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質問
裘百湖破口大罵。
飛鶴落地, 羽翼撲騰,奄奄一息。它望了一眼飛虎離開的方向,又轉頭看了一眼俞星城。俞星城心底有幾分顫抖。
她轉眼, 瞧見一只鱷魚正趴在院落草叢中沒有離去。
是鱷姐!
鱷姐想要救這只飛鶴,所以才沒走!
裘百湖一擡手, 落在地上的官刀朝他飛來, 他沒有禦劍去追, 反而拎着刀,朝飛鶴走過來了。
俞星城緊張起來,鱷姐死勾勾盯着裘百湖的方向。
俞星城連忙開口:“你不去追?”
裘百湖:“追不着。再說, 蘇州附近早已封鎖, 妖出不來走不了的,他們一定有郊外的藏身地。抓着它,再問不遲。”
說着裘百湖擡刀, 就要朝那飛鶴的一只羽翼紮去。
俞星城甚至沒多想,擡手, 靈力運轉, 銀镯帶電,裘百湖的刀再度朝她手邊飛去。
她有些虛弱, 沒有掌控好力道,那刀劃傷她虎口, 堪堪落在了她手裏。
裘百湖擰眉:“你什麽意思?”
俞星城此刻腦子裏卻逐漸清醒了,她靠着其中一座石燈, 勉強站穩了身子, 擡起刀來:“我有問題要問你。那客公公,是你的熟人——還是你的上峰?!”
裘百湖一愣。
俞星城緩緩笑起來:“不,或者說我應該叫他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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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百湖垂下眼睫, 朝她走過來:“……你怎麽知道。”
俞星城:“熾寰為什麽會在這裏?你為什麽看見群妖卻想讓我去找客昔?我的谙雷明明是大事,卻沒人來調查我,你是跟誰請示了?而那客公公的臉,為什麽總那麽有點像我夢中的一個人?”
裘百湖大震:“夢中?!”
裘百湖已經走到了俞星城面前,話音剛落,在他身後五步遠,草叢中突然有一年輕女子竄出,一把抱起飛鶴,朝西側飛去!
俞星城擡頭看了一眼,暗自松氣,嘴上卻道:“跑了。現在妖不妖的也不重要了。”
裘百湖也确實管不上妖不妖了。
裘百湖猛地轉過頭來:“做夢?你夢到了什麽?你、熾寰不是說認錯了人麽?”
俞星城冷靜道:“我未必是熾寰認識的那個人。或許夢境是因為我碰過枝言劍。但我對國師有疑問,你禦劍帶我去找他。”
裘百湖臉色難看,他不說話。
俞星城心頭有困惑,更有怒火:“你還不明白麽?熾寰是他放走的!我來的路上,為什麽沒有感受到熾寰的氣息!如果他發現了,為什麽沒有出手鎮壓群妖!”
裘百湖顯然也是想明白了這個,才沒去追的:“他為什麽要放走熾寰?難道說熾寰本來就是他的人,只是之前鬧大了裝裝樣子?”
俞星城心裏大概有點答案了。不過她也有很多疑問:“我有事想問他。”
裘百湖:“你想問什麽?”
俞星城冷笑起來:“我想問他,偷偷摸摸化形見人,都當公公了,還他媽給自己整一張漂亮臉蛋,是不是裝逼裝的入了腦!我想問他,有仇就殺我,沒仇就別搭理我,給逗貓逗狗似的出現在我周圍,是不是欽天監他媽的年底業務不夠多!”
裘百湖被她罵懵了。
她一把拽住裘百湖衣袖:“走,禦劍!”
他硬着頭皮帶俞星城禦劍飛回湖中島的二層小樓。
四面門窗大開,寂靜無聲,紗幔飄蕩。
果不其然。
客昔不在了。
二層空空蕩蕩,他用飯的碗筷也已經被奴仆收走。
俞星城只看見隔間的小桌上,放着一張字條。
她提裙走過去,拿起紙條。
上頭字跡矍瘦硬利,不過兩行:“我要是沒有一張好臉,怎麽還能讓你多看一眼。”
俞星城:???
這是客昔留下的?這是他回答的第一個問題?
俞星城呆了半刻:……不得不承認有那麽點道理。
俞星城本來怒火燒心,看了字條,忽然又好氣又好笑。
客昔,果然就是熾寰口中所說的那個“怯昧小兒”。
語氣熟稔,也很懂她。
俞星城确實承認,因為那張臉,她在他身上多投放了半點注意力。
說來,好似在許久之前的夢裏,她也是因為多看一眼,而将他從街邊的乞丐,破格成為新一任國師……
會不會怯昧一直覺得,她就是這麽個看臉的人,所以如此“重逢”,又用了這一招。
俞星城想了想,把紙條收了起來,裘百湖抱臂走過來:“如何?”
俞星城:“沒。說來,你能接觸到國師?”
裘百湖撇了一下嘴:“我的官位是接觸不到的。不過崇奉十一年前後,我就因為一些事,跟國師打過個照面,替他辦了點小事。國師覺得我堪用,後來他就偶爾會來讓我辦點事情。但我只是隐隐約約知道他是國師,但他每次與我見面,都是不一樣的面孔。我怕得罪這頂頭上司,所以才一直跟他或多或少有來往。客公公這身份,他……也算常用。”
俞星城懂了:“你要是個女的,那就是跟國師這種大人物能修成正果,回頭打別人臉的女主角了。”
裘百湖:“……???”
她嘆了口氣,反倒又笑了:“沒事。那為何我用谙雷,卻解開了關押熾寰的那銀球?”
裘百湖:“這我倒不吃驚。你體內吸納的谙雷符,本來就是國師大人給我的。捉熾寰的命令也是他下的。那谙雷符來路不詳,但很貴重也很古早的玩意,估計本來就跟國師的靈力或者是靈根有些關系。既然同源,能相生相克也正常。”
俞星城:“不過我記得,熾寰跟你打的第一個照面,叫的上來你的名字。還說,你是在給誰當狗。”
裘百湖一愣:“你倒是這點事也記得一清二楚。嗯……熾寰跟國師,以前關系似乎并不惡劣。熾寰怎麽說呢,雖然幾十年前被欽天監抓了,但是沒關在鎮妖塔裏,反而有時候會和國師同行,出來晃悠,似乎是熟人。所以我今天才說,說熾寰可能是被他有意放走的。”
俞星城坐在那兒,托着腮,摸了摸袖裏疊起來的那字條,輕聲道:“想來想去,我對這些屁事,還是一個态度。不關心。”
裘百湖走近幾步:“你不好奇嗎?你自己是誰。”
俞星城起身拍了拍裙子:“你是說別人口中的我嗎?那我真不好奇。如果國師想要來殺我,那我躲不了,贏不了,該來就來吧。如果他不想殺我,那就少出現,別讓我覺得煩。反正我照樣加班,吃飯,準備攢錢買院子。我照樣要處理官場事,家務事。想那麽多,他也不給我發錢。”
她說着起身,臨到了下樓,忽然又轉過身來道:“不過裘大人,你要是以後再能有機會,見到這位名都不能提的國師大人,記得跟他說一句。”
裘百湖有點不太好的預感:“……說什麽?”
俞星城微微勾唇:“那張臉,一般。”
裘百湖一路上欲言又止的送她出來,因為群妖作亂,這東花橋巷的宅子裏,亂了套了。從正門出去,俞星城的馬車竟然也不在了。
……不會是胖虎他們駕走了吧。
她撒謊撒的眼睛不眨:“估摸我的車夫被吓跑了。回頭罰他錢。”
裘百湖不太吃驚:“正常,不必罰錢了。你看那些下人都快吓破膽了。我送你回去。”
俞星城想了想,幹兒子戈湛應該還在家裏。
不過若是這時候拒絕,以裘百湖的小心多疑,反而可能會心生疑慮。她估摸戈湛在人世間生活幾年,早就該有應對的法子。
但俞星城多想了,裘百湖禦劍送她,一路上心事重重,把她放在巷口就走了。
俞星城進了院,肖潼出來迎她,一雙眼睛不住的瞧門後。
俞星城:“是戈湛察覺到了有仙官靠近是吧。沒事,裘百湖沒跟來,他有一大堆事兒要處理呢。”
肖潼握住她的手:“沒事了麽?我看你去的時候,一副可能回不來的樣子。”
俞星城笑:“還算順利。這一坎,我過了一半。不過又有新的麻煩事了。我也不停留了,楊三木,借我你核舟,我出趟門。”
楊椿樓裹着棉衣揉着眼睛出來:“你不睡會兒?”
俞星城唇上是笑着,眉頭卻皺起,她只裹緊了披風:“不了。胖虎那邊救回了一個……小妖。我擔心,去看一眼。”
俞星城用核舟飛行的時候,十分謹慎。
不過确實如鱷姐之前所說,巡邏的仙官少了很多。
裘百湖似乎也沒有派人搜尋熾寰。
她小心避讓人群,連核舟船頭的燈也沒點,一路到了“鼻吹唢吶社”。
裏間主屋,燈火通明。
她推開門,裏頭擠滿了妖,或跪坐或趴伏,幾乎是所有的妖齊齊轉過頭來,又激動又慌張道:“星姐!”
“星姐——你沒事吧,胖虎說碰到了你!”
“星姐,他們會來抓我們嗎?”
“我們怎麽辦啊星姐!”
俞星城沒搭話,她垂着手走進去,剛要解開披風,卻發現鱷姐就站在她身邊,替她搭了把手。
她對鱷姐點了點頭。
屋裏的地板上,放着各種他們東拼西湊來的煤油燈、銅燭臺,照亮了房梁與藻井上斑駁細密的漆畫。平日被群妖們擦得跟黑玻璃似的地板上,滿是泥腳印與血污,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角落裏,胖虎沒有化成人形,恹恹的趴伏在地板上,身邊全都是血水,他蜷起受傷的翅膀,虛弱的舔舐着。
受傷最重的飛鶴似乎已經快不太行了,全身裹滿了白布與草藥,幾只禽鳥靠攏着它,用翅膀蓋着它,甚至有一枚青色靈核在飛鶴身前慢慢浮空旋轉着,似乎将修煉多年的妖靈來給它吊命。
群妖目光中心,還是燈燭圍繞中那條昏迷的小蛇。
熾寰這體型,和身上的新傷舊疤,看起來倒真像個小妖。
對于這個被挖了靈核,也“欺騙”過他們的舊日妖皇,群妖的目光是複雜的。狂熱激動、厭惡避讓、憤恨不爽、驚訝惶恐,顯然各有各的立場。
只是因為胖虎、鱷姐兩位大妖,都是對妖皇有臣服的态度與舊日的感情,所以它們也不敢造次。
俞星城想了想,還是穿過趴坐在地上的群妖,走到了熾寰的身邊。
熾寰現在不過是小臂粗細的一條黑蛟,那銀鬃與粉角都有些髒污,兩只爪子蜷抱着。她沒花多大力氣,就将它抱了起來,團在臂彎裏,問鱷姐:“他怎麽還沒醒?是受了什麽傷麽?”
鱷姐:“那陣法與銀球內外都是至純仙氣,對他自然有傷害。不過……熾寰上君似乎也遭遇了別的打擊,悲怒攻心。”
悲怒攻心?
……她一面總覺得熾寰是個傻蛇,一面他好像又背負着很沉重的目的和想法。
俞星城低頭瞧了一眼:“那也沒別的法子罷,只能這麽養護着了。”
她環視了一下群妖的目光,道:“今日胖虎他們遭遇的是北緝仙廠的百戶,裘百湖。你們或許聽說過,他在北廠也是赫赫有名。”群妖騷動起來,她又輕聲道:“不過不必躁動,他應當不會來追殺熾寰,而且三日之後,他要出海屠妖,顧不上蘇州了。這三日之內,大家藏好便是。”
青腰聲音哆嗦:“那、那我們是不是該換地方!”
俞星城略一思索:“因仙官多次巡邏經過此地附近都沒有發現過。他們對自己頗有自信,或許不會找已經搜查過的地方,應該會去郊外找。我是不建議諸位貿然離開這裏逃命的。外邊,未必有這裏安全。此地食物水源都有,溫度也适宜。不過如果想要盡快離開蘇州的話,可以在三五日之後,蘇州府仙官空缺的時候,找辦法離開。”
胖虎擡起頭來:“可、又有幾位受傷的,我們不能抛下他們走吧!”
鱷姐:“而且現在上君回來了,我們應該等上君之後,聽他的啊。”
他們倆的說法,顯然都讓衆小妖或多或少有不滿了。
“難道有受傷的,我們這些已經好了的就不能走了麽?大家要一起走的話,反而容易被發現!”
“而且……我可不想再管什麽上君了。我是散妖!”
俞星城手指梳了一下熾寰的銀鬃,開口道:“我建議也不必強留,想走的,過幾日就走吧。但留下來的……我與我的幾個夥伴,還是會盡量幫幫你們。胖虎,關鍵時刻,誰都想活命,大家只是亂日子抱團,大可不必搞什麽章程。”
“至于熾寰。”俞星城半晌道:“諸位修煉上百年,命都是自己的,不必他說什麽就跟着他走。上君不上君的,都是妖何必拿地位壓人,願意跟着他的想法就賣命別抱怨,不願意的就也別混在裏頭還不滿。我只想說,都做妖了,就來去自由吧。”
俞星城話音一落,群妖也安靜下來,面面相觑。
倒是也不拉幫結夥、不抱怨難受,仿佛心裏自己都有了些答案。
俞星城沒多說什麽,鱷姐顯然是見一個主子就對一個有真心,她對熾寰也是真的敬仰,還想撺掇着大業,看群妖的反應,就算不甘也說不了什麽了。
胖虎神情有些黯淡複雜,看了俞星城臂彎裏的熾寰一眼,垂下頭去了。
俞星城沒多說什麽,抱着熾寰穿過走廊,去了後間。
群妖也散開了,有些似乎想來跟她談談,找她說說話,俞星城揮手:“明後天我來的時候,再聊吧。”
群妖不太熟練的跟她拱了拱手,就退開了。
她走近裏間,合上門,正要把熾寰放在爐子邊的床鋪上,它忽然在她懷裏身子一擺,一口咬在了她虎口上。俞星城疼的手一抖,他掉在床鋪上,松開口,猛地化成光屁股小孩,身上一塊青一塊紫的,飛速鑽進被褥裏。
被子下鼓了鼓,他拽下被子,露出腦袋瞪眼看着她。
俞星城看着出血的右手,磨牙:“你是狗嗎?”
作者有話要說: 俞卡丘噴國師從來不看場合。
她對于這些過往,還是外人的态度。只要不影響她,她都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