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蟬到底是何人
孫悟空那一夜睡得很沉,直至第二天白日清晨的陽光如一把短刃,挑開刺破了他粘滞的眼皮,睜開朦胧的睡眼。
他揉了揉頭,莫名覺得有些泛疼。忽然昨夜荒唐怪誕的□□一股腦湧進了腦海,沖擊之下他徹底愣在原地。
“……”
孫悟空面色緊繃,斂下眼僵直着身體穿衣。
昨夜之事後,師父還不知該如何想他。
一炷香後,孫悟空挑開簾子裝作沒事人走了出去,本打算坦白相言,卻正好瞧見唐三藏長身玉立着在和浩雅瑪交談。
“大草原上人跡罕至,你們不再多留幾日再走?”
“承蒙盛情款待,只是我等還有要事在身,不得不上路。”
浩雅瑪擺了擺手,粗糙皲裂的臉上是豪爽的笑容,“哎,這有什麽謝不謝的?我們信仰講究的就是衆生有緣。法師們既是我的有緣人,我自然該傾力款待!”
孫悟空朝他們走去,聲音不高不低地問道,“什麽信仰?”
唐三藏聽到聲響擡頭看了他一眼,目色驟然複雜一瞥後便轉了過去,而那浩雅瑪瞧着孫悟空,笑笑說道,“我們部落啊,信奉天上的太陽,它永遠給予人間溫暖和光輝,是非常偉大的存在。我們的信仰教我們要去做的,也是像太陽一般奉獻溫熱,暖化世人。”
唐三藏聽了,蹙起眉陷入思索,孫悟空卻是輕嗤一聲,“最後太陽若奉獻己身疲累而死,那這個世界豈不是要永無天日長夜無盡?凡事盡力而為憑心而為便已足夠,一味地奉獻只不過是取死之道。”
浩雅瑪一愣一愣的,待反應過來後神情微微不滿,卻不願與孫悟空争辯。唐三藏見狀将那言語帶着刺味兒的大徒弟拉至自己身後,擋在了他身前對浩雅瑪略表歉意道,“我這徒兒頑劣,性子陰暗,你千萬別計較。”
孫悟空聽罷兩眼睜大,鼓起兩腮,他哪裏陰暗?他說的不過是事實罷了!
然而還沒待他辯駁,浩雅瑪卻已先搖搖頭,“孫法師說的也有理,只不過我一介粗人,不敢茍同罷了。算不上計較。”
那人如此大度,孫悟空啞然,倒是不便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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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閣下所說的部落……”唐三藏猶疑着,擡眼詢問道,“可有名字?”
他心間所想并非憑空猜測,浩雅瑪的信仰,還有這兒與通天河的相近,這都彰顯着這個看似平凡的牧羊人,或許來自一個神秘的部落。
浩雅瑪神情一滞,目光低轉,半晌無聲。
最後他遲疑着擡起頭來,聲音帶着隐隐的沙啞,“有。”
“我的部落叫落日部,在這塊草原上遷徙不定,與另一部落常年因争奪水源而相互仇殺。”
唐三藏的猜想終是落實,他點點頭,心下些許了然,“真巧,我等此行正是要去落日落月部落群集之處。不過……”他拐了個音,神情似是疑惑,“聽聞他們曾在通天河外出沒,可之前我們前往時,卻不曾在其周圍看見過部落蹤影,這是怎麽回事?”
浩雅瑪擡頭看向浩渺天際的悠悠白藍,聲音如風輕淡了下去,似缥缈嘆息。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很久以前,我們和落月部為了水源而相互厮殺,發生過不少戰争。可不知從何時起,通天河開始結冰,水源封凍。我們失去賴以為生的水源,不得不往別處遷徙,尋找生存之地。我的祖先因為家人都埋葬在這裏,所以不想離開這片大草原,不想離開這唯一的家鄉,便依舊在這裏游蕩放牧,居無定所。後來時過境遷,到了我這一代時,雖還信奉着太陽神,也自認為是落日部的族人,可與千裏之遙的族人早已聯系寡淡,也沒什麽往來,至今不知道他們遷去了哪兒。”他說着頓了一頓,眼裏爍着瑩瑩的光,明亮如薄晝清輝,似堅信不疑,“但我相信,神教我們愛世人,我們也終會有好報的。部落的那些族人們,如今肯定安居樂業着,過得美滿而又富足。”
“那……落月部的事,你可知道多少?”唐三藏餘光瞥了眼縛夷日所在的帳篷,低聲出口。
浩雅瑪搖了搖頭,“我只聽過祖輩傳下來的故事,只說他們信奉月亮,多喜在夜間出行,性子陰暗自私,不似我們這般開朗慷慨。可若真要說見,這麽些年我也沒怎麽見到過,哪怕是真的見了,也認不出對方是仇人部落的。”
性子陰暗自私?孫悟空交叉着雙臂,突地想起縛夷日曾說過他父母都是經商之人,他們相信的也從來都是利益至上。這莫不是……從部落裏帶出的難改癖性?
唐三藏沉思半晌,最後擡手拍了拍浩雅瑪的肩,颔首溫雅笑道,“如此便多謝了。哪日我若找着你族人,屆時必給你飛書一封。”
浩雅瑪抱拳朗笑,“雖說希望渺茫,我還是在此先行謝過了!”
彼時風清天碧,草色森綠,窸窣無垠。宛如一地晴雨。
待那浩雅瑪回了帳篷後,遼闊天地裏就只剩唐三藏和孫悟空兩人。
風把袖子吹得揚起,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悄然相對間多少有些難言的尴尬。
唐三藏素袖負手,面目俊朗,神色雅淡。他瞥了眼孫悟空的神情,像是料到了那人的難堪,打算先行退讓一步。
就在這時,那人開了口。
“師父。”
孫悟空咬咬牙,思及昨夜之事心下難安,決定還是把事情挑開來說。
唐三藏的身形頓了頓,卻沒看那孫悟空,反而徑直拂袖回了帳篷。
這什麽情況?
孫悟空茫然看着那人背影,師父已厭惡至再不願和他說話的地步?
心頭難言,如飛來一根橫刺,□□血肉豎挂倒鈎,汩汩湧上喉間粘膩成一口腥甜。
他污了他的手,這一切卻是他罪有應得自作自受。
孫悟空朝天深吸一口氣,自嘲笑笑神色壓抑。正待他轉身之時,卻不料先前那漠然不聞的唐三藏掀起簾子,從帳篷裏拔腳就走了出來。
“你早起想必還未吃朝食,等會兒我們馬上就要動身趕路,這些幹糧你先吃些填填肚子吧。”
唐三藏聲音低沉,如山間鹿王安睡的清泉,又如一塊默不作聲的石頭,清潤內斂,算不上脈脈溫柔,卻也好過冰冷疏離。
孫悟空似不曾意料,半晌反應過來後目光一轉,垂下了眼。
他接過那人手中的幹糧和水袋,兩手相觸時輕輕顫了一下,“多謝師父。”
唐三藏雙唇微抿目色深沉地望了他良久,眸底流轉如滄河萬裏,一切情緒都被淹沒于波濤江狼之下。
“……師徒間說什麽謝。”
如此輕飄飄而蒼白無力的一句話蓋過了兩人心底洶湧泛濫的漩渦暗流,表面上仍舊一片風平浪靜,碧波浩渺。
唐三藏伸出手,頓了許久才擱上孫悟空的腦袋,揉了揉那人松軟毛發。
“你快吃吧,為師先去整理行李。”
孫悟空嗯了聲,心下惶然,疑惑不明,一時反而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那人曾教導他,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閃電,應作如是觀。
或許眼下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恰為偶然罷了。
“師父,昨夜之事是我越軌了。”
孫悟空瞧着唐三藏,定下心神,單膝下跪直直說道。
“徒兒願受任何責罰。”
長痛不如短痛,無盡隐瞞不如一朝坦白。
他和唐三藏都是計較之人。很多事雖則不說,卻都放在心裏。
有些心事釀成一壇醇厚濃香的陳年老酒,飲一口便大醉浮生飄然若夢。可有些卻只能腐爛潰敗,灼出一個又一個駭人傷口。
唐三藏低頭看着孫悟空,陽光在他發尖旋轉跳躍,泛着粼粼金光。
仁王經言,一念間有九十個剎那,一剎那便有九百生滅,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沒有人知道那心頭一念裏,唐三藏到底想了什麽。
待他将孫悟空拉起,直視着那人雙眼之時,一切便已無形注定。
“徒不教,師之過。悟空……從不是你越軌,是師父越了軌。不是你犯錯,”他頓了頓,于風聲寂滅時将那人拉住抱進懷裏,聲音低了下去,抖落進人心頭,“是師父犯了錯。”
如夢境裏從來不是那人引誘,而是他自己凡根深種。
如昨夜裏從來不是那人越軌,而是他自己動心縱容。
他看不清心底感情,卻感知得到那心髒的跳動怦鳴。
風輕輕刮過,吹起連綿草浪,唐三藏擁着他,靜默卻未松手。
懷裏那人的體溫是溫熱的,存在是鮮活的,不似心頭那人只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是他遙不可及的空虛執念。
唐三藏睫毛微動,在孫悟空耳側低語道。
“昨夜之事為師不會怪你,你也不必介懷。如此可好?”
孫悟空被抱着,整個人僵硬着完全反應不過來。
唐三藏那些話雖談不上溫柔,卻湧進心頭讓他直直一顫。
“你這樣子……還真有點像一個人。”
“像誰?”
唐三藏不知為何皺起了眉。
“……”
孫悟空沒有說話,回憶的盡頭仿佛又是落着漫天大雪的黃昏,又是那人不辭而別徒留他孤生一人。
牙齒仿佛粘連着,連聲音也帶上了些許沙啞,如同跨過了七百年的滄桑風塵。
“……像我第一個師父。”
唐三藏不曾料到,愣了一愣。随即他像是被這話提醒起了什麽,放手松開了那人。
“你第一個師父可是個叫金蟬的?”
他雙眉已然擰成了井字,神色間隐隐風雨之勢。
孫悟空不知道他怎麽會知曉金蟬,如來老兒為防生變明令規定,取經途中不得有人對唐三藏道起他身為金蟬時的前塵往事。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孫悟空緘口搖頭,“不是。”
唐三藏瞧着他,點點頭“哦?”了聲。
他看着似笑非笑,可眸中神色卻一點點冷了下來,壓抑着未名的心緒。
“那我的好徒兒,你倒是跟為師說說,你昨夜□□上頭時喚的‘金蟬長老’,到底是何人?……嗯?”
這話落罷,孫悟空如受雷擊,雙眼微睜,口舌打結。
他握着拳頭,如此情勢之下,竟不知到底該如何向那唐三藏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吃醋了吼吼吼!然而僅是心動,還沒到禁忌之戀的地步。
所以通天河一事後,會有一個神秘人物出現,推動藏空感情發展QvQ
你們可以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