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季瀾回到京城後,便直直前往祖父的房間。他沒在房內找到人,也不見書房有動靜,便随意漫步,走了老大一圈,仍然是不見祖父。
他信步走到園中,這才見到季朗風披着鬥篷,坐在亭中,喝着熱茶,頗為怡然自得。
季朗風聽見動靜,也不轉頭,說道:“鯨波,難得你還知道回來。”
季瀾上得前來,跪在一旁,說道:“孫兒遠行數日,勞祖父挂心了。”
季朗風說道:“好了好了,起來吧。你小時候也沒少跟着你師父到處跑,如今去趟黎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季瀾不敢站起,仍然跪在那裏,說道:“孫兒偷潛祖父書房,查看折花的客戶賬本,還請祖父責罰。”
季朗風說道:“不管是臨花還是折花,都是遲早要交你管的,你要看便看吧,祖父怎會怪你?不過我真是不明白,你從來不是說不想接受這些事,這是為誰操這份心?”
季瀾說道:“當然是為齊王……”
季朗風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孩子長大了,就想要哄騙祖父不成?若是當真為了齊王,直接光明正大問我便是,何須偷偷摸摸?”
季瀾說道:“只因……孫兒怕祖父站在姑姑那一邊的,只怕不會同意齊王之事,孫兒這才出此下策。”
季朗風說道:“你們一個是我孫兒,一個是我外孫,感情好偏幫對方是好事,但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來呢?我相信你姑母要暗殺越王,自有他的道理。齊王年紀小,心不夠狠,怎麽連你也摻上一腳,壞你姑母的好事?”
季瀾聽了,這才明白淑妃并沒有把蕭訣和蕭謙的事情告知給祖父。他心中明白,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只怕祖父知道以後,反應比他們都大,弄不好會派出所有折花死士,勢殺越王不可。
季瀾說道:“孫兒知錯了,還望祖父責罰。”
季朗風說道:“你也不要跪在這裏了,起來說話。祖父這一把年紀的,你不來扶祖父一把,倒要祖父親自扶你起來不成?”
季瀾聽了,連忙起身,坐在一旁,頗有些猶豫的模樣。他想要問祖父,明知師父身份,為何要與他合作,又不知是否應該問出口來。
季朗風皺了皺眉問道:“什麽事?說!”
他自從将季澤和季瀾養大,兩個孫兒心裏想什麽,幾乎都能一眼看出。
季瀾見問,便說道:“祖父,我師父是洱海之人,你可知曉?”
季朗風問道:“哦?這趟你見到你師父了?”
季瀾說道:“正是。只是……他與往日有所不同,精神不太正常,我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季朗風笑了笑,說道:“沒錯,從你見到他的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是折花的首領,從此精神也會日漸不濟,慢慢衰退,最後變成一個癡呆。”
季瀾猛然站起,說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季朗風說道:“你師父察天不但是洱海之人,還是洱海三大家族所留的唯一後人,身份尊貴,自小與洱海王族親厚。不過他放蕩不羁,不喜歡禮法束縛,便拜師雲游。所以洱海被滅時,他才成了漏網之魚。”
季瀾說道:“那他怎麽會和您相交,還收下我這個徒弟,又為什麽會成為折花首領?”
季朗風說道:“當年他雲游各國之時,曾經在江陵落腳,與你姑母一見鐘情。我堅決不肯同意,逼你姑母嫁入皇家為妃。他心灰意冷,不知躲在哪個荒山野嶺待了數年。而後,他出山便探得洱海有難,就趕去想要營救。不過那時節,什麽都晚了,他便心中憤恨難平。大局已定,他也無可奈何。他一路落魄,心情沮喪,又因為身着洱海衣服,被東陵百姓欺淩。懷着一身武藝的他,并不做抵抗,整日流浪,而後昏倒在路邊。那時候你父親的親兵路過,本以為他是細作,沒想到他帶有我們季府的令牌,便将他帶了回去。”
季瀾問道:“這令牌是……?”
季朗風苦笑:“自然是你姑母昔日所贈,只說這令牌是我季家獨有,讓他有難來找我們。你姑母加入王府之時,曾經跪着求我保察天周全。所以當你父親将他帶回的時候,我就留他在府中養傷。他便日日飲酒,只是頹廢喪志。”
季瀾問道:“然後呢?”
季朗風擡頭看了看頭,說道:“那時候天下初定,陛下有三員大将,可謂所向披靡。你可知道是哪三人?”
季瀾心中奇怪,怎麽祖父忽然提到此事,便說道:“孫兒知道,是父親,顧大将軍,賀元帥。”
季朗風說道:“那你可知,你父親是怎麽死的嗎?”
季瀾聽得奇怪,說道:“不是說寡不敵衆,中敵軍埋伏,這才……”
季朗風說道:“聖上素來多疑,他在各人軍中都有耳目。你父親竟然救走一個洱海人,還将他帶回府中。他知道此事,又如何不疑?”
季瀾咂舌道:“難道……難道……”
季朗風說道:“只因這一個差錯,便斷送你父親的性命,連同你母親也一并去了。當年的戰場雙英,一夜之間便成了一對血鴛鴦。”
他永遠都記得,自己親往戰場尋找季少康屍骨的時候,看着他與兒媳二人抱着一起,萬箭穿心的慘樣。
季朗風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緩不過氣,驚得季瀾連忙拍了拍他後背,安撫道:“祖父,別說這些了。”
“明知有埋伏,聖上還下了死命令,逼得你父母一同前往迎戰,這才有如此下場。那時候我就明白,帝王的心都是石頭做的。自從你姑母生下齊王之後,我便日日夜夜盼着他能做太子,做君王,如此方能讓我季家永無後患。”
“都說帝王無情,孫兒今日才能明白,父親母親,死得太冤了。”
“鯨波,你別難過了。再說你師父,得知你父親是因他而死,心中愧疚,便偷偷寫信于我,想要收你為徒,補償我們。起初我不同意,但你姑母認為,察天之能,非比尋常,故而百般勸說我,到最後我只好點頭默許。”
“難怪師父每次來,都偷偷潛進來,教了我一陣子,便又跑了。或者幹脆以游玩之名,帶我離府教授,原來是怕陛下知曉此事,連累季家。只不過,師父現在這模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的姑母在後宮中争寵,越發力不從心,慢慢得變了性子,連祖父也不認得了。她要暗算皇子,要暗殺大臣,一件一樁,都為齊王奪嫡鋪路。祖父心知如此,并非忠臣所為,但也只能這麽做。三花門是我和你姑母,察天三人統領。不過我一直不肯信任察天,認為他畢竟是洱海中人,你姑母便狠下心來,每次傳信都在內中藏毒,久而久之,你師父就中招了。不過多年來用量輕微,并無大礙,只是這次,你姑母不知為何,忽然下定決心舍棄察天,便下了狠手。”
季瀾聽得訝異連連,問道:“姑母為何如此,師父畢竟是她曾經愛過之人,怎可如此狠毒?”
季朗風說道:“我本來不想留下察天這個活口,他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但你姑母不忍心殺他,便只能讓他形同廢人。何況察天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暗中用臨花的勢力做一些別的事情,雖然目前看不出關鍵,但也不能容許。萬一他是借我們之手對東陵不利,這可如何是好?”
季瀾問道:“……祖父,師父身上的毒有無藥物可解?”
季朗風搖頭道:“沒有。即便是有,我也不會告訴你。”
季瀾說道:“祖父!”
季朗風說道:“你不要說了。還有,書房那堆畫卷,你盡快挑一卷,祖父想盡早喝你的喜酒。”
季瀾說道:“祖父,我可以接手三花,但唯一的條件就是娶親之事延後幾年再議。”
季朗風拍桌大怒道:“豈有此理,你竟敢和祖父談條件!”
季瀾跪下說道:“鯨波不孝,還望祖父息怒。”
季朗風看了這張與季少康一模一樣的臉,問道:“理由。”
季瀾說道:“孫兒,孫兒不能說。”
季朗風忽然笑了起來:“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怕祖父不肯?還是與人私定終身了?”
季瀾臉紅道:“沒有!”
季朗風說道:“你莫要瞞我,當年你父親與你母親私定終身,他回來怕我不同意,便是和你現在的模樣一樣。”
季瀾說道:“什麽,父親和母親是私定終身的?”
季朗風說道:“這以後再說,你既不願娶親,祖父也不逼你。放心吧,不管你看中誰家姑娘,盡管說來,祖父為你做主。雖然你姑母希望你娶得都是名門閨秀,與我們季家日後有利,但你若當真喜歡,便納為妾氏也未為不可。”
季瀾搖頭道:“孫兒絕不納妾。”
季朗風說道:“哈,和你父親一個性子,這輩子就在一棵樹上吊死了。也罷,随你。明日起,臨花和折花就交你手上,弄砸了可是要挨訓的。”
季瀾點了點頭,說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