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1)
“好,我知道了。”褚寧回了一句。
“嫂嫂要不高興了,去陪她吧。”褚佑挑眉笑起來,不懷好意,“小心跪搓衣板哦。”
恍然之間褚寧只覺那個總是調皮搗蛋的弟弟又回來了,他溫柔地笑起來:“好,你也早點睡,不許喝酒了。”
“好啦好啦,我洗洗就睡。”褚佑笑眯眯地說着,按着褚寧的肩就把對方推出門去。
“晚安。”
“晚安。”
“砰”的一聲輕響房門緊閉。
褚寧定定地站在門口良久,他還是輕輕将門打開,透過小小的門縫他看見褚佑依舊倚在陽臺闌幹看着星空喝酒,那背影冰冷而清疏,直直刺傷他的心。
歲月磨光了褚佑的所有的棱角,也淹沒了許多珍貴的記憶,築起一道堅固而冰冷的心牆,将那個曾經抱着褚寧調皮淺笑的大男孩無情地囚禁在黑暗的角落。
☆、佑卿安寧7
十天後。
從那天相親之後,褚佑和傅水的發展快得令褚家的人不敢相信,二人幾乎每天都出門約會,早出晚歸,就連褚空只是試探性地問是否要畢業就完婚,褚佑也是毫不猶豫地同意。
這天早上褚佑難得在家裏,一身運動服滿頭大汗看出來是剛剛晨跑回來,他路過那間陶藝室,忍不住往裏面望了一眼——只有褚寧一個人在裏面安靜地做陶藝。
“小佑?”
在做陶藝的褚寧叫住了剛要轉身離開的褚佑。
“哥,怎麽就你一個,嫂嫂呢?”褚佑永遠保持着最淡定的一面,讓人看不出他的半點不妥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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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事出門了。”
“哦,那我先回房洗澡了。”褚佑應了一聲就要走。
“小佑。”褚寧連忙叫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褚佑對自己如此冷漠就不舒服。
“怎麽了?”褚佑拿毛巾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疑惑地看着褚寧。
“等會有空來陪我做陶藝嗎?我們好像有兩三年沒有一起做陶藝了。”褚寧溫柔地邀請着,想想好像自從自己結婚之後,他和弟弟就沒有再在一起做陶藝了。
褚佑愣了愣,他目光落在陶藝室裏,腦子裏回想起小時候他們二人一起做陶藝的溫馨時光,卻一剎那間破碎不堪。
自那日親眼看着左丘月代替了自己的位置,陪着褚寧在裏面做陶藝,他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這個房間,所以今天也一樣。
“對不起哥哥,我等會兒要和水兒去吃飯。”褚佑為難地看着褚寧,“要不下次吧。”
“好……那你快去洗澡吧,約會別遲到了。”褚寧強裝不在乎,依舊保持着溫柔的笑容。
“嗯。”褚佑點了點頭,他朝褚寧輕快一笑,“哥哥還怕沒人陪?等嫂嫂回來讓她陪你。”說完就跑沒影了。
已經多少次,褚寧只能眼睜睜看着褚佑離開的背影,叫不出一聲挽留。
陶藝室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而溫馨,物是人非。
晚上。
今夜褚佑帶傅水回家吃飯,這讓褚空褚伊樂開懷,讓廚師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來迎接未來的乖媳婦。
傅水一身優雅的淺藍色連衣裙,美麗的面龐略施粉黛,長長的頭發編成過腰的辮子,笑容溫柔似水,優雅得體,一進門就被褚伊牽着,而褚空更是越看越滿意這個媳婦。
“小水,還記得我嗎?”左丘月興致勃勃地推銷自己,俨然自來熟。
“記得,是雪姐的朋友。”傅水那柔柔的聲音仿佛溪水淙淙,讓人一聽就舍不得欺負,想要牢牢保護起來。
“哈哈哈,以後我們是妯娌啦。”左丘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傅水的肩。
“嫂嫂,別那麽大力,把水兒拍疼了。”褚佑瞪了一眼左丘月,連忙把傅水摟到懷裏護着。
“哎喲,臭小子有了老婆就不要嫂嫂了。”左丘月一臉傷心的樣子。
“你有我哥了,還要我幹嘛。”褚佑說着就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褚寧,頭也不回地摟着傅水去餐廳。
“真是越大越欠扁。”左丘月用看問題少年的眼神看着褚佑的背影。
“小月,別這樣,小佑找到喜歡的女孩子應該替他高興。”褚寧露出一抹清苦的笑容,說着連自己也說服不了的話。
“是啦是啦,走,吃飯去。”左丘月說着就用力抱住褚寧的胳膊,将對方連拖帶拽地扯去餐廳。
而褚寧看着左丘月抱住自己胳膊的手,腦子裏卻閃現着多少年來褚佑也是這樣抱着自己胳膊的記憶。
那個對別人裝酷卻對自己溫柔的別扭大男孩真的不見了。
用過飯後自然是其樂融融的家庭時間,褚佑時不時會來幾句英式黑色幽默,左丘月也總是和褚佑這個別扭的小大人拌嘴,這時褚寧就會攔着左丘月,而傅水優雅地掩嘴輕笑,褚空褚伊則是一直在撺掇褚佑傅水快點完婚。
兄友弟恭,夫妻和睦,俨然是完美的一家。
夜色掩藏着太多不該有的情愫。
1985年10月
又是一年秋天,褚宅的楓葉血紅一片時,繼三年前褚寧大婚,褚家又迎來一件大喜事——褚佑大婚,這回褚寧無法當褚佑的伴郎,而傅水的伴娘則是陳雪。
新娘房裏的傅水一身潔白的婚紗禮服,手裏握着花束,本該是最幸福的新娘子卻低着頭輕聲哭泣,而她身邊站着的陳雪溫柔地抱着傅水,無聲安慰。
“水水,對不起……我們……”陳雪話說一半,卻不忍再繼續,只能輕嘆。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傅水抹了抹眼淚,悲傷地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
“我看出來褚佑是個好男人,他會對你很好的。”陳雪心疼地輕拍着傅水的後背溫聲耳語,“以後他敢欺負你,我準饒不了他。”
正當傅水在陳雪懷裏哭泣時,褚佑開門進來,一進來就看見傅水哭得稀裏嘩啦的他頓時有些不知應對,而褚寧跟在褚佑身後也看到房裏的情況,更加驚訝。
“水兒?怎麽哭了?”褚佑皺起眉頭溫柔地問了一聲。
傅水渾身一顫,連忙從陳雪懷裏出來,臉色發白只知道不停擦眼淚。陳雪反應迅速,她說:“水水剛才想爸爸媽媽了,女孩子嫁人都會哭的,小佑你以後要好好對她。”
褚佑松了一口氣,他上前将傅水摟到懷裏極盡溫柔地哄着:“沒事的水兒,結婚後我會經常陪你回家。”
“好……”傅水輕聲抽泣着,溫順乖巧地窩在褚佑懷裏。
“傻丫頭,沒事的,相信我。”褚佑疼惜地摟着傅水吻着對方的眉心,一言一語溫柔而含情,有力的雙臂緊緊環繞着傅水。
俨然是最令人心動的畫面。
褚寧站在門口失神地望着房裏溫情相擁的新郎新娘,他想離開但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得提不起步伐。
直到有傭人過來告知該行禮了,褚寧連忙低下頭,眼眸輕合,清淚掉落。
“水兒,能堅持住嗎?”褚佑松開懷裏的傅水,“不行就讓他們延遲。”
“不用,我們走吧。”傅水紅着臉搖搖頭。
“來水水,我幫你補補妝。”陳雪連忙掏出家夥開始幫傅水補妝。
“好,我先過去,不許哭鼻子。”褚佑寵愛地摸了摸傅水的腦袋。
“嗯。”
褚佑放下心來,回頭只見褚寧站在門口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步伐輕快地走過去習慣性地勾搭着對方的肩。
“走啦,哥哥。”褚佑看起來心情不錯。
褚寧渾渾噩噩地由着褚寧摟着自己離開,他側頭看了看對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又想起方才正是這雙手溫柔地摟着傅水,酸澀和憤怒來不及仔細考慮便已經沖破禁锢。
“你是新郎,注意儀态,別勾肩搭背。”褚寧直接移開褚佑的手,語氣仿佛是在教訓小孩子,但卻參雜着許多不為人知的情緒。
“嗯?新郎不許勾肩搭背,誰說的?”褚佑莫名其妙地看着褚寧,他笑了笑,兩手按着褚寧的肩就推着對方往前走,“走啦,哪有這麽多事的。”
“小佑,你要結婚了。”褚寧突然不知情緒地呢喃了一句。
“哥哥結了,就該我結,不是很順理成章嗎?”
“是……”
甜蜜而莊嚴的婚禮進行曲中,傅水在父親的陪伴下順着紅地毯一步一步地走向盡頭的褚佑,美麗的新娘和帥氣的新郎讓全場人移不開眼球,而褚寧的目光一直停在褚佑身上,看着他優雅地牽過傅水,看着他對傅水露出溫柔的笑容,看着他為傅水帶上戒指。
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俨然引起全場高潮,所以賓客紛紛起立拍紅了手掌,叫啞了嗓子,唯獨褚寧還呆呆地坐着,他仿佛聽不到周圍雷鳴般的掌聲和起哄,或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他眼裏一直只有褚佑。
“哇哇哇~~”
“哇哦我~!!”
褚佑少有的一臉笑容,他在禮花飄灑中橫抱起傅水興奮地轉了幾圈。
如雷貫耳的掌聲讓褚寧渾身一震,手不覺緊握成拳。
“親一個!”
“親一個!”
“親一個!”
賓客們整齊劃一的起哄滿含着祝福與甜蜜,傅水聽着在褚佑懷裏羞紅了臉,而褚佑毫不羞澀地吻了上去。
新郎新娘這甜蜜的一吻讓全場氣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剎那間禮花飄揚,楓葉迷情,幸福仿佛從這一刻開始。
歡呼雀躍聲中,褚佑放開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傅水,眼中的溫柔深情還未褪去,擡頭正對上褚寧的目光,他揚起一抹懷念的笑容,仿佛在跟過去道別。
今生無緣,染血紅楓,将你我隔開。
12月,寒冬凜冽。
北風冰天,蒼穹暗沉,注定是個不詳的預兆。
“小月,小月……小月!!!”
褚寧跌跌撞撞地跑出陶藝室,手中的報紙因為巨大的震驚而被揉得發皺。他不顧周圍傭人驚愕的目光,一路沖下去直奔左丘月的房間。
“小寧,怎麽了……別急,哦天!別摔倒了!”褚伊見他如此惶然連忙上前攙扶。
褚寧蒼白着一張臉:“小月呢……小月!”
“我在這裏。”
話音剛落,只見左丘月從大廳那一頭走來,手上同樣拿着報紙,臉色如紙,眼眶竟然是紅的。
褚寧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子。
褚伊也驚呆了,随後趕來的褚空看見報紙上的內容,也震驚得不知所措。
最先反應過來的,依然是左丘月。
“爸,媽,我先去軍校接颉兒,然後去司令部……處理爸的後事。”
天旋地轉,天崩地裂,好像萬千的劫難都降臨在此刻。
褚寧只覺眼前發黑,他不穩地向前走幾步:“小月,我跟你……一起去。”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來到軍部這個森嚴的地方,而且是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場合,他向來覺得神秘而有魅力的地方,今日都被現實擊毀得粉身碎骨,不留餘地。
“左丘月女士,這邊請——這是您父親的骨灰,是上面派人從邊境運過來的,請節哀。”
“爸……”褚寧看到那黑色的骨灰盒,眼淚在一瞬間不受控制地湧上來——那嚴肅的岳父雖然經常會教訓自己,但對他和左丘月的婚姻一直很保護,他也将對方視為自己的親生父親。
而一旁的左丘月平靜得可怕,僵硬着一張臉,道:“我知道了,葬禮我會擇日舉行,希望上面……能給我父親一個交代,不要辜負他的犧牲。”
“我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左丘将軍已經被國家授予烈士榮譽,他的家屬将享受特殊的政策照顧,請您節哀。”
“……謝謝。”
褚寧眼前一片空白,幾乎話都說不出來,他嘴唇發抖,眼前幾乎看不清楚,直到左丘月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出軍部坐進車裏,才慢慢回過神,找回自己的聲音。
“……小月……”
左丘月坐在駕駛座上,側過頭,雙眼定定地看着他,裏面有巨大而隐忍的悲傷,卻被死死地壓抑在情緒的最深處。她看着褚寧,表情浮現了痛苦、無措但又不得不強撐的冷靜,半晌,突然伸手,輕輕為褚寧擦掉眼淚:“別哭了,我們回去……準備葬禮吧。”
褚寧心裏一顫,極力想忍住哭泣的沖動,最終緊緊地抱住了妻子,将淚水和聲音悉數壓抑在對方的肩膀上。
兩人抱在一起,車外寒風吞沒了一切。
****
左丘宅的樹葉在一夜之間落光了,家裏的親信在短短幾日內如猢狲散。
左丘将軍最得勢的日子已經過去,靠山一倒,其他軍部的親信仿佛遭到了詛咒般,貪污的被抓起來了,販毒的也被丢了進去,另有的被調職到邊疆省份,也遠沒有了原來的風光。
軍部裏的傾軋殘酷而無情,粉身碎骨的,茍延殘喘的都不足為奇。
也許真是應驗了那句虎父無犬女,左丘月硬是在這樣的殘酷下挺了過來,冷靜地處理了父親的後事,斷絕了那些栽倒在權鬥之下的親信,将左丘家的全部家業攬入懷中。
這段時間最渾渾噩噩,也許應該是褚寧。
直到在葬禮上,他依舊沒有反應過來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他光是面對左丘亥的犧牲就已經無法承受,更不會清楚為什麽左丘家的那些親信會在短短時間內摧枯拉朽般,湧出了醜聞,失去了權勢——最後留下來給這個家族的,只不過一個烈士的頭銜。
葬禮上他全程兩眼空洞,無所适從,所有的人都是左丘月接待和處理的。他到後面只能一個人回到屋子裏,坐在沙發上,呆呆地看着茶幾上那幾個杯子——那是自己做的一套陶器,結婚之後就一直擺在這裏。
他盯着這一切,腦子裏一片混亂。
恍然間,他不知為何就想起了褚佑——對方現在應該在學校學習吧?他會知道自己經歷了這一切嗎?他會不會來問候自己,或許,他忙得根本沒有時間知道,再或許,他根本無暇顧及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畢竟他已經成家立業,自從兩個月前和傅水結婚後和自己更加沒有什麽交集。
越想越混亂,越想越害怕,褚寧在慌亂無措下,雙手捂着臉,低聲地哭了出來。
“姐夫,你在幹什麽。”
孩童的聲音讓他猛然驚醒,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撐起一絲溫和的笑容:“颉兒,你……怎麽進來了?”
“姐夫,你在哭嗎。”
左丘颉小臉面無表情,卻慘白得讓人看了心驚,他走近褚寧,兩眼定定地看着對方:“姐夫,犧牲的意思是不是死了?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是……不是,颉兒,你聽我說……”褚寧一時結巴,現在的他,連一個小孩子的質問都無法應付。
“我聽到姐姐說,那些軍部的人,很早就想把爸爸扯下臺,”左丘颉盯着他道,“這次爸爸犧牲了,正好如他們所願,所以我們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對不對。”
“我、姐夫不知道……”褚寧無法想象一個九歲的小孩會說出這種話,趕緊轉移話題:“颉兒,姐夫帶你去做陶器……好不好?別想這些事了……爸爸已經去天堂了,他在那裏會好好的。”
“天堂?”左丘颉臉上出現了裂紋:“那是騙人的,都是哄小孩子玩的……這個爸爸早就告訴我了,人死了以後……就是死了,除非有靈魂,但有靈魂,我們也看不見。”
他說着,眼裏似乎有眼淚,褚寧擔心地想為他擦拭,但左丘颉突然扭過頭去,邁着步子呆呆地離開了大廳,黑色的小皮鞋在地板上發出拖沓的聲音。
“颉兒……颉兒!”褚寧擔心他會做出什麽事,連忙追上去,但發現左丘颉只是來到了左丘亥的房間,對着那牆上的槍支發呆。
他暫且松下心來,突然覺得無比疲憊,這些天來的無措和恐懼混亂在一塊,讓他轉頭之瞬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混沌的意識中,他腦海裏浮現了褚佑的臉。
仿佛在這種時候,只有想到褚佑,才會讓他有一絲安心的寄托。
他醒來時左丘月坐在身旁,而窗外天色都是陰沉的,仿佛罩上了一層霾。
“你醒了。”
“小月……”
“颉兒還以為你睡着了,還叫我把你扶到床上去呢。”左丘月朝他露出一絲笑容,眼裏卻有苦澀。
褚寧看着眼前的妻子,突然不知說什麽好。這一個月來,左丘家在軍部的那些事情都是對方在處理,自己根本幫不上一點忙,他也不懂如何去幫。除了安撫和鼓勵外,他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褚寧,你休息好了嗎。”
“啊,”褚寧聽她這麽說心裏一顫,擡起眼來看見左丘月那張蒼白的臉:“小月,這段時間……真的對不起,我什麽忙都幫不了。”
“這不怪你。”左丘月低頭,嘴角的苦笑愈深:“是我們家命不好,還是我連累了你。”
褚寧聽聞連忙說:“我并不覺得,小月你不要……”
“無論你覺不覺得,我确實連累了你,這些家事。”左丘月突然伸手抹了抹眼,似乎在抑制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
這一個月來她沒有掉半滴眼淚,此刻終于露出了脆弱的裂紋。
“小月!”
“對不起,褚寧。”
褚寧愕然,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他才對,讓自己的妻子承受了那麽多事,卻幫不上一點忙。
“這段時間,我也很難受,可是……”左丘月聲音有些不穩:“我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沒辦法軟弱下來……我想堅強起來,讓你不要這麽難過……可是,我也撐不住了。”
眼淚落到雪白的床單上,褚寧的手開始發抖起來。
“小月……”
“對不起……我也撐不住了,而且家裏還有颉兒,還有軍部的那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現在……”左丘月捂着臉,低聲哭了出來。
“小月,你別慌,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的……”褚寧慌忙地摟住她,卻不知說什麽好。
對于複雜的政界,他一無所知,即便家裏是商界的龍頭老大,但對國內複雜的政鬥也無法涉足。
兩人抱在一起,在陰霾的霧光中仿佛漸漸凝結。
“褚寧,我之前也想了很久,”過了一會兒,左丘月似乎終于平複了下來,眼睛恢複清明:“我們離婚吧。”
她語出驚然,讓褚寧感覺腦子裏一剎那間嗡嗡作響。
“小月?你說什麽?”
“我們分開吧,現在這樣對你我都不好。”左丘月抹了抹淚,垂下眼平靜道。
“為什麽……”褚寧錯愕。
“我真的……沒辦法一個人撐下去了,對不起。”左丘月突然站起來,眼神悲哀地看着他:“對不起,褚寧,我給你時間想想,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話,請告訴我。”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留下褚寧一個人惘然四顧。
褚寧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更沒有看見,左丘月跑出門後一路奔到了盥洗室,痛苦地幹嘔起來,然後捂着肚子,露出苦笑。
1986年12月。
褚寧和左丘月達成了離婚協議,這在當時上流社會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而很快,左丘月在1月與當時國家土地局局長顧缜低調地喜結連理。自此之後,左丘家族走出了将軍犧牲後的陰影,左丘颉也在軍校一路順風順水。
1987年夏末,左丘月到少年軍校接弟弟時意外摔倒,早産下一名嬰兒,取名顧倚青。
☆、佑卿安寧8
1987年,冬夜
寒星點點,白雪渺渺,雪夜安逸而寧靜,但那倚着陽臺看雪的男人憂郁而悲傷,他伸手接下幾點白雪,冰寒刺痛整個手掌繼而遍布全身,還記得小時候褚佑總會捂着自己冰冷的手幫忙取暖,或者把被窩暖好扯着自己睡覺。
他腦子裏一幕一幕地回放着從小到大褚佑和自己的每一個畫面,從親密無間,到最後各自娶妻成家,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兒戲一樣,他多想一閉眼一睜眼,回到最初。
可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地進行下去。
褚寧苦笑幾聲,離婚一年了他竟然沒有半點舍不得,卻因為在家裏看着褚佑和傅水夫妻恩愛而感到如坐針氈,這又算是什麽。
“哥,你找我?”褚佑敲了敲門。
“嗯,進來吧。”褚寧揉了揉被寒風吹得幹澀的眼睛。
“這麽冷怎麽在陽臺站着。”褚佑皺起眉頭,随手抓起一件大外套蓋到褚寧身上。
“弟弟……”褚寧将目光落在褚佑身上,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我已經決定明天回英國了……”
褚佑渾身僵硬,他驚愕地看着褚寧,脫口而出:“為什麽?”
從小到大,他們兄弟二人從未分開過這麽遠。
“回去看看我們的老宅子,順便散散心。”褚寧淡淡地笑了笑,倚着陽臺專注地看着雪落。
“可是……”
“你是不是還記恨我娶了小月?”褚寧低下頭,輕弱的聲線在寒風中搖搖欲墜,“我知道我答應過你,不會喜歡她,也不會娶她,但我食言了。”
塵封多年的記憶和感情被無情地揭開,就像是已經漸漸愈合的傷口被狠狠揪開,褚佑的身體晃了晃,強迫自己揚起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哥,是我那時候太胡鬧了,你別放在心上。”
“我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會突然喜歡小月……可是好像又沒那麽喜歡……”褚寧身心俱疲地喃喃着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直到後來跟她離婚,我竟然會松了一口氣……”
“哥……你要振作起來,怎麽樣都要走下去。”褚佑将手搭在褚寧肩上,不知是在勸慰褚寧還是說自己。
“小佑,陶藝室的布置是我們小時候一切設計的……二十多年了我都沒改動過。”褚寧擡眸看着褚佑,眼眶紅紅的被寒風吹得澀疼,他苦澀地笑了笑,“小月想過重新布置,我也沒讓她改…你已經有五年沒進過陶藝室了,應該不記得裏面到底是什麽樣了吧。”
褚佑緊抿着雙唇,被掩埋了好多年的感情仿佛在拼命滋長,直至他用力将褚寧拉到懷裏緊緊抱着,月夜下的禁忌,心疼得令人無法呼吸。
“這是我們注定要走路……就算當年你沒有娶左丘月,也無法改變現在的一切。”褚佑仰頭看着漆黑的天空,喑啞低沉的聲音帶着幾分哽咽。
一語中的。
“可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麽。”褚寧緩緩閉上眼睛,盈滿的淚水落在褚佑的肩頭。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哥哥。”褚佑溫柔地輕拍着褚寧的後背,一如小時候褚寧也是這樣安慰着傷心的自己。
“小佑……我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嗎?”
“可以啊,我今晚陪你睡一覺吧,像小時候一樣。”褚佑溫柔地在褚寧耳邊說道。
這話卻讓褚寧臉紅一片,他走出褚佑的懷抱尴尬地說道:“怎麽可能。”
“既然你明天要走,那最後一晚我們兄弟說會兒話,我去跟水兒說一聲。”褚佑一邊為褚寧擦眼淚一邊說道,“水兒不會介意的。”
“別……”
“哥哥把被窩暖好,等我回房洗個澡換身衣服。”褚佑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一如當年頑皮搗蛋的小霸王褚佑。
褚佑說完就離開了房間,徒留褚寧不知所措地站在陽臺。
褚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躺到被子裏,他把腦袋也埋到被窩裏,心跳異常急促,任他怎麽深呼吸也鎮定不下來。
大概半個小時後,褚佑換上一身睡衣開門進來,看到褚寧還像小時候那樣喜歡蒙頭睡,頓時笑起來:“哥哥,蒙頭睡不好。”
褚佑的聲音讓褚寧更加緊張,他調整好心緒,把腦袋露出來看向褚佑,柔聲道:“上床睡覺吧。”
褚佑點點頭,他沒想太多,關了燈就鑽進暖烘烘的被窩,像小時候一樣舒服地鑽到褚寧懷裏,熊抱住褚寧的腰身。
小時候褚寧能很輕易地抱住懷裏的小褚佑,但現在褚寧那瘦弱的身體根本抱不住懷裏牛高馬大的褚佑,動也動不了,被壓得死死的。
“小佑……你壓得我動不了了…”
“呃……哥哥對不起啊。”褚佑連忙從褚寧懷裏退出來,看來時過境遷,小時候的感覺再也回不來了。
“沒事,就這樣睡吧。”褚寧鎮定地說,但黑暗裏的他早已紅透了臉蛋。
“OK~”褚佑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躺平閉上眼睛。
房間安靜地能聽見屋外“簌簌”的雪落聲響,不一會兒就傳來褚佑平緩的呼吸聲,褚寧卻久久未眠,他側躺借着窗外的月色一直看着褚佑,眼底的不舍與憂郁久久不散。
“嗯……”褚佑低哼一聲舒服地翻了個身,恰好将身邊的褚寧緊緊摟到懷裏。
二人從未試過貼得那麽近,連嘴唇也只有一指之隔,一呼一吸的交融,噗通。
噗通。
二人心跳的聲音極其清晰,褚寧慌亂地低下頭躲開,而額頭卻好巧不巧地碰上褚佑的嘴唇,滾燙柔軟的觸感自額頭傳遍全身,更讓他渾身一顫,動也不敢動。
褚寧也不知道是怎麽在褚佑溫暖的懷裏安心睡去,看不到漆黑中,褚佑那一絲哀傷的苦笑。
第二天下午褚佑親眼看着飛機離開京州,親眼看着陪伴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哥哥就這樣離開自己,小時候的一切,長大後的一切,都随着褚寧的離開而被揮散如煙。
那一夜突破禁忌,那半步的越界,是開端,亦或是結尾。
1989年,英國。
一個亞洲人的陶藝展在倫敦熱火舉辦,藝術不只是技術而是情感,陶藝展中的每一件陶藝都透露着淡淡的憂郁和思念,感動着每一個觀者的心。
陶藝展獲得好評如潮,媒體的争相采訪讓褚寧有點吃不消,他讓助手擋着,自己回休息室才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在英國的這兩年,他除了做陶藝就是做陶藝,有時候連續一周呆在工作室裏,基本上足不出戶,即便如此,他以為他能忘記一些事情,可卻适得其反。
思念。
褚寧想了許久,還是撥了個長途電話回國,他握着電話,每一秒等待都令他緊張得不能呼吸,直到聽到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
“弟弟……”褚寧應了一聲,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沉默之時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嬰兒哭泣的聲音,繼而是褚佑的漸遠的聲音。
“承兒怎麽哭了,去看看,我在跟哥哥通電話。”
褚寧知道一個月前褚佑和傅水的孩子出世,取名叫褚承,當了爸爸的褚佑,變得更加成熟穩重,連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很快,話筒那邊的聲音又清晰起來。
“一個人在英國,過得還好嗎?陶藝展順利嗎?我在報紙上看到啦。”
“還好,你呢?”褚寧輕聲問了一句,眼中的憂愁漸漸聚集。
“哎,承兒這家夥鬧騰,把我和水兒都折騰壞了。”褚佑笑出聲來說道,言語中掩飾不住那初為人父的欣喜。
“你當爸爸,我還沒恭喜你。”褚寧抵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也當大伯了,哥哥。”褚佑說道,“對了哥哥,承兒滿月酒你得回來呀。”
“嗯,我知道,機票訂好了。”
“那就好,回來看看承兒,他長得可愛極了。”
“小佑……”褚寧欲言又止,仿佛在努力尋找着方式去表達。
“嗯?”
忽然電話那邊傳來傅水着急得要哭的聲音:“阿佑,承兒好像不對勁!”
“怎麽了?!”褚佑驚慌地問道。
“有點低燒……”傅水着急得哭起來。
“沒事,水兒別怕,我帶他看醫生。”褚佑着急地說道,他對着話筒急急忙忙地說,“哥,我下次再打電話找你,承兒發燒了我得帶他去看醫生,就這樣了,拜拜。”
電話那頭很快沒了聲,褚寧還是呆呆地握着電話,良久,他動了動嘴唇,獨自對着話筒落下一語:“我想你……”
倫敦今日還是細雨蒙蒙,一座充滿哀傷和憂郁的城市。
十天後。
褚家長孫褚承的滿月宴席自然熱鬧非凡,褚家大宅子從裏到外都裝飾得活潑可愛,自助餐桌上是小朋友們最喜歡的冰淇淋、棉花糖等小零食,這讓跟随爸爸媽媽來參加酒席的小朋友們笑足顏開,一下子宅子裏裏外外都是小朋友們追逐打鬧的場景,溫馨快樂。
褚佑和傅水忙着抱褚承和親戚們打招呼,褚空褚伊也樂開懷,和老朋友敘舊,宴席熱火朝天地進行着,而褚寧獨自一人站在二樓大陽臺看着樓下花園裏熱鬧的聚會,滄桑而寂落,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在人群中尋找褚佑的身影。
找了許久都找不到,褚寧微微凝眉,發呆之時只覺被人拍了拍肩,轉頭便看見褚佑正站在自己身後,對方一身筆挺的西裝更顯身姿挺拔,英俊潇灑,手閑閑地插着口袋,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
或許從一開始,只要自己肯回頭,就能看見褚佑一直都在。
“哥,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看風景?”褚佑走到褚寧身邊,兩手扶着欄杆。
“沒什麽,上來透透氣。”褚寧溫柔地笑道,他的目光落在褚佑搭在欄杆的手上,有種沖動讓他想要擡手覆上對方的手背。
“哥,有沒有想過再結婚?”褚佑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