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魂續

第36章

原本四十個人背的東西如今分擔到十七個人身上，每個人幾乎背了兩倍的重量，再加上河灘難走，沒多久，大家都有點體力透支。

路無歸聽到大家的氣喘得厲害，就讓大家停下來休息吃點東西喝些符水。她接過游清微的背包，從背包最下面翻出一塊黃色的布，她用力一抖，那布便散開了，露出畫在布上的符。

陳禹見到那塊畫了符的黃布眼睛都直了。

路無歸把符布披在游清微的身上，打一個結系好，說：“披上。”

游清微低頭看看身上這塊老舊的充滿香火味的符布，幽幽地問了句：“你從哪裏掏出來這麽一塊布？”

路無歸說：“這個是無心道長三清殿太上老君身上的布，我幫他在另外兩塊布上畫了符，他就把這塊布送給我了。”

游清微“嗯”了聲，緊了緊身上的這件符布披風。她低聲問：“你要不要緊？”

路無歸搖頭，說：“我躲得快，沒什麽事。”

其餘的人沒敢離路無歸太遠，都坐在旁邊，吃東西喝符水，驅走身上的寒氣。

幾乎沒有人說話，氣氛格外沉重。

坐了約有十幾分鐘，突然，前方不到百米的地方炸起了耀眼的符光，那符光宛若大火般照亮了陰路。

符光中，發出凄厲的慘叫聲，成片的鬼剎那間灰飛煙滅。

“啊——啊啊——”凄厲雄渾的鬼叫聲從符光中傳出，那聲音震得人耳膜作痛！

所有人全都起身，震驚地看向前方。因為之前連續兩次損失慘重，使得他們即使見到前方這情況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個個背起背包，全神戒備。

那慘叫聲，叫得撕心裂肺。一只渾身燃燒着火焰的大鬼被符光兜住，拼命地掙紮慘叫！

青衣若水的聲音響起：“大哥——”緊跟着又是一聲慘叫！

陳禹激動地大叫一聲：“好像是八角鬼樓的鬼王！”

路無歸提起量天法尺就往前奔去。

墨晴天大喊：“跟上！”緊跟着往前追。

游清微展開手裏的折扇，緊跟在路無歸的身後。

路無歸沖到符網前就看到一只塗着大花臉穿着戲袍的鬼王被符網兜住，他身上的戲袍被符火燒得化成飛煙四散飄開，露出貼在身上的香火鑫箔。香火金箔上覆着層淡淡的香火光芒抵擋着符火的燃燒。

那塗着大花臉的鬼王在符網着慘叫着拼命掙紮，沒有香火金箔覆蓋的臉、手、脖子幾乎瞬間就被燒成化成了鬼霧，鬼霧遇到符火即被燒成青煙。就這麽眨眼的功夫，這大花臉鬼王就成了只渾金披着金箔的無頭、無手鬼。大花臉鬼王身上的香火金箔燃了起來，很快化為灰燼，但卻有一層淡淡的香火覆蓋在身軀上，阻擋着符火的燃燒。

饒是路無歸已經見過貼滿香火金箔的金身鬼和尚，眼前的這一幕仍令她愣住了。

游清微驚愕地看着大花臉鬼王的香火金箔。她很清楚鬼道三人的符網的威力，自從有小悶呆提供的符以後，就算是血屍被兜住也會在幾分鐘內就被符網上的符火燒死。照理說，鬼的扛打能力還不如屍，正常情況下一個罩面就能被打散成鬼霧，如果不能在瞬息間逃出去，那就只有一個死。可眼前這大鬼憑借身上的香火居然還有力量撐着符網掙紮，還能維持人形！

她很懷疑夏家和白家這些年做着鬼市的生意，制出來的香火金箔很可能最終都流到了這些大鬼手上。她扭頭朝趕過來的衆人看去，只見所有人的表情都寫着驚愕和震驚，再然後，齊齊朝白岑山看去。

白岑山感覺到衆人的視線，那表情很是無辜。他又不管他家在鬼市的生意。

符火的另一邊，則是流雲飛袖的青衣若水、頭戴雙翎身披白袍的武生鬼王和手執折扇鼻間塗了白色粉彩扮作醜角書生的儒生鬼王。三只大鬼王跟鬼道三人打得不可開交，一次又一次想要撲上去救被符網困住的淨角鬼王，又都生生地被逼退了回去。

三個鬼不鬼人不人的家夥拿的武器有長有短，配合得相當有默契，攻守有續，使得他們難以上前半步。

武生鬼王一眼看見路無歸沖了上來，吓得眼睛一立，大叫一聲：“撤——”一把拽住青衣若水化成一團鬼霧，裹住青衣若水亡命飛逃。

儒生鬼王在聽到武生鬼王叫撤的時候，已經抽身退去，化成一團鬼霧以比武生鬼王還快的速度逃遠了。

鬼道三人并沒有追，而是轉身直接眼看就要把符網掙開的淨角鬼王。

鬼二掄起手裏的哭喪棒，鬼三掄起招魂幡，兩人同時挑中符網把符網往上一掀，鬼一手握棺材釘一個翻滾沖到符網下，用棺材釘對着這只有香火護身的淨角鬼王“刷刷刷刷刷……”地往淨角鬼王身上的鬼門戳。

那淨角鬼王被棺材釘戳中頓時跟洩了氣的球似的直接就憋了下去。原本呈擴散狀的鬼霧往內縮，最後化成嬰兒拳頭大小的一枚陰珠，被鬼一一把接住。

鬼二見到得手，喜叫一聲：“得手了！”

鬼三“桀桀桀桀桀桀”發出一長串比鬼哭還難聽的笑，說：“香火喂出來的鬼王陰珠！”歡喜地收了招魂幡直搓手。

鬼一把鬼王陰珠扔給鬼二，說：“老三，收符網。”又對旁邊的路無歸說：“小丫頭，符不夠用了，再給點。”話說完，見到路無歸手上只提了柄量天法尺，那脹鼓鼓的大背包沒有了！他的聲音不由得拔高了好幾分，問：“你的包呢？”

路無歸說：“我的包和包裏的東西都讓晏家的弩手給射沒了，我差點也被他們射沒了！我的招魂鈴也沒了！”

鬼二、鬼三一起大叫：“招魂鈴沒了？”

路無歸“嗯”了聲。

三只鬼一起炸了，殺氣騰騰地沖到了人群裏。那身形快得只剩下一圈虛影，繞着人群轉悠了一圈，又回到路無歸的跟前。鬼一問：“那些弓弩手呢？”

路無歸說：“我把他們打死了！”

鬼一嚴肅地對游清微和路無歸說：“這地方僅鬼王就不止十只，上了年頭成了氣候的大鬼更是數不過來，且全都是被人長年用香火供着的，比鬼觀裏的那些老鬼還要難對付，你們自己要當心。”

鬼二說：“咱們哥仨的符要是扛不住，就得想辦法撤了，不然會折在這。”

鬼三對路無歸說：“小丫頭，你跟人打交道要當心，別傻愣愣地被人坑殺了！這些大鬼是被人養出來！你倆最好早點撤！”

三人說完，調頭又沖進了黑暗中。

鬼一的聲音從更遠的地方飄來，說：“無論如何，別回鬼市，那裏有一只屍王！”

游清微怔愣地看着鬼道三人消失的方向，失神了好一會兒，直到路無歸又握住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來，“呵”地笑了聲，說：“走吧。”

一行人繼續前行，隊伍裏的氣氛很重了。

他們不認識那三只不人不鬼的家夥，對他們并不了解，然而，他們親眼見到淨角鬼王身上的香火，親自見過這些混到他們身邊作亂的鬼并不懼他們身上的法器。以他們的本事，在開着天眼的情況下，是人是鬼，一眼就能認出，可是，他們認不出混到他們身邊來的鬼。他們仨，只是在說事實而已。

一行人各懷心事默默前行。

遠處時不時地炸開一片符光、傳來凄厲的鬼叫，有時候，符光炸開的地方離他們不足百米，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是有鬼想來襲擊他們，結果踩到了陷阱，還沒有靠近他們就被滅了。

很顯然，是游清微讓那三個不人不鬼連鬼王都能弄死的家夥在清理外圍，他們安心趕路。

游清微和路無歸的計劃很簡單，但很有針對性。三只鬼道沿途布下各種針對鬼怪的陷阱和殺招，不僅有了預警作用，更是在外圍繞亂鬼對他們的進攻，以及逐漸蠶食清理外圍的鬼。他們和鬼道三人相互照應，眭子隽他們不可能集結大規模力量去對付鬼道三人，因為，一旦這樣，眭子隽他們的行蹤就會曝露，成為活靶子。他們隊伍由路無歸坐鎮，路無歸能夠認出鬼，只要他們不動，由路無歸出手把混進來的鬼一只只打死，鬼的那些陰謀伎倆基本上就不會有什麽效果。這樣就能保證他們的隊伍以最快的速度前進，盡早找到錦塵道長他們，和他們會合。

錦塵道長一身本事，帶的隊伍人手充足，目前面對的最大威脅不是陰邪鬼物的襲擊，而是食物、水以及補充陽氣的物資！

他們走到現在，人手折損過半，又有三個神出鬼沒的高手清理外圍，一行人埋頭趕路，只求盡快與錦塵道長會合。偶爾隊伍裏走着走着多出幾個人來，發現人多的人就喊一聲：“小路大師，有鬼。”

路無歸提着量天法尺過來，“啪啪啪”幾尺子下去，那些混進來的鬼傀儡的腦袋都被砸爛了，留下一具死去多日的屍體。這些屍體全是前幾次到鬼市的人留下的，甚至是他們認識的人的。

路無歸連續打死三批，留下十幾具死去多日的屍體後，一行人徹底清靜了。

他們清靜了，陰路卻不清靜。

凄厲的鬼叫聲時不時響起，那些鬼叫聲或雄厚、或尖厲，但無不表明這都是在陽間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鬼。

沒了鬼物的騷擾，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埋頭趕路。

因着陰路的消耗大，衆人又都負重趕路，最開始是兩三個小時一歇，現是兩個小時一歇，到後來是三四十分鐘一歇，每次歇息時都得大量地補充食物和血符水，物資消耗非常大。好在這次他們來的目的就是搜尋錦塵道長他們、送物資補充來的，帶的東西足，又因折損人手省下了二十多人的消耗，物資綽綽有餘。

陰路上，手表指針轉動非常混亂，電子産品更是壞得特別快，衆人趕了幾個小時路以後就不太分得清時間了，也分不清走到哪了，反正就只能沿着陰河走。時不時地在能沿途發現一些打鬥過的痕跡，沒發現屍體，也沒發現有血跡，偶爾能看到一些殘損的法器留下，以及時不時能發現一些符封的食物或用水的包裝袋或瓶子。

墨晴天走在比較靠前，偶爾還走到路無歸的前面去，在地上查探些什麽。她沒說，別人也沒問。

一行人走着走着，忽然看見前方隐隐約約有一團時亮時暗的微光。那團光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沿着陰河河灘往前飄去。

晏玥白一眼看見前面的光，叫道：“是還陽引路燈！”

衆人頓時想到了錦塵道長他們同，頓時精神大振。不過他們又想到陰路上的鬼物詭計多端，再加上許久沒有見到清理外圍的三兄弟，連那些大鬼的蹤影以及它們的慘叫聲都消失了，擔心有詐，都小心翼翼地取出兵器防備。

路無歸這時候說了句：“是活人！”加快了腳步。

衆人幾乎是一路小跑趕上去，突然，見方沖出兩道人影，這兩人的額頭上畫着符，一雙眼裏在夜裏熠熠光芒，目不轉盯地跟着他們。在旁邊不遠處，響起一切悠長的呼哨聲。

呼哨聲一響，微光浮現的地方頓時被符光照得透亮，露出好幾十道人影。他們在陰河的河灘上排開，迅速結成陣！

晏玥白站到路無歸的前面，對着擋在前方，用符箭對着他們的人喊了聲：“是我！”

那兩人仔細地看過晏玥白，又朝她身後的人看去，仔細地看過之後，說：“我領你們過去，不過，在我們确認你們是人還是鬼以前，不能靠近符陣，否則格殺勿論。”

晏玥白點頭。

兩人并沒有因為見到晏玥白而放松，就算是引路，他們胳膊上的那一排弓弩都是精準地對着晏玥白一行的，兩側的黑暗中還有人策應。

随着他們的前行黑暗中不斷有人走出來，一個個身上都畫着符，把印堂都遮了起來。

路無歸仔細看過，他們的身上應該是畫有匿氣符、匿陽符之類的東西，為了防止被鬼纏上，還臨時遮了面相。不過，當他們站出來時，從他們的面色，她還是能看出他們已到了強弩之末，一個個嘴唇幹裂、眼窩深陷，臉色臘黃，瘦得都快脫了人形。

往前走了約有一百多米，終于見到了大部隊。

一個穿着披破爛道袍的老道士走了出來。這老道士臉上布滿皺紋，白發蒼蒼，整個人蒼老得不成樣子，像活了一百多歲的人似的，可那雙眼睛特別有神，像泛着光。

游清微上前行了一禮，喊：“錦塵道長！”躬敬地行了一禮。

錦塵道長擡眼朝游清微看去，一眼見到她額頭上的符，又朝旁邊的路無歸看去，說：“小路，你讓開一下。”

路無歸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讓開了。

錦塵道長說：“再過去一點。退到人群外。”

路無歸狐疑地看着他，依言照辦。

錦塵道長擡起拂塵，淩空一揮，在空中畫出一道太極對着人群就打出了一道太極圖，對着人群打了過去。太極圖從衆人身上拂過，如同迎面吹來一陣微風，吹動了衆人的長發，同時，吹得跟在最後面的三個人立足不穩連續往後退了十幾步。

随着那三人的後跌，旁邊的弓弩手瞬間沖出，手裏的弓弩精準地射進了那三人的額頭和心髒！那三人的臉色頓間化成一片死去多日的死灰色，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身體內飄出一團鬼霧化成陰氣消散開去。

路無歸震驚地扭頭看着那三具屍體要，她沒想到都到這裏了，居然還有鬼妄圖混進來。

晏家的六名弓弩手把釘在屍體額骨中和胸膛的弓弩拔出來，擡起屍體扔進了陰河中。

一名約有五十多歲的女人走了出來，喊了聲：“小玥。”

晏玥白的眼圈一紅，喊了聲：“大姐。”喊完眼睛就紅了，快步奔了過去。

結陣的一行人長松口氣，随即又大喜過望，趕緊各家找各家人！

路無歸見到成功找到錦塵道長，歡喜地奔到錦塵道長身邊，說：“錦塵道長，這些人我就交給你了！後面我只就負責領路！”

“誰——”突然一聲大喝，六個弩手轉身就朝着旁邊的黑暗中射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弩箭！那反應相當的迅速，動作整齊劃一，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與此同時，一聲尖厲的陰恻恻的跟鬼叫聲似的慘叫聲響起：“哎喲！”

同時金屬交撞的叮叮當當聲和重物揮動時的發出的“呼呼”破空聲同時響起，似有什麽把射過去的箭擋開了。

路無歸聽出是鬼三的聲音，大叫：“是鬼三！”

游清微大叫聲：“住手，是我的人！”

陳禹也趕緊叫了聲：“是自己人！”

六個弩手飛快地把箭裝在袖弩上，聽到路無歸他們的叫聲沒有再動手，但手裏的袖箭仍是牢牢地對準黑暗中。

一團符火突然從黑暗中亮起，照亮了黑暗中三個披着鬥篷、戴着面具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半點人氣的家夥，不過，從這三人那瘦骨伶仃的身形來看，都快瘦成皮包骨了，怎麽看都不像人。

錦塵道長說：“原來是你們三兄弟！”他對晏家的六個弩手說：“收起來吧！”

鬼三“咝”地一聲，一把将紮透肩膀的弩拔了出來，罵道：“娘的！就說不能跟你們這些人打交道！”

鬼二的把哭喪棒往肩膀上一扛，說：“牛鼻子，你還沒死啊。”

錦塵道長“呵呵”笑了笑，說：“快了。”

鬼一奔到游清微跟前，說：“缺吃的，缺符。”扔了一把東西給路無歸，說：“小丫頭，把這些人扔給牛鼻子管，你跟我走。”

路無歸問：“去哪？”她翻開包不知道是從哪具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包成的東西，就見到裏面裝着一堆畫符的材料，還有屍磷粉，問：“要畫陰雷符呀？”

鬼三架起路無歸就往遠處去，說：“有牛鼻子看着，游丫頭出不了事。走！”

路無歸的步子往地上一沉，不動了。

鬼三用力地拉，怎麽都沒拽動。他再低頭朝路無歸的腳下看去，只見雙腿粘在地上被地氣牢牢地吸住。他心說：“娘的，以後誰再跟老子說鬼走路不沾地是飄的，老子一招魂幡拍死他。”

路無歸回頭朝游清微看去。

游清微說：“去吧。”

路無歸“哦”了聲，這才跟着鬼三走。

鬼二和鬼一則找游清微從這些人背的物資中劃拉了不少吃喝的東西塞進背包中，這才追着鬼三和路無歸離開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