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旅行篇 夢境
因為平時會有朋友來小住,芥舟就在家裏專門弄了間客房。房間裏頭兩張單人床隔開在用來被當做床頭櫃出矮書架兩邊。和外面一樣,這間屋子也保留了本身的石磚牆,角落還有個黑色帶煙囪的小鐵爐,煙囪筆直往上,再拐個彎從牆上的圓洞裏順出去了。
因為也還沒有冷到要生爐子,芥舟只是給兩張床上都加蓋了張毛乎乎的毯子。等兩人洗漱完畢回到房間,嚴庭指着鐵爐對黎輝說:
「以前鹿亭也有這個,以前冬天很冷的時候,我爺爺一早會把我和嚴梓的衣服用繩子綁在爐桶上,等我們起床了,衣服穿到身上都是暖和的。」
「公子的爺爺嗎?」
黎輝還沒見過嚴庭爺爺的照片,平時也很少聽他說起來家裏人。所以難得嚴庭講起,就想多聽聽了。
「嗯,你之前在唐蒙那看到的我們小時候的照片,基本都是他老人家拍的。」
嚴庭淡淡地笑了笑,把視線從鐵爐上挪開,又瞟了眼單人床說:
「早點睡吧。」
看他已經坐到對面那張床上去了,黎輝心裏有些小小的失落,但一想最近一直和公子睡,多少也該讓公子一個人好好睡覺了,便也坐到自己的床上,脫了衣服疊好放到床腳的凳子上,縮着肩鑽進被窩裏。
「躺好了嗎,我關燈了。」
「嗯。」
屋子裏一瞬間暗了,也安靜了。
黎輝背對着嚴庭,望着眼前的牆,又偷偷地把身子縮了縮——現在穿着的是公子的舊睡衣,多少還沾着些公子的氣味。黎輝閉上眼,把袖子貼到鼻頭輕輕呼吸起來。
衣服對自己來說,自然是大了,可就是喜歡。
公子的氣味,好像帶着些花果的清香,又混着些男子的體味。說起來今天那個男人身上也有一股香味,但和公子身上的不同,倒是和,和誰的有點像。黎輝努力地想着,忽然想起來鹿亭吃飯的那個男人,靠近自己說謝謝時,飄來的味道和芥舟的很像,不過芥舟的要更淡一些。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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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側過身,小聲地開了口,旁邊那張床上的嚴庭心裏一喜,但還是沉着聲問道:
「怎麽還不睡?」
「我,我想問問公子,」
「問什麽?」
嚴庭本來就臉對着黎輝在睡,于是盯着那片黑等着他的問題。
「就是,就是芥舟大叔還有,鹿亭的那位客人,身上有差不多的香味,現在的人,也,也喜歡調香嗎?」
以為嚴庭會和平時一樣耐心地講給自己聽,沒想到對面床上卻是迷之沉默。
「公、公子?」
「... ...是香水。現在有專門給男人用的香水。就好像是把香調好了存到瓶子裏,要用的時候噴一點。」
黎輝點了點頭,想起現在太暗嚴庭可能看不到就說:
「原來是這樣。」
對話一完,屋裏又恢複了安靜。過了會兒,黎輝又再度開口:
「公子,」
等了等,沒等到嚴庭回話,黎輝以為他是睡了,小心地要轉身過去,就聽到那邊傳來聲音:
「什麽事?」
黎輝連忙說:
「我,我想問公子,是不是不愛抹香水?」
「你喜歡用了香水的?」
話一出口,嚴庭就有些後悔——自己這忽然變成質問的口氣,很像是青春期的少年面對喜歡的人時,連無心的一句話都能讓琢磨糾結好久。
——喜歡?
嚴庭望着隔壁床的黎輝,現在眼睛适應了黑暗,也看得到他的輪廓了。
... ...是啊,是喜歡了吧。這不是喜歡了還會是什麽呢?有些無奈地笑笑,嚴庭在這一刻覺得心裏繃着的什麽東西被舒展開來,又輕輕地被放下了。
「公子?」
自己剛才說的話公子好像沒聽見,于是黎輝只得稍微擡高了聲音重複了一次:
「我,我覺得公子自己的味道就很好聞,他們的,有一點點沖鼻子。」
半天,嚴庭還是沒有作聲,就在黎輝準備說第三遍時,嚴庭忽然小聲笑了起來,好一會兒都沒停。
「公子,你在笑什麽?」
很少看到公子一直這麽笑,難道自己剛才講的話很有意思嗎?黎輝回想了一下,可是沒想明白,不過又覺得公子開心,自己也要跟着笑了。
「沒笑什麽,對了黎輝,」
「什麽事,公子?」
一擡臉,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到了床邊,黎輝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嚴庭連着被子抱起一把按到了懷裏。
「——公、公子?」
見嚴庭只是抱着自己也不出聲,黎輝有些擔心。剛想抽出手臂碰碰嚴庭的臉,就馬上又被抱緊了。
「黎輝你... ...喜歡我嗎?」
嚴庭低聲問,這一瞬間,聲音竟然有些不穩。
「喜歡公子!」
黎輝不假思索地馬上給出了答案,嚴庭明白那裏面的大概意思,隔了會兒低頭吻到黎輝的頭發上,好半天都沒離開。
「今天,能自己睡嗎?」
「能、能的!公子也要好好睡覺。」
以為嚴庭是真的想一個人好好睡一覺了,黎輝壓住心裏的內疚和一些舍不得,盡力用了活潑的語調回着。嚴庭瞧他答得爽快,又把下巴壓到他頭頂上,望着黑暗中的牆面在心裏嘆了口氣,才輕輕把黎輝放回到床上,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回去。
剛才很想抱抱這個小家夥,連拖鞋也懶得穿了,直接踩到地面上。現在只有腳底的一絲冰涼能提醒自己要冷靜。各自躺好了以後,兩個人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說話了。
黎輝一邊又聞着衣服上嚴庭的味道,一邊想着起來了以後要去江陵的事,這麽磨蹭着到了淩晨,還是沒能睡着。又躺了快一個小時,睡意才慢慢湧來,後來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做了個夢——雖然是夢,卻像是把少時的記憶在夢裏重新放了一遍。
那夢裏到處都是煙霧,自己一直沒怎麽吃東西,踉踉跄跄地穿過煙霧走到巷子裏,腳沒走穩,眼看要跌到地上了,卻被人一把拉住了。他回頭,卻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樣,只曉得是位年輕的公子穿着一襲白衣長衫,在那淡紫藍色的煙霧裏像朵柔軟的雲,輕輕抱住了自己。
「你怎麽了?」
那時的自己不過□□歲,好些天忍着沒說話,喉嚨也幹得發不出一個音。
「怎麽流血了?」
大概是被看到了手和腳上的血跡,黎輝連忙往後退了幾步,怕弄髒了那位年輕公子的衣服,對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道:
「這衣服是借來的,等下還要還,不然沒什麽事兒。你要不要喝水,吃點東西?」
大概是看到自己臉上渴望的表情了吧?那位公子遞了個透明的瓶子過來,又把用紙袋包着的一團香甜放到自己手上。手掌立刻感到了熱度,黎輝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軟糯的米粒裏頭包着鹹鹹甜甜的東西,嘗到味道心一急,被裏頭的甜粉末嗆到,年輕的公子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背又往下順:
「這孩子,你急什麽?先喝口水,慢慢吃。」
依言喝了水,又大口大口地咬了好些,吃着吃着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那公子便掏出了白帕子,用水打濕,遞了過來,黎輝接過帕子緊緊攥着:
「對了,你是哪裏來的小孩?你父母呢?怎麽一個人在外面晃?走丢了?」
黎輝心裏一驚。
煙霧變得濃了些,将兩人隔開,可年輕公子的聲音卻一直傳過來,問着自己。
——不行,我好不容易到了江陵,
——我,我要去找最厲害的大廚學藝,不能在這兒被人送了回去。
——我得走了,
——這位公子,多謝你,可是我得走了。
在夢裏,黎輝不停地奔跑,可怎麽跑也跑不快。一直拼命往前邁着步,在巷子裏沖來撞去,卻好像也沒能跑多遠。那煙霧跟着自己,嘴裏的味道也跟着自己,手裏攥着那條打濕了的白帕子就這麽往前跑啊跑。
「——輝,黎輝,起床了,黎輝,」
怎麽聽到公子的聲音了呢?
黎輝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不知為什麽就是困到不行,連手指都不想擡一下。
「怎麽了?還在睡?」
「可能是一直起太早,又是頭一次坐車過來,沒事,讓他繼續睡吧。」
「行,那我們先去吃吧。」
雖然眼睛睜不開,耳朵裏還是傳來了嚴庭和芥舟的小聲對話。聽到可以繼續睡,黎輝終于扛不住暈暈沉沉的睡意,在再次進入夢鄉之前,他想起來,以前在衡樂樓一直被自己貼着胸口放着的白帕子也被自己帶來了,如今正安安靜靜躺在那只小皮箱裏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