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安的夜 ...
唐蒙回到家, 唐母正在給他換床單, 見他進屋就開始數落:
「你這都多久沒換床單啦, 跟你說要勤換勤換,總沒個記性,洗澡的地方東西也是亂擺,我都給你收拾好了。」
知道母親愛操心的個性, 唐蒙也不辯解,只是笑了笑過去捏了捏她的肩膀:
「媽,您先坐着, 我來換。」
「坐什麽呀, 換都換了,來搭把手。」
唐蒙過去扯過床單的一角, 往席夢思的邊縫兒裏塞進去,唐母又嫌他沒有先折好,幹脆叫他站到旁邊去, 說還是自己來弄比較快。一邊整理, 唐母一邊笑着問:
「對了,我看見廁所裏面有兩個牙刷, 怎麽,誰來過夜了?」
「嗯, 小旗有時候來睡,就給他留了一把。」
唐母有點失望地「哦」了一聲,雙手在那張大床上唰唰一摸,又拉了拉, 覺得滿意了才接過唐蒙遞過來的被子:
「媽這次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事兒的。」
唐蒙其實在看到她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數,知道自己一直打馬虎眼,遲早父親也會勸不住她的,于是這會兒也不作聲,只等母親一口氣說完。
「本來呢,以前還有心讓你和嚴梓發展一下,結果你把人家當小妹妹,好像沒那個意思,不然你說,你和嚴庭從小就要好,他家條件也好,雖然吧他自己擱着那麽好的工作不要了,不過我看他開這個餐館也賺錢,又一直幫着你,這朋友也是沒話說,要是成了一家人,多好。」
嘆了口氣,唐母把被子折好,找了個毛巾毯鋪到床上坐下,又叫唐蒙把椅子拉過來坐下聽她講。
「這也就是媽才跟你說這話。你呢,和你爸一樣,成天都在個書堆裏,屁事不管,以前這店吧,也能賺點錢,後來要不是我盯着叫他也賣賣卷子參考書什麽的,說不定早就垮了,你們爺倆啊,就是過得太、太,那怎麽說來着?太理想化,對,太理想化了。人吶,得活着是吧,活着不要錢啊?」
唐母用手拍拍唐蒙的膝蓋,繼續說道:
「現在你确實是比你爸那時強,生活我也是不太擔心了,但是你看你,這以後總得有個伴你說是不是?像你爸,他什麽都不會,我雖然有時是跟他說不到一塊去,可還是把他照顧得很好的,你看你爸,到現在誰不說他是享我的福?雖然吧也磕磕碰碰,但過日子不都這樣嗎?唐蒙啊,你再過幾天就要二十八了,等過兩年就三十了,都說男人三十而立,你不成家,也不找對象,你知不知道別人問起來,你媽要拿多少話去給你找補嗎?你說我家兒子,要個頭有個頭,長得也不比誰差,還要被那些個嘴欠的在背後嚼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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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前兩天有人在背後說什麽是不是自家兒子不行,唐母就氣不打一處來,于是鐵了心地要過來好好和唐蒙說說。看到母親氣鼓鼓的臉,唐蒙輕輕笑了笑,握住她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唐母瞪了唐蒙一眼,扭過頭去開始嘆氣。唐蒙明白自己沒法跟她講清楚,她和大多數為子女操心的母親一樣,只求自己的孩子能順順當當地走過人生中的那些必經過程。父親是幫着他說話的,比如跟她說結婚不是到了年紀就馬上要湊到一炒的一盤菜,随便一混再端到看官們面前讓他們評頭論足一番就完了,得兩個人有愛,在一起于懂得包容磨合,這也不是件容易事,遇不到這樣想在一起的,就慢慢來。可母親還是只認她心裏的理:人到年紀就該結婚,結婚生子,早點完成這些這才是正道。
唐蒙其實明白一直在自己心裏的是誰,他也從沒把性別當作是問題,但在現實裏,在比如自己母親的眼裏看來,這就是問題,很大的問題。所以他沒說。他承認自己怕母親鬧,也擔心父親萬一的不理解,但他更怕那個從小自己就好好護着的孩子将來要受到自己最親的人給的委屈和傷害。
「唉,媽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忽然放緩了語氣,唐母終于把話引到正題上來了。
「知道你不喜歡相親,不逼你,這次呢,剛好你馬上要過生了,我有個同事,她朋友的女兒也在這裏工作,這不已經跟人家姑娘說了,你過生日一起吃個飯,位子我要同事給你們定了,」說着又遞給唐蒙一個信封:
「這錢,算是媽給你的生日禮物,不多,拿去吃飯再帶別人看看電影什麽的,千萬別叫人家花錢,你呢,也別當作是相親,就當多認了個朋友,感覺不錯就處處,不過留個心眼,看那姑娘送不送你禮物,送的是什麽,我跟你說,這都能看出來以後會不會持家,知不知道?」
唐蒙覺得自己确實是和母親一點都不像,他把信封推了回去,輕聲說道:
「謝謝媽,您留着吧,我有。」
「你這孩子,叫你拿就拿,而且你這次非去不可,聽到沒?」
眼睛緊緊盯着唐蒙,見他終于點了頭,唐母這才舒展開眉頭。唐蒙起身去給她倒燒好的水,心裏想的卻是葉旗,也不知道他到學校了沒,說了多少次總是不記得要跟自己發短信說一聲。
「——還有,你們要是以後有發展,先別領到咱們家,就去嚴庭那,我看他那兒還挺好,我們家等跟人姑娘穩定了再說,」
見唐蒙沒回話,唐母有些不滿意地擡高聲音:
「你可別不愛聽,媽說的都是為你好,你這孩子老實,不會耍什麽心思,但你哪知道別人會不會啊?還有,要是以後帶去嚴庭那吃飯,別讓人姑娘看到葉旗,你看那一頭粉不溜秋的頭發,哪像是個好學生了?搞不好以為你跟那些小混混玩在一起,再說他那個情況真是,唉,真是被那家大人給毀了,本來這小孩吧,也挺可憐的,要是被正常人收養了,也不會現在這個——」
「媽!」
把手裏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剛倒進去的熱水一下子濺了好些到手上,唐蒙微微皺眉,唐母一瞧見連忙過來:
「哎呀你這孩子在幹什麽啊!都紅了,快快快,去沖沖!沖了抹點醬油,快去啊!」
「小旗,一直都是個好孩子,池叔他們也是好人。」
唐母沒想到唐蒙忽然跟自己說這話,剛要再開口就看到兒子難得地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加上又擔心他的手,只好含糊地答應着「好好好,是好人好人」就推着唐蒙去小隔間裏的廚房了。
這邊葉旗并沒有回學校,也不想回去鹿亭。至于自己的家,他笑了笑。如果那能叫做家的話,他也不會家離學校這麽近也要一直住校了。自己确實經常去唐蒙家睡,但也不可能天天都在那睡。學校有雙人間,一年費用兩千二,費用比四人的和六人的貴是貴了幾百,但比在外面租房子不知便宜到哪裏去了,而且兩個人的房間自己時常不在也不會引來太多麻煩,所以自己一直住的雙人間,加上和宿管阿姨又很熟,有時真的因為有事回去晚了,提前打個電話請阿姨留門留晚一點就好。
今天明明還沒到門禁時間,可葉旗卻不想回宿舍。和自己一個房間的是個讀書很用功的學弟,人很好,平時沒事就在寝室看書,葉旗也不願意把自己現在的壞情緒帶回到宿舍影響到了他,而且要憋着裝什麽事沒有也不舒服,便找了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兩串雞骨丸和熱咖啡,坐到靠窗的吧臺望着窗外還很熱鬧的街發起呆來。
唐蒙的媽媽這次來的原因,葉旗不太願意去想。與其說是不願意,還不如說是自己從一開始就避開了。
小時候,沒想過。等再大一點,也就開始懂了:唐蒙将來是要結婚的。結婚生孩子,這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到了葉旗這裏卻像是一根刺,不想的時候不會疼。想了,這根刺就會悶悶地往心裏再摁進去一點。
葉旗從小就很怕痛,抽個血都能沉着臉從醫院裏一溜煙地跑回家,所以他一直都是選擇忽略——反正唐蒙從來就沒有和女人交往過,反正他總是和自己,還有嚴庭在一起。葉旗不知道唐蒙是怎麽和父母說的,所以就以為往後也能安然無事。他有時看不懂唐蒙的眼神,比如宋菘和楊術柏他們之間的眼神,明顯地帶着愛意。嚴庭現在看黎輝的眼神也是溫柔到膩,他又看其他的情侶,男生女生,總會有某個視線相對的時刻,好像已經把心裏頭的話說出去一百句了。
可唐蒙呢?
他看自己時很平靜,平靜得都有點過頭。不是說那眼神裏沒有歡喜也沒有其他的情緒,只是唐蒙好像總在克制着什麽,特別是最近兩年。所以自己有些忍耐不住,偶爾用行動和話語去探探他的反應,可他卻總是一邊退一邊繼續用那種眼神望過來。
連嚴庭都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唐蒙卻沒有感覺到,所以葉旗不敢講。他喜歡唐蒙現在只順着他的感覺,但也明白自己大概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唐蒙的媽媽已經來了的話,也許這樣平靜無波沒有變數的日子,就不會長久了。
葉旗覺得心裏發悶,于是收回視線望着裹在紙袋裏的雞骨丸。裝它們的袋子有一面是層透明的膜,現在正蒙着一層白白的熱氣和水珠。淋在丸子上的琥珀色醬料也沾到了尾端的木柄上。葉旗揪了半張紙包到上頭咬下一個丸子,脆骨混在浸了濃汁的肉糜裏,很有嚼頭。以前葉旗很喜歡吃它,可現在他更喜歡黎輝做的丸子。想到這裏葉旗猶豫了一下,還是擦了擦手把桌子上的手機拿過來,往群裏發了一句:
「到學校啦,各位老大們喝好!」
過了會兒便收到了嚴庭他們發來的ok的表情。嚴庭大概是還沒回去,所以黎輝發了條很短的語音過來:
「葉、葉旗晚安——」
「安」字還沒說完就沒了,葉旗邊笑邊想明天要教他再玩得溜一些,有意不去想唐蒙怎麽還沒回話。
等一串丸子吃完了,手機屏幕才一亮:
「到了就好,早點睡。」
葉旗笑了笑,沒去打開看,讓它就這麽亮着直到黑屏。他其實很想唐蒙能打個電話來,那樣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就能聽到自己其實是在外面的。然後他就會問你在哪?接着什麽都不說地跑過來找自己。等找到了,兩個人随便去哪裏走走,一直走到天亮。
這麽想着,葉旗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拿起第二串丸子。那笑到好一會兒沒止住,葉旗便低頭抖着肩膀,弄到旁邊的人默默挪了挪位置。
「在想些什麽鬼啊。」
笑完把手機調到飛行模式,葉旗叼着串丸子的木簽,用左手托住臉,往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