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游清微領着路無歸從座席間的通道穿過去,她正準備邁入那清出來的空地,被跟在身側的路無歸一把拉住。她扭頭看去,只見路無歸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镬的下方,滿臉緊張,眼神中充滿忌憚。
她凝神運氣于指尖,雙手呈劍指狀,默念法訣,指尖自眼皮上一抹,只微一股冰沁的涼意滲過眼眸直達眼瞳,眼睛像是抹了薄荷般涼涼的,她适應了兩秒,再睜開眼時,眼裏看到景象和平時已有很大的不同。平時用肉眼看見的是活人的世界,此刻用陰眼看見的世界則像是陰靈鬼物的世界。
人身上的陽氣在她的眼裏看來就像一層從人體內散發出來覆于體表的火焰。這麽多人聚在這,人體間的陽氣散發出來的氣場使得整個大廳猶如一座火爐。陰靈鬼物被活人身上的陽氣映襯得格外顯眼,無所遁形。
路無歸身上沒有陽氣,也沒有尋常陰邪鬼物的陰氣和鬼氣,一層淡淡的朦胧的本命鎮魂玉散發出來的光包裹着她。光暈覆蓋下的路無歸給游清微一種如真似幻的感覺,明明看起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又像影片中由光影特效制成的幻影。此刻的路無歸看起來竟給她一種美輪美奂、讓人怦然心動的錯覺。她趕緊将視線從路無歸的身上移開望向別處,這一眼掃過發現不少同行的身上都附有靈體,還有一些同行把靈體藏在随身衣服或背包中。這些靈體有強有弱,有些可以忽略不計,有些則是一眼望去就覺得危險。
在陽氣重的地方開陰眼,如同長時間将自己的眼睛對着強光,對眼睛的損傷非常大。
游清微不敢耽擱這短暫的開陰眼時間,趕緊朝大廳正中的那口镬望去。這一眼看去,吓得她倒抽口冷氣下意識地退後幾步。
她用陰眼看見的镬被濃郁的鬼氣遮掩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那些鬼氣凝在镬上化成一只只交纏在一起的屍體,使得整口镬看起來更像是由一座死人堆出來的小山。
若只是這樣,自然不會吓到游清微。她看到的是镬底堆着澆上油燃燒的屍體,屍體像柴火般被堆在镬下方燒得扭曲地絞在一片,燃燒的膨脹許多屍體的肚子炸開噴出屍液,成人的腦袋燒得只剩下拳頭大小,一具未燒完又添新的屍體。镬底下,死人為柴,燒得屍油“呲呲”作響。镬裏,活人作羹,被活生生地煮死炖爛。他們被活生生地推進那足有人高的镬中,镬裏飄着炖得骨肉分離的白骨。炖得發白的湯只到他們的腹部高,他們的半截身子浸在滾燙的開水裏發出凄厲的慘叫,痛苦地翻滾掙紮撲騰着,最後沒進了那翻滾的炖肉的镬裏,他們的肉被炖爛了、骨髓被炖了出來了,炖得湯更濃了。炖死一批,又有一批人被推進去,有青壯年,有孩子,甚至還有嬰兒、孕婦,有婦人掙紮着被人往鍋裏推,沖她大聲喊着:“救我,救我,我肚子裏有孩子,救我肚子裏的孩子……”然後“啊——”地一聲被推得那燒得滾開的镬中。
游清微的心一緊,大叫聲:“不——”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突然,她的腰間一緊,有人一把撈住她的腰把她往後一拽,緊跟着一聲清亮的大喝聲響起:“太極無極,乾坤借法,風雷敕令,誅邪!”
聲音落下,一道直徑足有六尺的巨大太極圖案憑空出現,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向那口翻滾着濃郁鬼氣的镬。
鬼氣中一片凄厲的哀嘯痛喊聲響起,那些翻滾的鬼氣在太極圖案沖到近前的瞬間全都消失,露出了镬的本來面目!
太極圖案宛若一團無形的風撞在镬上,随即消彌于無形。
游清微忽地一醒。開陰眼看鬼,眼裏看到的景象會被大腦接收,非常容易被鬼迷惑,她剛才一時入神不知不覺就着了道。好在她是學風水出身,不是學抓鬼捉妖的,要不然這臉丢得可以直接讓她打道回府。她趕緊撤了陰眼,又閉上眼睛适應了下光線,這才睜開眼。她睜開眼就見到路無歸站在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問:“沒事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一時不慎着了道。”
路無歸抿了抿嘴,有些郁悶地說:“我沒打着它們。”
“哧”地一聲,一聲輕笑從镬的對面傳出,說:“游大小姐這麽點道行也來競選副會長,可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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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清微擡頭一眼,見是一個眉目如畫、妖妖嬈嬈的女人正滿臉調侃地側身探頭看向她,一臉興災樂禍。游清微沒好氣地睇了她一眼,回了句:“說得你好像就有多精通捉鬼抓妖似的。”她一揚手裏的折扇,說:“過來,有本事你也給我開開陰眼去看看這口镬。”
那女人幹脆果決地回了句:“不開!”她的話音一落,臉上的神情一變,驚喜地叫道:“你能開陰眼了?”快步走向游清微的身邊就要上手去看游清微的眼睛。
游清微趕緊開躲,喊:“喂喂喂,姓季的,季鎏君,正式場合你給我正經點!”身形一閃,靈巧地從季鎏君的身旁閃過,躲到了路無歸的身後。
季鎏君見路無歸擋在前面,沒敢上前。她“呵”地輕笑一聲,擡指點了點游清微,說:“等姐姐當上副會長再找你玩。”一轉身,回自己身邊那堆人身上去了。
游清微撫着胸口長長地松了口氣,“呵呵!”兩聲回應季鎏君。
突然,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聲響起:“住手——”這聲音又氣又急,就在距離游清微不到兩米的地方傳出,那位置,剛好也在镬的旁邊。游清微聽到這聲音傳來的位置就知道不好,她的心念剛動就聽到一聲撞擊聲響,然後又是一聲大喊:“鄭叔!”
游清微聽出這聲音是另一位副會長競選人陳家大少陳禹的聲音。她兩步繞過去,探頭一看,只見陳家頗為有名的一位姓鄭,名經仁,綽號“正經人”的抓鬼大師正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
正經人鄭大師,用手撫住額頭的傷口,血從手指縫往外滲,順着手和臉往下淌,說不出的狼狽。
正正經經的抓鬼大師在這裏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鬥,相比之下,游清微瞬間覺得自己剛才着道不丢人了。要不是跟陳禹的關系還不錯,但又沒好到像季鎏君那般能随便開玩笑的份上,她真想好好笑上一笑,不過嘛,這會兒只能憋着。她憋得很辛苦,只能輕咳一聲,用折扇抵在唇角掩飾笑。
這口镬的高度約有一人高度,為隔阻地氣,它還被墊了起來。有它擋住視線,游清微看不見同樣圍在镬旁邊的另外幾撥人,不過,這麽點距離還是能聽到對面相互提醒“當心”,“這镬有古怪”的提醒聲。
正經人鄭大師被陳禹扶起來,旁邊來了兩個聽雨樓的工作人員把他扶了下去。
陳家祖上是茅山的俗家弟子,學的是正正經經的抓鬼本事。衆目睽睽之下,陳家數得上名號的一位抓鬼大師一上來就挂了彩現了紅,一時間,座席間傳出了低聲交談聲。
游清微、鄭經仁接連着道,這讓入場清理镬的幾家侯選人謹慎了許多。
雖說游清微着了道,但是有鄭經仁大師給她墊底,她現在一點壓力都沒有,一臉輕松地對路無歸說:“小悶呆,一會兒看你的。”又不放心地叮囑句:“這镬很貴,你出手的時候小心點,別把镬弄壞了,不然我把全部身家賣了都賠不起。”
路無歸問:“是不是要把裏面的鬼都清理幹淨?”
游清微笑着回了句:“聰明。”
聽到游清微誇她聰明,路無歸高興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用力地點頭重重地“嗯”了聲。
游清微聽到旁邊有“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她趕緊繞過去,一眼看見墨家放出桃木制成的小傀儡攀着镬壁就往镬口爬去。
一個約有三十歲、五官筆挺得跟刀削似的男人站在镬旁邊,他閉上眼睛,手指掐訣,口裏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念操控機關獸的咒語。
墨家精通機關術和奇門遁甲,他們的木制傀儡人更是一絕。游清微曾聽她爺爺說過,墨家的傀儡術是與紙人術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要高深得多。亡魂以秘術供養,封于木傀儡中,除了沒有呼吸不用吃飯喝水外,能與常人無異。
這次墨傾哲放出去的是一群三寸高的探路小鬼,足有十二只,是按照行軍陣位排列的。
別看墨傾哲放出的這群探路小鬼的個頭小,一個個跟特種兵似的爬的飛快,沒幾分鐘就攀着镬壁上的銅鏽爬到了镬口上。
墨傾哲的臉色突然一變,嘴裏的咒語又快又語,他大喝一聲:“敕!”雙合一手,呈劍指狀對着镬口用力一擊,似乎是在發力,緊跟着臉就憋成了醬紫色,那些爬到镬口的探路小鬼“撲通”全掉镬裏了。墨傾哲的身子猛地一顫,跟抽風似的突然跪摔在地上,“噗”地噴出一口血。
游清微原本是在輕輕地搖着手裏的折扇看戲,這突來的變故驚得她連折扇都忘了搖,呆呆地看着明顯遭到反噬吐血的墨傾哲。從墨傾哲的狀況和镬口處的那群探路小鬼的情形不難看出,那十二只小鬼估計是成肉包子打狗了。
路無歸“啊”了聲,一臉同情地看着墨傾哲說:“你養的小鬼都被它們拆來吃光光了,連點渣都沒留下。”
剛吐了血正要起身的墨傾哲聽到路無歸這話,一激動,又有血從嘴角溢出來。他的身形頓了頓,一抹嘴角的血,站起身,從背包裏取出一個盒子,從盒子裏摸出一個塗着金漆的小人。那小人的脖子上挂着佛珠,額頭正中鑲着一顆舍利子。
路無歸斜眼看了眼那小人,果斷地離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