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季瀾和蕭諒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相對無言。他們帶着五十萬大軍,星夜趕往邊境,現在已經快走了一個多月。
這一路上,蕭諒藏了太多話,想與季瀾說,卻又死撐着不開口。今天正好趕上季瀾騎馬太久,疲累不堪,這才坐上馬車。
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冷戰,準确的說,是蕭諒在冷戰,季瀾則完全一副臣子模樣,客氣有禮,看起來與他毫無私交。他越如此,蕭諒越是生氣。
明明是他自己要這樣,現在真的見季瀾照做,心中便老大不樂意。
好容易到了一處市鎮,衆軍駐紮在外,他們幾人進去尋了一家客棧入住。這次随行的,還有顧昭的女兒顧青墨。
據說她在蕭奕面前,顯出武功,勢要為父報仇,跪了許久才得蕭奕答應,随軍出行。
季瀾之所以帶着她,是因為有她在,邊疆的顧家親兵,定然更好收服一些。他心中擔憂大哥,戰報上說的是手臂中箭,不過如此絕不至親自寫信說明,想來傷勢更為嚴重。
季朗風當初得到消息,便病倒在床上,聽季瀾說要自請出征,又是難舍又是無奈。
“去年你和澤兒書信讨論用兵之事,不過稍微提點了他一番,想來澤兒耿直,不敢居功,據實已報。沒想到顧昭把他的功勞都說到你身上去了,以此引陛下注目我季家。好在現在立了太子,只要你不行差踏錯,此役若能得勝,季家的地位便可穩固。只是不可太過張狂,至于功高震主之憂,等你打贏回來,再擔心吧。”
這一路上,季瀾時常回想臨行前祖父在病床上的話。功高震主,真是一個害人的詞,他現在只求大哥能撐住。此次為了求快,行軍辛苦,幾乎日夜不停,每日只歇四個時辰,蕭諒似乎知他心意,也不曾反對。
季瀾心知蕭諒生來養尊處優,好不容易換血後,身體大為康健,但也并不曾如此勞累,心中不免起了幾分憐惜。
這一個多月,他故意保持距離,就是想要蕭諒忍耐不住的時候。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一路無話,回想春節那晚,他在屋檐上偷聽的事,竟像一場夢境。
他回想和蕭諒初道情意的那陣子,當真是幸福得緊。為了查玉蔻丹,他也沒能和他時常相處,倒是雲昭日日陪着他。而後,他想起那日元宵節,他一路跟蹤,便是想趁機與他偶遇。沒想到蕭諒蹲在河邊,會有一個男子出現,雖然那人待着奇怪的面具,到明顯在和蕭諒說些什麽。到他離去的時候,竟然摸了摸他的頭,這種親昵之極的動作,連他都很少做。
他心知那人有古怪,卻是滿心無奈,不知道蕭諒的心究竟在何處。自從章懷民去世以後,蕭諒越來越少表露情緒。
“季将軍,怎麽看着本王發呆,在想什麽呢?”
蕭諒自從和他一起行軍以來,再也沒有喚過他表字,只喊季将軍。原來三個字真的比兩個字要生疏很多,每次都戳得季瀾心中痛處。
“秦王殿下,怎麽還不休息?”
“既然你不想說,那本王也不問了。”
季瀾看着他站起,眼見要走出房門,終究按捺不住,一把從背後抱住他。
蕭諒沒有反抗,任由他抱着,也不吭聲,也不推拒。
兩人都有太多話想與對方傾訴,偏偏每日相處,都默然無語,憋得誰都難受。
“你不是問我在想什麽嗎?你留下來,我就說。”季瀾蹭到蕭諒的耳旁,輕輕的說着,噴出的氣息讓他覺得很癢。
“遲早是君臣,何必如此?”
“那一天還未來,為何不能得過且過?你可知道,沒了你的這幾個月,對我來說可謂日日煎熬。”
“得過且過?要麽不曾擁有,要麽天長地久,我這裏沒有得過且過這個詞。”
“因為注定不能長久,你才提前放棄?”
“你既明白,為何還不放開?”
身後的手慢慢松開,蕭諒一步步的走出房間,不再回頭。自從章懷民死後,他便明白,自己根本什麽都沒有,也保不住任何一個在乎的人。既然如此,何必妄生貪念,去求不可得之物。哪怕現在得到,以後也會失去,那不如一開始就兩手空空的好。
他這麽想着,便獨自回房去,坐在窗臺上,忽然聽得一陣琴聲。那聲音是院子裏傳來的,想來是顧青墨在彈琴。只不過琴聲哀怨,又帶着蕭索之意,頗有些凄切。
想他小時候,與蕭誠交好,常跟着他溜到顧府去玩。顧家兩姐妹也算是熟識的,後來姐姐顧晶華嫁與蕭誠,顧青墨許的人家卻是在大婚之前病逝,弄得她也不曾過門,只守寡在家。
蕭諒這麽想着,不由得感嘆起來,蕭誠被滇國所擒,不知情況如何了。臨行之前,蕭奕叮囑,能救則救,若不能便日後為他報仇。
他着實不解,如此軍國大事,父皇怎會放心交代給他和季瀾。季瀾雖有薄命,到底初上沙場,自己懂的也不多。
惠妃生前只傳了一本楊聿書所攥《用兵概要》上半冊,蕭諒自小便拿在手中研讀,只不敢給蕭奕看到。下半冊是章懷民交出來的,他也才拿到不久,讀不了幾遍。
蕭諒自認不過是紙上談兵的水準,心中毫無把握,但既然來到這裏,也只能勉強賭一把。
到達邊境之後,蕭諒和季瀾先行去探望季澤,但見他臉色蒼白,躺在軍帳之中昏睡。軍醫這才禀報說,他左臂所中毒箭,毒侵肺腑,現在生機渺茫,未免軍心動蕩,這才假稱并無大礙。之前他們用一種藥物,強行讓他每日蘇醒幾個時辰,如今已是油盡燈枯。
季瀾聽說,心如刀割,當下熱淚盈眶。季澤年少成名,十五歲開始征戰沙場,帶領季家軍名震天下,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蕭諒拉着軍醫到帳外,只讓他把藥拿來,便用手割開手臂,融入自己的鮮血。
“秦王殿下,你這是為何?”
“本王日前受傷,曾經喝下奇藥,可解百毒,想來本王的血也有一些用,不若喂給常勝将軍試試。”
“回禀殿下,季将軍毒入肺腑,神仙難救,這碗藥也只能救得一時。”
“不必再說,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先喂他服下吧。”
軍醫說着,便端了混入蕭諒鮮血的藥來喂季澤。季瀾聞着血腥味,連問緣故,這才知道蕭諒以血助藥,心中驚駭,連忙去了蕭諒營帳。
蕭諒失血過多,有些昏沉沉的,正躺在那裏休息。他有些迷糊,卻見季瀾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他。
季瀾想說什麽,卻見蕭諒一臉疲憊,便也不敢打擾,只扶着他躺好入睡。
如此睡了一個時辰,卻聽有人跑來,道:“回禀小季将軍,将軍醒了!”
蕭諒随即也被他吵醒,卻見季瀾正在自己帳中,也顧不得問他,連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快去看看吧。”
季瀾攙扶着他,前往蕭諒營帳中去,卻見一路上個個士兵都極為端正的站在一旁,顯得珍重至極。
季澤果然醒來,靠在床邊,見他二人入內,便想向蕭諒行禮。季澤道:“聽軍醫說,是殿下以血相救,季澤方能清醒,如此大恩,臣銘感五內。”
蕭諒連忙扶着他,道:“季将軍不要多禮!”
季瀾看向軍醫,卻見他欲言又止,便使了眼色,着他先行下去。
季澤道:“鯨波你扶殿下坐,趁着我現在清醒,盡快和你們說說此次之事。”
季瀾道:“大哥,你一向行軍謹慎,怎會如此大敗?顧将軍更是常年征戰,何至于遇伏身亡?”
他們來之前,便傳言太子忌憚趙王蕭誠,有心作梗,授意季澤使詐,讓顧昭死在戰場,折損趙王勢力。不過這種說法,想來也是有人挑撥,何況兩國交戰之際,如此內鬥豈非給了滇國大便宜?蕭諒見他們二人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事,但也明白其中厲害。
季澤道:“此事說來話長。我與顧将軍本來配合無雙,不想自從趙王前來督軍,便連連出錯。我懷疑他身邊有細作,好意提醒,不想趙王冷言冷語,而顧将軍又不置可否。而後牛嶺一戰,我和顧将軍兵分兩路雙雙遇襲,等我走脫來救顧将軍,已經晚了。那細作果然趁此機會,挾持趙王而去,我追趕上前,卻中了毒箭。”
蕭諒道:“趙王一向小心謹慎,怎會容得細作?”
他深知蕭誠素來謹慎,身邊之人非心腹不用,這細作來得着實奇怪。
季瀾道:“那細作姓甚名誰?”
季澤道:“趙王那邊之人,不聽軍令,強行救援,折損過半。我只他們是皇子身邊的親兵,也不敢強行加罪,只是扣押在旁,以免還有細作混入其中。據他們所說,那個細作,名喚秦信,到趙王身邊不足一年,深得信任。”
“秦信!”
季瀾和蕭諒異口同聲,驚訝不已。他們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聽到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萬之前應該能完結的,想當初以為十萬都寫不到。最近靈感全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