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番外之三 ...
一開始聽到新來的實習生是老板朋友的兒子時, 梁芥舟心裏沒什麽特別的想法。本來這種人情安插就見怪不怪, 只要別過來添麻煩就行。以前來過的幾個大學生無非就是要個實習評價, 頭幾天都是熱情滿滿,幹勁十足,可要不了多久就什麽事都要開口問,完全不過自己的腦子。
這家公司雖然不大, 但在業內也做出了些名堂,又因為好些以前建築學院的老師也在這邊,所以接學校的圖書館或者禮堂的工程也比較多。于是這讓那些希望能夠認識導師好留校或者讀研的學生, 想方設法地要進來。
芥舟今年二十九歲了, 在這裏工作了七年多,也算是元老級的了。他自己也是還沒畢業就被老板找來, 所以這些大學生來實習,他很明白他們大多數人不過是把這裏當作個跳板,但也多少還是有些期待能遇到個不錯的苗子的, 只是近幾年他已經不做指望了。
這天一早他到公司時, 果不其然老板就把那個新來的學生推給了他。
「小梁啊,這孩子你暫時先帶一下, 不用客氣,該怎麽樣怎麽樣, 他爸爸跟我認識很多年了,特意要他來吃苦學習的。」
芥舟一邊笑着客氣回話,一邊看了眼站在老板身邊的男生。穿得倒是清清爽爽,個子也高, 長了張應該很受女生歡迎的臉,就是沒什麽表情。
「嚴庭,這是梁芥舟,他可是我們公司的頂梁柱,你好好跟着學,別讓你爸爸失望。」
老板說着只要是熟人的孩子,就基本千篇一律的話,笑呵呵地拍着嚴庭的肩膀,又把芥舟誇了一番。芥舟微微勾起嘴角以證明自己正在聽着,又客氣了幾句,視線停在嚴庭身上時,發現這孩子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沒有那種新人通常會有的小激動。
「行,那你們先忙着,小梁你看看中午幫我帶嚴庭去吃個飯,我還要去稅務局一趟,往弄完估計下午去了,」
一邊說着一邊叫了等在一邊的會計,老板又笑着叮囑了嚴庭幾句就匆匆出門了,剩下的幾個都在外面自己的格子間裏面忙,芥舟把包往桌子對面的沙發上一扔,順手把辦公室的門給帶上,回來靠到桌邊打量了一下嚴庭問:
「建築系的?」
「嗯。」
「大幾了今年?」
「大三。」
「唷,這麽早過來?」
「嗯,家裏人說早點熟悉,再過兩年畢業就不會什麽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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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舟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嚴庭把自己的書包放到沙發邊的地上問:
「今天你做什麽?」
眉毛一挑,芥舟心想這家夥還真是不客氣,于是掏出記事本翻了翻,輕描淡寫地一項一項讀給他聽:
「上午去工地現場,下午給客戶送個效果圖順便談方案,晚上去九耀路吃晚飯,吃完回家喂狗,看電視,洗澡,睡覺。」
嚴庭聽完,眼睛稍微一亮:
「你家有狗?」
「怎麽,你喜歡狗?」
「我喜歡貓。」
芥舟被他的回答一哽,又看了看這個細長眼的男生表情裏并沒有是故意說笑的樣子,于是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家的那只是拉布拉多,他也喜歡貓。」
聽懂了芥舟亦真亦假的話裏帶着的戲谑,嚴庭只是淡淡一笑,說了聲「那挺好。」
「你今天開始就跟着我跑吧,有些東西還是自己見見比較容易懂。對了,吃早飯了嗎?」
「沒。」
芥舟皺眉:
「以後吃了早飯再跟我出去。」
倒不是關心嚴庭,只是如果不吃早飯去現場,就他那個年紀肯定不抗餓,到時候餓了還要去找吃的,很耽誤時間。
「我知道了。」
芥舟從包裏摸出幾小包蘇打餅幹丢給他,嚴庭說了謝謝,馬上拆開吃了,跟在芥舟身後出了門。
到了工地現場,芥舟正想着這孩子沒什麽表情也不知道會不會好好打招呼,結果不管是碰到同事還是甲方的人或者工頭工人們,他都是微笑着很是禮貌地打招呼,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在現場很仔細地幫着拍照記錄,鞋子和衣服蹭到灰了當下也不會去拍,而是聽芥舟他們說着話,一直等到只剩他們兩個人要上車之前他才稍微整理了下。
「怎麽樣?」
「比學校教的生動。」
芥舟笑笑,以為他要說「學校教的都是理論」之類的,沒想到嚴庭卻認真地說:
「還好學校先把這些基礎的教了,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邊學邊實踐,這是最穩妥的了。」
「後面這句話是誰說的?」
嚴庭瞟了芥舟一眼:
「我爺爺。」
「你爺爺說得很對,學校教的,不管好還是不好,都是基礎,基礎不牢,上面再華麗也撐不了多久。」
難得對人講這些,芥舟一邊開車一邊說:
「餓了吧?中午請你吃頓好的。」
「謝謝,對了我可以吃辣。」
芥舟看他一眼,他正在看相機裏剛拍的照片,完全沒有要跟芥舟客氣的意思。這讓芥舟覺得有趣,也是第一次發現帶個徒弟好像也不錯。
于是這之後相處得多了,嚴庭的話也多了起來,雖然芥舟時不時會指使他嚴庭給自己端端茶倒倒水,嚴庭也都當作是尊老了。兩個人在工作上面又很合拍,所以開始慢慢地在工作以外的時間也一起去看看展覽,或者開車到周邊城市去瞧瞧古建築。
這天周日後面又連着元旦,大家都休息,芥舟要找些資料于是還是開車去了公司,一進門看到嚴庭居然在空無一人的公司裏正做着清潔,便敲敲門笑着說:
「給你鑰匙可真好,記得把我的桌子也整理一下。」
嚴庭停住手一回頭,芥舟看到他頂着兩個黑眼圈一愣:
「怎麽,沒睡覺?」
「嗯,」
見他心情不是很好,芥舟進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又掏出一盒煙:
「抽嗎?」
「不會。」
「抽了就會了。」
嚴庭有些自嘲地拿過一支,芥舟給自己先點上,再把嚴庭手裏的那支點燃。嚴庭學着他的吸了一口。
「你怎麽沒嗆到?」
「要嗆到嗎?」
「有些人第一次抽會嗆到。」
「哦,還好。」
芥舟笑笑,想了想又從口袋裏摸出塊巧克力遞過去,嚴庭眉毛一挑:
「這是什麽?」
「堅果巧克力,吃了能開心的。」
看芥舟一臉正經,嚴庭輕聲笑了出來:
「真的假的?」
「不信?你可以去查查,堅果可以刺激那個什麽血清素之類的吧,使人快樂。」
最後明顯是不記得混過去了,但嚴庭還是收下了:
「謝謝,要是真有用,回頭買點回去給我弟。」
「你有弟弟?」
嚴庭點了點頭:
「鄰居家的孩子,叫葉旗,從小一起長大的,比我小五歲,今年十六了。」
「那感情很好了。」
「... ...嗯。」
嚴庭用手指蹭了蹭巧克力的包裝袋,又默默吸了一口煙。這一口抽得有點深,嚴庭沒忍住,咳了起來,過了會嚴庭用手背捂住嘴,芥舟也不看他,在邊上坐着,把煙灰彈到桌上的煙灰缸裏。
「池叔... ...我弟弟他,他爸爸走了。」
聽到他說「池叔」兩個字時聲音一啞,芥舟擡眼望着他,只見嚴庭苦笑着小聲說:
「昨天的事,沒救過來。」
「你弟現在呢?」
嚴庭稍微側了側頭,芥舟見他不是很想說,便叫他等下,起身去辦公室找了資料出來,又把嚴庭的包扔了到他懷裏:
「走吧。」
「去哪?」
「新開的大超市,有點遠。你下午沒事吧?」
嚴庭搖搖頭。早上他實在有些難受,于是就跑到工作的地方來了,邊想着池叔的事,邊把屋子裏的各處都擦得幹幹淨淨。從小,池叔就教自己畫畫,還沒有葉旗的時候,帶着他和唐蒙出去玩,總是偷偷買些零食給他們。有什麽事,他不怎麽喜歡和父母說,反而是池叔總是拍拍他的肩膀,陪他一起坐着。
出殡的日子在後天,這幾天他只有一件事,就是要好好陪着到現在也不肯哭出來的葉旗,小時候明明是說哭就哭的家夥,上了初中之後,慢慢就變得有些男人樣了。總是笑嘻嘻地,也不怎麽見他哭了。
嚴庭坐在芥舟的副駕駛座上想着這些事,一聲不吭地望着窗外。
「嚴庭,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芥舟把車裏的音樂調小了些,嚴庭看了他一眼,芥舟笑了笑開始說起來:
「我啊,高中的時候有個很喜歡的人,雖然是我的老師,可能多少也有些崇拜她吧,但她真的是我,怎麽說呢?初戀吧。她是教英語的,我本來特別不喜歡英語,覺得語法和單詞背得麻煩,做題基本靠語感,不過自從她開始教我們班了以後,我的英語成績真是蹭蹭往上。」
像是想到那時自己的樣子,芥舟彎起了嘴角。
「那時我每天都在想,怎麽還不上英語課?或者下了課,特意到辦公室那附近晃,知道她在別的班上課,下課鈴一響,就會去那個班看看,如果有認識的朋友,就多講幾句話,看她在教室裏被女生圍着問問題。好在她平時也好像很關注我,我有時還能送送她回宿舍。」
「你知道,男生多少都會想象喜歡的女生的,我那個時候,卻完全不敢那麽去想象她。雖然她長得并不是美人型的,但是溫溫柔柔,清爽幹淨,笑起來像個小孩子,很耐看。」
嚴庭扭過頭,他從來沒想過芥舟的高中時代是怎樣的。這個男人,好像一開始就是這種很穩重又世故得并不讓人讨厭的樣子,沒想到也有這麽青澀的一面。
芥舟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後來有一天,我和朋友看到學校的廢停車場那邊好像放了些新的花,那時很流行吃一串紅裏的花蜜,你知道我又愛吃甜的,我們就打算去看看有沒有。那邊除了校工偶爾會去,平時是沒人的。邊走我還邊開玩笑地跟朋友說要不咱們幹脆全吸了吧,結果就看到舊車棚底下有兩個人正抱着接吻,一個是她,還有一個,」
芥舟輕輕笑了笑:
「是我爸。」
嚴庭愣住了,盯着芥舟的側臉,盯了好一會兒。
「怎麽樣?好不好笑?」
「不好笑。」
芥舟瞟了嚴庭一眼,又繼續開車。
「嚴庭,除了我那個朋友知道,我就再沒跟誰說過這段,大概那時覺得很丢人吧,也很不好意思,雖然現在時間久了,沒什麽了,但還是會放在心裏的。」
停了一會兒,芥舟看着前面的路又說道:
「我那時挺難受的,我朋友就跟我說,難受就哭,就睡,就吃。他還說,你願意難受多久就難受多久,這事兒誰能控制啊?但是,你別一個人,萬一你要是想往下倒,你一個人更疼。」
「嚴庭,我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不用什麽事都硬撐着,你有朋友。」
瞟了眼依舊不說話的嚴庭,芥舟笑笑:
「偶爾去麻煩一下他,他其實會很高興的。」
車裏的音樂繼續播着,那是芥舟很喜歡的歌手,正用了啞啞的嗓子唱着「everyone I know goes away in the end」,嚴庭把頭靠到椅背上,終于閉起有些發熱的雙眼,輕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