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遺書
“寫的是他不能報養母親的養育之恩很愧疚,還說他不得不死。哦,還說些亂七八糟的,反正我這種沒心沒肺的人看着都覺得心酸。大概是交代自己生不逢時,被人所害名落孫山,無顏面對父老鄉親,更加沒有臉面面對老母親,希望母親能夠好好活下去之類的。哦,對了,他好像是跳河死的。”
梨杉枬不禁駭然:“跳河死的?自殺?”
“對,落水鬼。”
梨杉枬忽然想起來那日自己不由自主的掉進水裏,越想越驚駭,如果不是有常人的膽量,他恐怕也會真的覺得自己遇到馮玉成了。
“對,落水死得,他還提到自己死得不甘心,一定會回來報仇的。”風夜說出來的話令人恐慌,但是他還是平淡的說出來,他對那些未知的詭異的事情也見怪不怪了,畢竟他是夜客屬署長,夜客屬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夜間行走的組織。
辛絡繹按住梨杉枬的手,堅定的說道:“他如果敢回來找杉枬,老子就讓他魂飛魄散。”
風夜問道:“你為什麽要讓他名落孫山?”
“我沒有,連我也是如今才知道這場科舉出了問題。”
“沒有,他為什麽要回來找你?”風夜有點琢磨不透。
“他或許還不知道誰害他名落孫山吧?所以只找了我們主持科舉的五個人,不管如何,我确實有失察之罪。”梨杉枬十分平和,仿佛對于這次無妄之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從不怨天尤人,無論遇到任何事都安然處之,對于這次也是一樣。
“那麽這樣算來,這一切就能夠解釋得通,他名落孫山,找不到責任人,回來找到你們五個?可是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應該找錯人才是呀。”風夜說道:“他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才牽連無辜的人。”
“寒窗十載,備考三年,只為了一朝金榜題名,可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任誰都會恨。”梨杉枬嘆道,其實有很多這種寒門子弟都是如此,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功名利祿雖然讓人心醉,世事黑暗卻讓人心灰意冷。
風夜點了點頭,然後朝着辛絡繹說道:“看看小枬多聰明,以後好好跟着他混。”
風夜其實是想讓辛絡繹好好的問梨杉枬借錢好還他賭債,只是當着梨杉枬他不好意思開口。他吃完雞腿就着胸脯擦了擦,擦到什麽,伸手一摸,摸出一張紙,然後一拍腦門:“完了,遺書忘記還回去了。這是對死人的大不敬呀。”
梨杉枬接過看了一眼,這上面的寫的跟他們推理出來的相對吻合,這何止是一份遺書,而是一個□□裸的控訴呀……
故事在春闱的那個時候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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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五年春,陽光明媚,普照整個大地,然而再明媚的陽光沒有照明黑暗的角落,盡管風輕水暖,可是步入考場的孺子們依舊面帶沉郁步入考場,馮玉成就是這八千人之一,八千多人選出前三甲,外加十七名貢士,八千人選出二十人,參加科考的上到五十八,下到十八,誰不是經過一層層的篩選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寒門子弟沒有門路,只得一步步的腳踏實地的走。
馮玉成本來不是寒門子弟,家裏只是一個落魄的家族,盡管落魄,可是依然有貴族那種清高與自傲。母親為了重振門楣,從□□他刻苦,除了讀書之外的任何事都不讓他做。
作為農子,卻不知農耕為幾何。作為孝子,衣食住行全部被母親安排好,作為男人,沒有主見事事只能靠母親,他除了讀書卻一無是處,因而他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卻不敢越雷池,到了十二八歲卻依舊見到女人會臉紅,除了聖賢書依舊是聖賢書,整個人一開口就是之乎者也,充滿了迂腐的氣息,盡管如此,他還是想通過科舉,當一個好官,為民請命是他潑不滅的理想。
所以他能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科舉,如果科舉落榜,又要等三年,他的母親已經老了,沒有那麽多精力再為他操勞,所以他只能考上,只有考上了,所有的抱負與理想都能實現。
在出考場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很輕松,因為他覺得自己可以過前三甲,可是放榜那一天是真的出乎意料,他名落孫山,卻看見同窗的纨绔子弟考上了狀元,那個落差不是一般大,他最終灰敗敗的退場。
他的一生就是那樣灰蒙蒙的,沒有一點色彩,就連死也死得灰溜溜的。生前遭受別人的白眼,只是一個迂腐的書生,死了之後,就成了鄉裏鄉親飯後農耕時候的笑談,他這一生就是一個笑話。
他在回鄉的途中經過一個破廟,破廟失修,電閃雷鳴之間看見那斑駁石像陰森森,他一個文弱書生用盡了盤纏,名落孫山,沒有住的地方,只能躲在破廟之中。
他躲在廟中,文弱書生到底沒有見過大世面,當即被吓得腿軟抱着一根木棍而瑟瑟發抖,可是一根橫梁掉了下來,正好砸中了他的頭,他當時頭破血流。
那夜雨太大,風太急,破廟太恐怖,而這個書生又膽小,一夜被吓得回去就大病。
後來,父老鄉親見了他紛紛表示不屑,他親娘也日日唉聲嘆氣,之前得知他進京趕考的那些達官貴人還送禮表示祝賀,到了現在都是橫眉冷對,因為名落孫山他也自暴自棄了一陣子,那幾日,他确實動過自殺念頭的,可是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名落孫山,但是他雖然是書生,但不迂腐,他對自己的學識還有幾分信心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胸有點墨。他覺得這件事有蹊跷,他将這件事告到縣官那裏,縣官那麽小的一個官,敢得罪誰呀?
他指着馮玉成的鼻子大罵:“你也不看看你是一個什麽東西,敢質疑這次科舉的真實性,你知道這次主持科舉的是誰嗎?蘇聖也是你能诽謗的?玖雪王世子也是你能置喙的,魏大人,史大人也是你能說得?”
本來一頓脾氣發完了,縣官覺得馮玉成是有真才實學的,畢竟也是他們縣內第一才子,畢竟落了榜心裏也不好受,于是勸道:“你回去準備三年後的科考吧,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及第的,這五個人你是得罪不起的,別妄想以卵擊石,到時候倒黴的不只是你一個了……”
可是馮玉成畢竟是迂腐書生,沒見過官場黑暗,于是大罵縣官身為人民的父母官而行阿谀奉承之事,他大罵縣官妄為人民父母官。
那縣官本來就是靠着家裏的關系買來的官,也确實是一個木頭,沒什麽文墨,平日裏結交文人來顯擺自己,被馮玉成當做衆人的面就這麽撕開僞裝的面具,面子上當然不好過,于是命令人給了馮玉成二十大板然後把他丢出府內。
馮玉成畢竟是一個文弱書生,哪兒挨得了這麽重的打,這二十大板簡直要了他的半條命,回到家裏修養了一段時間卻因為郁郁不得志而更加病重。
他不甘心,想要上京告禦狀,于是告別母親自己走了,這也許是他這一生之中做得最有主見的一件事,路過那晚他居住的破廟,這次他看清了,陽光照在判官的神像上,他忽然明白什麽,這個世界上哪兒有公平?真正的公平是生與死,如果生前報不了仇,那麽只能等死後再來報過……人終究是沒辦法跟鬼鬥。
他磕了三個響頭,磕得鮮血淋漓,血流滿面,他緊緊的握着胸口的衣服,握得太起勁連手都在顫抖,他忽然放聲大哭,一個活了二十八年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人,一個流血不流淚的男人就那樣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哭着哭着他又咳出一大口血,他忽然發現自己抑郁不得志已經命不長了,除了死,他別無選擇。
他跪在佛像之前,滿懷恨意的質問着這神佛,滿腔怒血的叱詫蒼天。
“吾願意以吾的命立誓,祈求神明為吾報此仇,吾死後,吾寧願化作孤魂野鬼也要手刃仇人。吾此仇得報,吾願意魂歸地府供君驅策。”
說完,他哭得更加傷心。一個人生前不能報仇,死後卻希望化作厲鬼重新來找仇人,這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
他還不想死,他才二十八歲,人生太多遺憾,他沒有報答母親的養育栽培之恩,還沒有為馮家留一個後人,他連女人的手都沒有碰過,他這輩子與他為伴的是聖賢書,毀掉他的也是聖賢書……
盡管如此,他不得不死,他不死,活着遭受別人的白眼,他是文人,清高的文人,他有自己那麽一點點可憐而可悲的自尊,其實活着,還不如死了,死了至少不用活得那麽痛苦。
最終,他寫下了這份遺書給他母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名落孫山,他滿腔憤怒的寫下了這封遺書,這遺書他這一生讀了一輩子的書,寫了一輩子的字,寫得最好看的字,也是他寫得最長的一副字。
将來到了陰曹地府,他一定要問這五個人問明白,為什麽他明明是狀元之才卻名落孫山……
寫完之後,他詭異的笑了笑,那個笑容不是他的,但是他沒有發現,他就算是笑,也帶着眼淚的……
他是真的不甘心……
為什麽……
回到家的當夜,他落水而亡,死之前留下了滿紙控訴的遺書。
他的母親拿着他的遺書眼睛都快哭瞎了,她真的後悔不該逼着自己兒子逼得這樣緊,她只是希望兒子重整門楣,光宗耀祖,沒想到後來卻要了兒子的命。
人世間最苦的無疑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人世間,沒有比生死更加公平的事情,大概這個書生真的是滿腔恨意無處宣洩才會想到死後鬼魂之說。
梨杉枬看着那份遺書,良久,沉默無言。
他蒼白無力的看了一眼辛絡繹:“你說,這個世間真的有鬼嗎?”
辛絡繹笑道:“都是人心,哪兒來的鬼,我不信鬼,我不信神,我只信我自己與杉枬,如果真的有鬼,那麽我替你償命,将來你下地獄,我就下地獄,你死了,我給你墊棺材底。”
風夜不屑:“切,你兩個小屁孩,多大年紀就生生死死的,如果這馮玉成真的是鬼,老子就把他切下來給你當球踢。”
說完,他就跳窗走了。
辛絡繹淡淡的看了梨杉枬一眼,一把攬過梨杉枬,梨杉枬看完那封遺書就好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也沒有掙紮,更加沒有像以前那樣對待他。
良久,他才說道:“我要去拜見一下蘇聖。”
“好,杉枬說什麽就是什麽,在我的面前,杉枬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會替你背負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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