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從李桂芳去世以後, 李明哲的家中晚上除了他自己幾乎也沒有其他人了,他晚上也想找個人陪他,但是總也找不到, 所以在前些天每到晚上他都會一個人在院子裏仰頭看着月亮看很長時間,直到困得不行了才回到家裏, 跑到床上抱着枕頭睡過去。
今天家中來了兩個人,雖然李明哲并不認識他們, 但是他還是很開心,他坐在床上, 歪着頭另一間房間裏看着剛剛把攝像頭安裝好的程郁,和一臉無奈的盛柏年。
“睡覺!睡覺!”他拍拍手中的枕頭說。
程郁對他笑了一下,說:“馬上睡。”
李明哲聽到後倒在床上, 将房間裏的燈熄滅, 然後閉上眼睛。
盛柏年也側頭看了一眼另外房間當中的李明哲,他問程郁說:“明天直接帶他離開嗎?他如果不願意要怎麽辦?”
程郁想了想, 對盛柏年說:“跟他說帶他去找妹妹?”
這樣說的話,李明哲應該會聽話的,盛柏年繼續問他:“你是直接将他送到養老院去嗎?”
程郁點頭, 嗯了一聲,盛柏年與他說:“養老院應該不會太願意收他吧”,畢竟照顧一個精神失常的老人要比照顧一個正常的老人付出得多很多, 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一旦傷害到其他的老人,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
程郁輕嘆了一口氣:“如果不送到養老院,那能怎麽辦?”
盛柏年說:“将他送去療養院吧。”
“療養院?”程郁想了想,“雲京的療養院不多吧, 環境怎麽樣?條件可以嗎?”
“到雲京以後,他先留在我那裏,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去雲京的幾家療養院去考察一下。”
程郁撩開眼皮看了盛柏年一會兒,到雲京後盛柏年還想跟自己一起與療養院考察?他公司現在這麽閑的嗎?
他沒問,點頭說:“那麻煩你了。”
盛柏年擡眸正好與程郁對視在一起,他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心想程郁如果真的覺得麻煩了,可不可以把攝像頭從上面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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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隔壁房間裏的李明哲已經徹底睡過去了,程郁将門關上,也打算把被褥鋪好準備睡覺了,但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出現在日記本上的名字趙慶榮忽然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程郁停下動作,他拿出手機,在搜索欄中輸入了趙慶榮的名字。
趙慶榮這個名字非常常見,百度出來的趙慶榮一下子翻了好幾頁,什麽常委,什麽教授,還有小說裏的大佬,最後程郁将目光停留在第一頁最上面的那位企業家上,那是趙毅翰的爺爺,也是昨天程郁在山下救下來的那個老人,他的年紀應該與李明哲差不多一般大了。
程郁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裏有這麽多叫李趙慶榮的人,如果硬要挑出一個可能與趙明哲有些關系的人來,程郁覺得這個人一定是趙毅翰的爺爺。
這種感覺很莫名其妙,沒有理由,沒有根據。
程郁抛開這個問題,又迎來了另外一個問題,李明哲日記本上的趙慶榮與這位趙慶榮只是同名同姓的關系,還是另有其他的關系。
還有趙慶榮這個名字為什麽會在李明哲的日記本上,日記本是很私密的東西,上面卻留下了趙慶榮的名字,而且與李明哲三個字的筆跡對比來看,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個名字會是趙慶榮自己留下來的嗎?
可惜李明哲已經瘋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趙慶榮這個人,程郁覺得自己眼前布滿了謎團,而即使現在他能夠将這些謎團全部都破解開來,可能也沒有辦法處理好李桂芳的那封亡者書。
“在想什麽呢?”一旁已經将被褥都鋪好的盛柏年看到拿着手機正在發呆的程郁,開口問道。
程郁搖頭:“沒什麽。”
他收回思緒,将手裏的毯子展開,在半空中抖了兩下,有些灰塵便在空氣中散開,程郁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兩聲,盛柏年将房間裏的兩扇窗戶打開,晚風吹拂進來,将空氣中的灰塵吹散,程郁才感覺好了一些。
他抱着很久沒用過毯子去了屋子外面重新抖了抖,留在屋子裏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程郁問在屋裏的盛柏年:“誰的電話?”
“程嘉言的。”盛柏年說。
“幫我接一下。”
盛柏年拿起程郁留在桌子上的電話,滑下了接通,但電話那頭的程嘉言一聽到盛柏年的聲音,瞬間像是一只快活的小鳥被人突然扯掉了羽毛,他問盛柏年:“你為什麽會和我爸爸在一起?”
程嘉言心裏極度不平衡,自己都沒有跟着爸爸一起留在杜城,這個總讓爸爸不開心的叔叔竟然能夠跟爸爸在一起,天啊,還有天理了嗎!
盛柏年跟他解釋說自己是因為工作,程嘉言半信半疑,沒有開口,一直等着程郁從外面回來,接過電話,才又叽叽喳喳地說了起來。
他跟程郁說今天晚上管家爺爺下廚做的雞蛋布丁很好吃,跟程郁說程歸遠在杜城買來的陶瓷工藝品剛下飛機就掉到地上堆成了一地渣渣,還跟程郁抱怨自己明天又要被送到幼兒園去了。
雖然抱怨說是抱怨,但聽起來程嘉言心情還挺不錯的,去幼兒園不是只會失去自由,有很多作業,還會有很多陪着他一起玩的小朋友。
将自己的日常跟程郁說完後,程嘉言有點委屈地向程郁問:“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這句話在程郁的耳中轟地一下炸響,與李明哲總是在問的那句妹妹什麽時候回來漸漸重合在了一起,程郁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哽咽,他對電話那頭的程嘉言說:“很快,明天或者後天吧。”
盛柏年有些奇怪地看了程郁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怎麽突然這樣難過起來,他與程嘉言也才分開了一天不到的時間,便是想念程嘉言,現在可以與他視頻通話啊。
程嘉言在電話那一端對程郁撒嬌說:“我好想爸爸啊。”
“爸爸也想你。”
程郁與程嘉言又聊了半個多小時,最後才依依不舍地把電話給挂斷,盛柏年在一旁看着心裏竟然有些泛起酸味,像是在吃醋一樣。
他也覺得自己過了,竟然會連程嘉言的醋也吃。
電話挂斷後,程郁低頭看着手機,又擡頭看看盛柏年,半張着嘴,似乎想要與盛柏年說什麽話,可最終那些話也沒有說出來,他将房間裏的燈熄滅,窗外的月華便傾瀉了進來,落在窗臺上,像是結了一層薄冰。
這一點月光并不足夠的耀眼,房間依舊昏暗,一想到還有個監控在暗中看着自己,盛柏年就覺得心虛得厲害。
“你……”盛柏年只開了一個頭又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能說什麽。
“什麽?”
盛柏年猶豫許久,終于向程郁問出口:“你記不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我在東陽湖那邊有套房子?”
程郁當然記得那個地方,當年他與盛柏年好上以後,因為不願回家和程歸遠為了安錦然的事情無休止的争吵,便經常在那裏落腳,順便跟盛柏年鬼混。
盛柏年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他是想起什麽了嗎?
程郁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谑,“嚯,原來盛老師還記得自己在那裏有一套房子啊?”
盛柏年自己在之前卻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那裏有座房子,準确的說也不是不記得,只是沒有人提他也想不起來,在他的記憶中,那套房子與他在這個國家裏其他地方的每一處房子并沒有什麽特別。
現在聽程郁的語氣卻好像并不是這樣。
所以他今天昏倒後所見到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剩下的話盛柏年也問不出口了,總不能讓他現在直接問他當年是不是帶着自己的學生在那套房子裏做那種事。
五年前的自己與程郁之間究竟是怎麽樣的?
房間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時鐘上的秒針一圈,盛柏年始終睜着眼,看着昏暗的屋頂,他其實已經有了困意,但是一想到房間中還有一個監控在始終看着自己,這點困意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而另一側的程郁卻是早早地就睡了過去,盛柏年側着身,看着程郁熟睡中的身影,心裏慢慢升起一股過去抱住他的沖動,不過僅存的理智還是壓制住了他的這股沖動,他現在要是敢過去,這事可就真的說不清了。
盛柏年以為自己能夠這麽睜着眼保持清醒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然而他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也可以說太低估了自己。
當時鐘上的三根指針重合在一起的那一刻,本來還半睜着眼的盛柏年突然間完全清醒過來,也不在意房間中那個在靜默之中注視着這一切的攝像頭,只高高興興地來到程郁的身邊,将他抱在懷裏,像是從前做的那樣,将他親了又親,摸了又摸。
時間已經靜止,這個時間好像陷入了另外一層空間當中,那些觸手和怪物們再次出動,不過它們中的大部分卻感到非常疑惑。
他不是在這兒的嗎?祂還要找什麽?
它們中有聲音回答它們說,祂要找另外一個人類。
什麽樣的人類啊?小槐林後邊的大山開始劇烈的抖動,巨大的黑影緩緩蔓延而出,将整個小槐林都包裹在其中。
有怪物回答說,是四肢細細長長一折就斷、腦袋大大還長着黑色的短毛、五官擠在一張圓餅臉上的醜陋的人類。
哦!
哦?
可是所有的人類不是都長得這個樣子嗎?
是嗎?
是嗎?
你們敢在祂的面前這樣說嗎?
怪物和觸手們不知想到了什麽,齊齊打了一個哆嗦,然後瘋狂地在這片區域當中尋找另一個人類的蹤跡。
或許是有了尋找程郁的經驗,它們用自己細細長長的觸手潛入李明哲的房間中,收集李明哲的氣息,然後去尋找與他相似的氣息。
祂要醒來了嗎?祂要醒來了嗎?
在茫茫的黑暗中,有一個怪異的聲音不停地向怪物們問道。
怪物們沒有回答。
我要人類都成為我的奴仆與玩偶。
我要控制這個世界,從現在開始,從昨天開始,從更早的以前開始。
我要取代祂成為新的神祇。
然而怪物們根本不理會它的發言,只快速地在地表上尋找另外一個人類的身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無數醜陋的、奇怪的、身上帶着濕潤泥土的怪物爬過,來到李明哲家的外面,他們爬上牆壁,趴伏在屋頂,很快就把整個院子擠得滿滿當當,有的甚至還來到了屋子裏,要将盛柏年吞噬。
正抱着程郁的盛柏年轉頭看向院子中央的那些怪物,因為被打擾感到非常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緊接着更過分的事情又發生了,房子的屋頂被怪物一下掀開,巨大的聲響使沉睡中的程郁不安地蹙眉。
盛柏年抱着程郁,面沉如水,而那些瘋狂的怪物們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到來,畢竟盛柏年在這些怪物中則顯得無比的渺小。
他太小了,好像只落下一只觸手就能将他打成肉醬。
他笑了一下,那些意識到危險要來到的怪物們紛紛潰散,而想要取代祂成為新的神祇的怪物還在妄圖将祂毀滅。
盛柏年擡起手,向半空中輕輕那麽一點。
時間仿佛倒退一般,坍塌倒下的房屋恢複原樣,包圍在四周的怪物紛紛被虛空吞噬,它們張大嘴巴,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成為一點流星閃爍一下後就再也找不見了,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而這些日子裏圍在小槐林上方人類看不到的霧氣也都悄悄消散。
好可怕、好可怕。
怪物們一邊這樣說着,一邊發出嘻嘻嘻的怪笑。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恍若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早上醒來,程郁睜開眼,便發現和往常一樣,他還是什麽都沒穿躺在盛柏年的懷中。
程郁平靜地從背包裏翻出一套衣服來,給自己換上,然後向着房間角落裏的攝像頭走過去,盛柏年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程郁取下攝像頭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竟然覺得此時他有點像是犯了錯的大號程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