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看見能怎麽的?”林謹殊理直氣壯,“在咱們家,他看見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他還能打你?能罵你?再說了,誰給他發的只能他們家用水晶燈的專利?咱想用就用,礙着誰了?聽我的,這燈花這麽多錢弄回來,他自個兒不壞咱就不換。”
“可是。”
“沒有可是,不準說可是,從今天,從現在,從這一秒開始,你自個兒想幹嘛幹嘛,以後不許再瞧別人的臉色。”
蘇青濑個頭和韓凜差不多一邊高,遭林謹殊這麽攬着身子往床上一滾,單是被人一手按住肩背,再一腳搭上腰身,自己除了雙腿能沒什麽用的在空中亂踢幾腳之外,其餘地方全被人壓制的動彈不得,蘇青濑賣力的伸手推着對方那結實的胸膛,自己再掙紮着仰起些頭來。
他問,“那你跟韓凜去樓下說什麽了?”
“問了點事兒。”
“什麽事兒?”
“私事兒呗。”
“你們能有什麽私事兒?”越問越覺得好奇,蘇青濑拽着林謹殊的衣裳,看人閉了眼,還非得要再伸手去把那眼皮子給扒開,“你可別拿我的事兒去人家跟前說。”
“我沒事兒在背後說你幹嘛?”
“那你倆又不熟,不說我,下樓說什麽還能說了這麽久?”
林謹殊笑着将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他伸手去捏捏蘇青濑那軟乎乎的小臉蛋,“咱們兩家都來回串了兩次門,這還算不熟?再說我就是去向前輩讨教了些經驗,随口瞎扯了幾句話而已,沒說你。”
“前輩?讨教經驗?”蘇青濑聽的莫名其妙,想了好半天韓凜能有什麽經驗可以教給別人後,這才滿面驚恐的瞪起雙眼問,“你是要學氣管插管還是骨髓穿刺?”
“................................”
這人平時不吭氣兒不做聲的,結果一談起戀愛來,惡趣味還挺多,蘇青濑現下無聊着就最是喜歡看林謹殊這樣被人一句話噎的張嘴想罵人,卻又覺着不合适,所以還得硬生生咬着嘴唇再把髒話給咽回去的模樣。
他看着不是好脾氣的人,但總是能為自己忍下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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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張張合合三兩回,林謹殊這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插管?”“一般呼吸衰竭嚴重,自主排痰能力很差的這種情況,韓凜都會去給病人做插管。”蘇青濑抽出自己的手來,他拿手指頭捏開林謹殊的嘴,然後另一只手不停比劃着,“就像這樣,掰開你的嘴,然後找到你的氣管,拿兩根管子再一邊兒插一個。”
雖然只是比劃,但林謹殊還是下意識感覺自己氣管口一陣抽疼。
他伸手抓住蘇青濑那不規矩的小爪子,臉上的表情無奈又無語,蘇青濑本來不想笑的,但是實在忍不住,畢竟這麽逗着人玩确實很有意思。
“不然他還能教你什麽?”側過頭去認真的想,蘇青濑甚至還掰起了手指頭來數,“放射線診斷,CT,造影,細胞學檢查,纖維支氣管鏡檢查..............”
看見蘇青濑笑,林謹殊也就跟着笑,他埋頭到蘇青濑那清瘦,鎖骨還輕微有些突起的頸窩之中深吸一口氣,然後偏頭吻了吻對方的下巴,“我對內科醫生沒有興趣。”
“那外科就得動手術了,當初韓凜選專業的時候,林宗介這個也不讓他選,那個也不讓他選,倆人挑挑揀揀好幾天,最後聽說內科不動刀也不見血,韓凜這才去的,誰曉得後來給人插管,三天兩頭的被噴一身血,我還記得有一天林宗介來接他下班,韓凜剛從急救室裏出來,那病人是個老太太,肺裏頭有病變,搶救之前就一直嘔血來着,韓凜剛去把她嘴給掰開,那血就被噴了一身,林宗介看到就差點兒吓死了,你見過那種眉毛尖兒都往下落血的場面嗎?”
“沒見過。”林謹殊悶悶的靠在蘇青濑的肩頭說,“你別老說別人的事兒,我對他倆沒興趣,說說你自個兒的。”
“我好像沒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事兒。”蘇青濑伸手摸了摸林謹殊的頭發,“倒是有一件,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裏難受來着。”
“什麽?”
“你知道緝毒警嗎?”
“...................”林謹殊一愣,随後他輕輕搖頭道,“聽說過,不了解。”
“我來漳州快七年,剛進醫院的時候,帶我的老師是一位馬上要退休的外科主任,老師對我很好,那會兒我還沒錢買房,沒個落腳的地兒,房子沒租好之前,先是在韓凜他們家蹭了幾天,然後就搬去老師家裏住了,老師的妻子是心髒病去世的,兒子在美國幾乎不回來,我每天早上和他一起上班,晚上還得陪他一塊兒做研究。”
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燈,蘇青濑陷入自己的回憶當中。
“那天晚上的論文剛寫到第八頁,我記得特別清楚,敲完最後一個字,就突然聽見有人一直在診室外頭喊急救,老師他本來在沙發上睡覺,結果聽見這聲兒,騰的一下就從沙發上沖了起來,一個快六十的老先生,頭發花白,抓起眼鏡就往外頭跑,我那會兒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就跟着他一塊兒跑。”
“十幾個警察,不同程度受傷,有的手臂中彈,腹部中彈,大腿中彈,車輛撞擊爆破的擋風玻璃碎渣濺了一臉,從額頭糊下來的血全部流進眼睛裏,刀傷,槍傷,渾身上下,觸目驚心,那會兒看着一個一個進來的人,只感覺自己眼睛都跟着發暈看不清。”
“受傷最重的警察,聽說才二十七歲,沒結婚,是個緝毒警,追擊毒販的時候他沖在第一個,送來醫院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毒販,兩個人都是心口附近的位置中彈,警察先生去了老師的急救室,而那位毒販來了我這邊。”
蘇青濑的手指頭很漂亮,細細長長,白白嫩嫩,每一寸皮膚,每一節指骨,都勻稱平均,半點指甲蓋也不顯多餘,因為常年泡着消毒水,所以白的有幾分病态,他的小手指頭套着一個素圈兒銀戒指,自己買的,沒什麽特別的意義,就是戴着玩兒。
“做模拟,做實驗,在手術室裏給老師做助手,開刀,切除,縫合,我算是很有經驗的一位主刀,可那回,真的是第一次,我一個人,站在手術臺前,要救一個罪大惡極,死不足惜的人,拿刀的時候我的手一直抖個不停,可是,我不能,因為醫生,畢竟救死扶傷,而審判一個人有沒有資格活下去,那是法官的責任。”
聽到這裏,林謹殊才稍微将自己的頭擡起一些,他看見蘇青濑的目光飄在空氣裏,眼睫輕微閃動幾回,像是在自責,也像是在恐懼。
“說服自己後,我盡力去挽救了一個生而為人的機會,可那位緝毒警,卻永遠躺在手術臺上,他再也沒起來,眼睛,永遠也睜不開了。”
“禁毒一線的危險程度遠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再說即便都是心口中彈,那傷也得分個輕重,你救活一個人,和別人救不活一個人,又沒有關系。”
“本來還有半年,老師才會退休,可那件事情之後,他就一直說自己老了不中用,說早知道應該讓我去救那位警察先生,他把自己關在診室裏哭了兩天,再出來就向醫院提交了退休申請,他再也沒來過醫院。”
林謹殊沉默。
蘇青濑繼續說,“而我,那天從手術室裏出來,看見那位警察先生的戰友,同事,領導,一個個大男人們全部在走廊裏哭的泣不成聲,我出來,他們就問,毒販活下來了嗎?”
毒販活下來了嗎?
那個開槍打死警察,又倒賣毒-品流入社會,罪大惡極,死不足惜的毒販活下來了嗎?
分明是救人性命,可那一刻,蘇青濑總覺得自己說那個人活下來這句話的本身,就是個錯。
本來想聽聽故事,讓人哄着自己睡覺,哪曉得這一說有點兒上頭,後來林謹殊還費了不少心思再去哄蘇青濑,他跟他說沒事兒,這生死有命不是,有些人注定就是要為了國家繁榮,社會安定而犧牲的,咱們普通小老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社會主義小太陽,不給國家添麻煩。
從樓下上來的時候就被自己關成靜音的手機反複在枕頭旁邊閃着亮。
林謹殊小心翼翼的确認蘇青濑已經睡了過去,這才把手機抓過來,他手指頭亂飛的快速按下一條短信。
“急個屁,等着。”
關掉燈,騰開腳,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臂從人家脖頸下頭抽出來,本來怕這人中途醒了想伸手給直接劈暈來的穩妥,可左右沒能下得去這個手,林謹殊想,這小子要真醒了,那就他說自個兒肚子餓下樓吃面去,反正這男朋友人傻,說什麽慌兒也能圓的過來。
琢磨着這,林謹殊蹑手蹑腳的換上了之前偷摸買的純黑色運動套裝和一頂鴨舌帽,他輕手輕腳退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