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魂續

第37章

游清微知道這次錦塵道長帶了一百多人下來，如今存活下來的約有四十多人。說實話，這情況比她預計中要好得多，至少她看到好幾張熟面孔，墨傾哲、夏顏希、李素華、白岑溪、江雨軒都還活着。

夏顏希滿身疲累地來到游清微的身邊。

她瘦得幾乎脫了人形，如果往鬼道三兄弟跟前一站，絕對會讓人以為她跟鬼道三兄弟是一夥的。她的手上、腿上、腰上、身上都纏着繃帶，走路一瘸一拐，衣服髒得看不出顏色，臉上也滿是污泥還散發着屍臭味。

她滿身疲累地來到游清微的身邊。

夏顏希走到游清微身邊時，游清微幾乎沒有認出她來，而是猜出這人極可能是夏顏希。因為，僅她是孤身一人。

游清微從背包中摸出公雞血符水和肉幹遞給夏顏希，說：“先喝點水，再吃點東西。”她設想過無數可能，唯獨沒想到夏顏希沒弄成這樣。

夏顏希沒跟游清微客氣，接過游清微遞過來的保暖杯和食物。

游清微說：“我以為你會跟翌彌大師他們在一起。”

夏顏希搖了搖頭，說：“翌彌大師他們那一撥沒有人了，不知道翌彌大師還……生還的可能很渺茫。”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公雞血符水，也不嫌雞血的血腥味重，一口氣喝去一大半。

游清微說：“七年公雞血符水，多喝點。”

夏顏希點頭，把符水喝個水朝天，這才長長地呼出口氣。她默默地撕開肉幹的包裝袋慢吞吞地吃着。

游清微見夏顏希憔悴不堪，就靜靜地坐在旁邊。

陳禹提了兩個畫有符的暖水壺和一大袋肉幹過來給了夏顏希。

夏顏希點頭道謝，她接過背包，發現這背包的款式、材質跟晏家的弓弩手用的一模一樣。她又朝晏玥白看去，發現只有晏玥白和莫方兩人來支援，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她對游清微說：“晏玥白來了，晏老應該會派神弩手随行保護才是。晏家的神弩手出事了？”

游清微點了點頭，說：“我們一下來，晏家的神弩手就受到了陰邪鬼物的重點照顧。我們隊伍裏混進十只鬼，他們來了八個神弩手，有六只鬼鑽到了他們隊伍裏。來的是鬼傀儡，鬼附在屍體上過來，小悶呆殺鬼的時候……”她把當時的情況跟夏顏希說了。

夏顏希輕嘆口氣，低聲說：“晏老大這次帶了三十個神弩手下來，如今就剩下這六個了。他們的弩、箭是特制的，對陰邪鬼物的殺傷力特別大，所以被重點照顧了。老實說，我們能扛到現在，他們功不可沒。”她說完，就不再對晏家神弩手的事多說什麽。

游清微說：“我見到夏澤希和忠伯他們的屍體了。”

夏顏希知道游清微是想問他們怎麽死的，她直言說：“我殺的。”

游清微即意外又不意外，她說：“鬼市的事和他們……”

夏顏希不因自己是夏家人就把他們幹的事隐瞞下來，直截了當地說道：“夏元仲、夏成希、夏澤希、忠伯他們跟眭子隽他們有勾結。你們受困的時候，我和他們起了争執，然後就被他們扣了……”她頓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好在爺爺還在世，殺了我，忠伯沒法向爺爺交待，留了我一命。不過，見我沒回去，來找我的……我的那些手下……全沒了……”

“翌彌大師他們過鬼橋的時候就遭了暗算，到鬼市的時候陷進了重重包圍。他們的戰力很強，眭子隽他們久攻不下，眭子隽就來找夏澤希。之後夏澤希帶着人假裝求救‘逃’到翌彌大師他們身邊，與翌彌大師的人會合後，突然朝翌彌大師他們下殺手。翌彌大師他們被夏澤希殺了個措手不及，之後遭到夏澤希和眭子隽他們的聯手襲殺，最後，只有翌彌大師負傷逃了……”她緩了口氣，說：“我當時磨斷了繩子躲在碑後，無能為力，只能回到鋪子裏就地取材布了機關陷阱。夏澤希、夏忠他們回來，累得精疲力竭，我趁他們沒有防備，突然出手，把他們給殺了……”

游清微朝夏顏希看去，估計夏顏希身上的傷就是跟夏澤希他們搏殺時留下的。

夏顏希繼續說：“我不敢留在鬼市，也不敢從萬人坑的還陽路回去，把店鋪裏的能帶走的食物、水和能保命的東西都背上了，又把身上塗滿墳坑裏挖出來的屍泥遮掩活人味道，一個人沿着陰河往小楊村方向走。我估計翌彌大師他們出事，肯定還會有支援，極有可能是錦塵道長帶隊，應該能看出鬼橋的問題，到時候肯定是走無心道長鎮守的還陽井回去。我一路隐蔽行蹤躲過沿途的陰靈鬼物，邊走邊等，直到昨天才遇到錦塵道長他們。”她自嘲地苦笑一聲，說：“要不是我反應快，差點被晏家的神弩手當鬼物給射死。”

“錦塵道長一行損失很慘重，一路都得防着鬼物混進來和突然殺過來，為了保證大部隊的安全，見到不像活人的，或者是有什麽突然潛行撲過來的，往往都是讓神弩手先放箭。”

游清微明白，這是夏顏希在為剛才鬼三被箭射中在解釋。

錦塵大師一行走到現在已經面臨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陽氣補充，還幾乎個個都帶傷全隊處于極度虛弱狀态的危險狀況。

游清微他們帶了充足的食物、水、藥材等物資過來，陳禹、晏玥白、墨晴天、白岑山一行人把帶來的物資分派下去。錦塵大師一行人就地喝水吃東西補充能量，陳禹他們幾家則安排人放哨防守。

陰路這地方，待的時候越久，生還的可能性越低。衆人分配完食物，吃飽喝足緩過氣來後，連打盹都不敢，又繼續上路。

至于離隊跟着鬼道三人走的路無歸——在這陰路，就算是錦塵道長丢了，路無歸都丢不了。

陳禹他們發現，自從與錦塵大師會合後，這路就變得特別難走起來。

時不時的前會面蹿出一小股騷擾的陰靈鬼怪，偶爾還會蹿出來一些游屍什麽，或者是突然出現陷阱，腳下突然出現一個坑或者是出現鬼爪子，走的時候只貼中間走，不能靠近陰河邊，因為很可能會被陰河裏突然蹿出來的東西拽到河裏去，也不能太靠崖壁，因為崖壁裏極可能藏有鬼，直接把人拽到崖裏去。

這一路走來，全靠錦塵道長用精血畫符引路在支撐，使得錦塵道長短短幾日時間像是老了三十歲，如同一盞快熬幹的油燈。

白岑山直犯嘀咕：“剛才我們走來沒這麽多陷阱和騷擾呀。”

游清微幽幽地瞥了眼白岑溪，心說：“沒有小悶呆震懾周圍的游魂野鬼，沒鬼道三人清理外圍，還想一路太平無事？”陰路上的鬼畏懼比它更厲害的鬼，至于人，它們不僅不怕，反而會當成獵物，虎視眈眈地在暗中盯着，随時出手撲食。

好在他們這支隊伍算是本地最強的戰力了，別說一些游魂野鬼，即使是眭子隽他們這些大鬼聯合起來圍攻都只能是送上門來讨打，因此雖然受到些騷擾影響前進速度，但對大家的安危并不能造成多少實質性的傷害。

游清微掐着時間等着路無歸回來，一直等到衆人都歇了四趟、停下來吃喝了四次，路無歸才突然出現。

路無歸出現得極其突然，游清微正在吃東西，突然見到晏家的幾個神弩手全部對準一個方向射出了裝備的所有弩、箭，同時傳出大喊聲：“有鬼王！”

緊跟着又是一聲：“不好，沒射中！”

“防!”

“當心!”

錦塵道長站起來拂塵一甩，正要打出一道太極印，突然發現游清微身邊多出一個人影。他大吼一聲：“是小路！都別動！”剛才聽說晏家的八名神弩手誤向路無歸出手，直接被幾尺子法場打死，如今見到僅剩下的六名神弩手已經調頭将弩對準路無歸，吓出一身汗。

論起大鬼，路無歸是唯一能夠在近距離躲過神弩手的箭的大鬼，基于極有可能被箭射中還能存活的大鬼！

兔子逼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是大鬼！你把她惹急眼試試？

神弩手聽到錦塵道長的大喊，下意識地停下動作，然後看清是路無歸，都收了攻勢。

路無歸扔給晏家的幾個神弩手一個白眼，那眼神活脫脫地說：再放箭，打死你們！

她見到他們都收了箭，沒要攻擊她，就喜滋滋地摸出符塞進游清微的包裏，說：“給，保命的。”

神神秘秘的！

游清微翻開背包，把路無歸塞進包裏的符摸出來一看，頓眼瞪圓眼，問：“你去畫陰雷符了？”

路無歸說：“對呀，他們發現了一只血屍，那血屍守着三只鬼王，我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們給收拾掉！這血屍的成色很好的，取了不少屍磷粉，剛好鬼……阿大、阿二、阿三還給我備了別的材料，我就畫了一打符，分了他們六張。他們想說按人頭分的，只給你留三張，我沒同意。”她想了想，說：“哦，對了，這個！”說完伸手往兜裏掏，又發現人多，好多人正看着她，抿嘴一笑，說：“我回家再給你。”她說完看見錦塵道長朝她看來，不由得看向這一夜之間像老了三十歲的老道士。她還記得當初自己借過錦塵道長的桌子畫符，他挺好說話的，人挺好的，又和氣。

她看這老頭的面色就知道他肯定是用了精血畫符或結印，不然不會是這副精血嚴重虧損元氣大傷的樣子。這老頭挺好的，看到他，她總想到自己爺爺。她想了想，說：“游清微，我去去就回。”說完，提着量天法尺一頭紮進了翻滾着浪花的洶湧陰河中。

游清微大驚，叫道：“小悶呆！”

路無歸從距離河面足有十幾米的地方冒出頭，遠遠地回了句：“幹嘛？”

游清微問：“你做什麽去？”

路無歸說：“不用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浮在水面上撲騰着朝對岸游去。她往對岸游，她身邊則炸了窩似的出現無數的水花、浪花噼裏啪啦地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估計是因為他們這群人太多，沿途引來了許多水鬼等陰邪鬼物在陰河裏跟着他們。

如今路無歸這一撲騰下去，整條河面都沸騰了，像極了漁網撈滿了魚即将出水似的動靜。

陰河很寬，路無歸游着游着就沒影了。

剎時間，周圍清靜了下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朝對岸望去。

所有人都有了一個默契的認識：剛才橫渡陰河的那只才是最兇的鬼！

錦塵道長“咳”地輕咳聲，說：“繼續走吧。”經路無歸這麽一通撲騰，不僅陰河裏清靜了，暗暗跟随的鬼也都被吓跑了。

他們走了約有十幾分鐘，突然，陰河的河面上又是一片沸騰，然後，衆人扭頭望去就見到路無歸狗刨式地在陰河裏刨着水游啊游，沒兩分鐘就從河中游到了河岸邊，手裏提着兩條白色的有點像黃鳝一樣的約有一尺多長的東西。

路無歸上岸後，把其中一條遞給錦塵道長，說：“給，生吃！”蹦蹦跳跳地到游清微的身邊，從背包裏翻出一截紅線，從這龍鳝的嘴裏串進去，從鰓裏出來，把它串起來挂在背包上，說：“一會兒鬼……阿大他們過來，給他們。”

錦塵道長看着路無歸給他的龍鳝，眼睛都瞪圓了。他震驚地看着路無歸，上下打量一遍，道了聲謝。

路無歸見錦塵道長沒有要吃這龍鳝的意思，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說：“你吃吧，就當是我還借你桌子的人情。你要是不吃，回到陽間活不了兩天。你這老道士挺好的，死了可惜。這個可好了！你以後每年再吃一條，養個兩三年，能把這次的虧損養回來的。”

錦塵道長本來是不好意思吃獨食，想給大家分一分，又覺得這麽一截龍鳝不夠分，正在愁悵，結果這丫頭一番話下來，誰還敢吃這龍鳝？萬一他有個三條兩短，和他分吃龍鳝的人得唾沫淹死。他拱手道了謝，這才讓大家都休息一下，把這條龍鳝吃了，不過他把龍角留下，給了夏顏希，說：“把這磨成粉灑在你腐爛的傷口上。”想到他遇到這孩子的情形，不由得暗嘆口氣。這孩子虛弱得都走不動了，縮在滿是屍臭味的泥坑裏，沾的屍臭味以及身上的傷口惡化化膿的臭味，差點被當成起屍給打死。她能撐到現在，全靠一股氣在這裏強撐着。

路無歸見錦塵道長這麽照顧這個比鬼道更像鬼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她估計這人很難活着出去，問：“你是錦塵老道的徒子徒孫呀？”

游清微說：“這是夏顏希。”她說完，問陳禹借了匕首，把龍鳝肉剔下來給夏顏希吃，說：“想活命就吃。”

路無歸指了指龍鳝，張嘴想說：“這是我給三只鬼道抓的……”可想到夏顏希跟游清微是朋友，夏顏希還有個娶她殺母仇人的爹、有個殺母仇人的哥哥把她往死裏坑，覺得挺可憐的，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別告訴那三只……我給他們抓了龍鳝。”

提到鬼道三人，游清微問：“他們仨去哪了？”

路無歸脫口說：“挖墳——”話到一半，咽了回去，“嘿嘿”一笑。

游清微懂了！這估計是找到墳窩子了，又去挖墳掏陰珠去了！她想到這地方的鬼不同尋常，不由得有點擔心，但再一想，那三只手上還有陰雷符，再加上他們的手段，估計就算是八角鬼樓沒被炸，遇到他們仨都只有再被炸掉一次的份，也就放下心來。

路無歸慢騰騰地挪到游清微的身邊，悄悄地把一塊東西塞到游清微的掌心裏。她假裝若無其事，但那眼珠子到處瞟啊瞟，表情崩得格外嚴肅，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她正在偷偷摸摸地幹壞事。不少人直接朝她看上瞟去，就見到她把一塊鎮堂木的東西塞進游清微的手裏。那鎮堂木通體漆黑，上面烙的金色符紋在這黑糊糊的陰路卻顯得格外清晰！在場的人都有眼力勁的，稍微一想，就能猜到路無歸剛才很可能跟那三只不人不鬼的高手摸到哪位陰藏的前輩高人的墳裏把人家的老墳給抄了，摸出這麽一件法器。

游清微看了眼路無歸，再朝周圍的人一掃，暗暗無語，心說：“你還不如公開給我。”她翻開一看，問：“是什麽？”

路無歸沒好氣地瞥着游清微，心說：“你怎麽就拿出來了呢？鬼三給我的時候特意叮囑了要小心，不要讓別人看見。”她哼哼地說了句：“鎮鬼木！阿三說這個打鬼和鎮鬼都好使，他們兄弟遇到鬼都是滅掉掏陰珠，用不上這個，讓我給你。”她見大家人錦塵道長這個高級顧問護着沒什麽事，周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就又想出去溜達，說：“我去找阿大、阿二、阿三他們玩！”轉身蹦達着就要走。

游清微眼疾手快，一把撈住路無歸的衣領把她揪回來。她心說：“你走了，鬼就該又出來了。”可這話不能說出來落錦塵道長的面子，于是把身上的那沉甸甸的背包往路無歸的脖子上一挂，說：“幫我背包。”

路無歸看了眼游清微，想到游清微是活人，在陰路背這麽重的包是挺累的，于是乖乖地歇了去看三只鬼掏墳窩子的熱鬧的心思，乖乖地幫游清微背包。她怕游清微包裏的東西被人偷了，還特意背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