿了倆熱氣騰騰的大包子。戈湛又驚又急,他一貫醒得早,沒料到家裏有賊,還是個修為絕不低的大妖。
戈湛又沒在鼻吹唢吶社見過這樣的大妖,生怕是野地裏跑來的,萬一引來了仙官,肖潼就要危險了。一臉戒備的拎着柴刀,在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用法術。
熾寰更是急眼了。
媽的,俞星城不願意帶他回來,是因為家裏藏了個美少魚兒!還他媽的是走賢惠持家路線的!
不論是那張确實化形的無可挑剔的臉,還是嘴裏這包子無可挑剔的松軟外皮與多汁餡料,簡直全方面擊潰他的戰略地位。如果熾寰是條狗,他真的要在這小破院子的每一個角落裏撒尿宣誓主權了啊!
這會兒,戈湛和熾寰都轉過頭來。
戈湛跟她還算是熟悉,立馬抱着蒸屜,水汪汪藍眼望着她,連忙道:“星姐,這有大妖怪跑進來了!”
熾寰看他那張臉就來氣,氣得包子都不吃了,怒道:“你這小蹄子還他媽挺會當着人面賣可憐裝無辜啊!剛剛還說要剁了我做蛇羹呢!喲,裝純裝嗲誰不會,老子要是願意降下身價來裝嗲,那半個大明的男男女女都被老子迷得直吱哇!”
俞星城:“……”
她真想把熾寰腦袋朝下插在柿子樹下的土壤裏,看他能不能腦仁生根發芽多吸收點鈣磷鉀。
但她沒想到,熾寰竟然從樹上跳下來,二話不說就要對戈湛動手。
俞星城一驚,還以為他要殺人。
結果就看熾寰惡狠狠的把包子,往戈湛的棉襖上一砸,那包子碎了個稀爛,留下一大團污跡:“老子不吃你的!”
直面跨物種幼崽打架的動物園長俞星城呆住了。
戈湛看着自己的新衣服上的一團污跡,藍眼睛裏緩緩漾出了水花,委屈的徹底哭了出來。
三分鐘之後。
俞星城面對着一米八的幹兒子戈湛,以及和事勸解的肖潼,按住了她身邊一米三的熾寰的腦袋:“道歉!吃了人家的,還弄髒人家衣服,你說你哪點占理。”
熾寰死都不低頭:“我又沒做錯!你又沒跟我說這院子裏還有別的妖怪。我是在擔心你的安危啊!”
肖潼連忙道:“沒事兒沒事兒。是你從社館接過來的妖吧,沒打過照面,有點警戒也正常,以後好好相處就是了。”
俞星城越來越覺得這是幼兒園孩子打架之後叫了家長。
她拱手對戈湛說了一聲抱歉,戈湛大概也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看人家的兒子怎麽就這麽懂事!
俞星城恨鐵不成鋼的搓了一下熾寰的腦袋:“行,不道歉,人家做的飯你也一口別吃。吸收你的天地靈氣去吧。”
熾寰擡頭瞪眼,又看向戈湛懷裏的蒸屜和包子。
直接伸手去拿包子:“對不起!行了吧!”
俞星城:……不行了,好想揍這個熊孩子。
戈湛得了道歉就甜甜一笑,歡天喜地的換了衣裳進廚房了。
俞星城實名羨慕。
人家出門撿着賢惠大妖怪,跟田螺姑娘似的忙前忙後。
她出門就撿了個嘴臭小屁孩。
俞星城進屋的時候,熾寰也一溜煙跟着進來了,兩口就把拳頭大的包子塞嘴裏,腮幫子都鼓鼓的。他之前沒穿衣裳,怕是因為妖力虛弱,連給自己用法術化出衣裳的餘力都沒有了。
這會兒,他一身褐色毛領的黑色短胡服,護臂皮靴,衣擺下有紅色火焰的花紋。眉眼依舊淩厲得意,左右雙耳的耳骨上打了三個小金環,一轉頭就碰撞在一起作響,頂發只拿一個長柄小風車固定着,那紅色風車随他一跑,就亂轉起來。
他看見俞星城打量他,更是整了整衣領,笑出一口尖牙。
俞星城:……臭屁精。
她推開窗子,坐在鏡子前,梳着頭發:“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跟着我也沒用。我有自己的工作了,你別來左右我的生活了。更何況,如果你再和其他的妖關系不好,我就更不能留你在社館了。”
熾寰看着她對鏡梳頭發的模樣,忽然道:“我會梳頭。”
俞星城看了一眼鏡中的他:“……所以?你有聽見我剛剛說的話嗎?”
熾寰:“你讓我給你梳頭嗎?”
俞星城頓了頓:“算了吧,我信不過你的水平。你說不定把我頭發都拽斷。”
熾寰:“讓我給你梳頭。我就不跟他們打架了。”
俞星城看了他好一會兒,發現熾寰是認真的,她嘆氣,把木梳遞給他:“……你要是弄疼了我,我就電你哦。”
她坐在那兒,熾寰還有些不太方便,又去搬了個小凳子過來,踩在小凳子上給她梳頭。
但意外的,熾寰很熟練,也很仔細。先拿木梳,後用篦子,她問道:“你會梳什麽頭?”
熾寰對女人發式倒是熟:“雙平、百合、分肖、兩博都行。”
俞星城真有點另眼相看了,道:“挽個纂兒,綁青縧繩就行。”
熾寰腰上挂着小馬、花牌的玩具,瞳孔跟貓似的有一條金色窄縫,模樣也是不屑傲然,手上動作卻利索又快,一會兒就給她梳好頭:“你就是跑跳也晃不動的。”
俞星城望了鏡中的自己一眼。
熾寰擦了擦銀篦子上的頭油,道:“怎麽樣?”
她竟對鏡中的自己和熾寰一晃神,半晌道:“嗯。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幼稚小屁孩偶爾還是有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