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旅行篇 到達
車上了高速以後,雨漸漸小了一些。嚴庭叫黎輝靠着睡會兒,黎輝不肯,還一定要時不時講幾句話。猜他大概是想陪着自己,嚴庭也就由他去了。
其實除了想陪着開車的嚴庭,黎輝也因為馬上要看到現在的江陵而無法平靜。雖然如今被叫做晉州,變化也一定很大了,但在心裏黎輝還是認定它是江陵——這個曾經他無論如何也想去的地方,也是後來想要逃離的地方。
如今那裏會是什麽模樣呢?衡樂樓現在,是什麽模樣呢?雖然可以請葉旗幫着找那些拍出來的畫來瞧,可黎輝還是更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
等過了最後一個收費站以後,嚴庭告訴黎輝,他們的目的地不多久就要到了。黎輝點點頭,開始不出聲地盯着前方。
「江陵現在好吃好玩好看的,還有衡樂樓都在城內,農家啊,還有一些可以住的地方都在護城河外頭,那邊現在也很熱鬧,城牆附近和護城河都改成平時可以散步休息的地方了。」
見他變得有些沉默,嚴庭便一面開車一面說着,瞟了眼聽着的黎輝又補充道:
「今天有點晚了,我想我們先去住的地方,吃個飯,明天一早再進去城裏,你覺得怎麽樣?」
盡管忍不住很想馬上就去看看,但黎輝又覺得嚴庭開車很辛苦,于是點點頭:
「晚上,公子要早點休息。」
以為他是想着要早點起來去看衡樂樓,嚴庭揚起眉笑起來。
「好,早點休息。」
「公子,我們是要在哪裏住呢?」
嚴庭喜歡黎輝開口問自己問題,他願意問,在嚴庭看來,就是一種親近。
「到一個我認識的人那兒住。」
黎輝有些好奇,想問是誰,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扭回頭望着那對繼續左右搖擺的雨刷。從下午就開始的陰雨天氣,讓天黑得更快了,一直差不多到六點,車才終于開進一條不算寬的道,最後在一個院門口停下了。那裏有扇木栅欄的門,旁邊還立着一顆圓圓的燈,大概因為下雨的關系,燈光看起來霧霧的。嚴庭擡手捏捏黎輝的耳朵邊說「別吓到」邊按了按喇叭。這是一路上以來嚴庭頭一次按喇叭,聽到聲音,黎輝果然睜大了眼。
「要不要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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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四周沒人,嚴庭一臉笑意地看着黎輝。見他點點頭,便拉過他的手放到方向盤的中間,示意他往下摁。
黎輝輕輕按了按,車喇叭沒什麽反應,嚴庭剛準備叫他使點勁兒,車窗就被「叩叩」地敲響了。按下車窗,嚴庭一擡頭,對着站在窗外撐着傘的人笑起來:
「車停哪?」
「要到前面拐彎的地方,我的也在那,你停旁邊就行,有位子。」
擡手表示明白了,那人又拉開後車門把帶來的傘放到座椅上,關好門揮了揮手。
等黎輝跟着嚴庭穿過小院進到屋裏的時候,才看清剛才那個人的模樣:高個子,身上挂着件大大的厚毛線衫,卷曲的頭發下是有些玩世不恭的表情,但又笑得很溫和。嚴庭把雨傘往外頭甩了甩,收攏丢到門口的鐵桶裏,指了指那男人對黎輝說:
「這是我以前的同事,粱芥舟,你叫他叔叔就可以了。」
「喂,一上來就叫叔叔?」
叫梁芥舟的男人有些不滿意地遞過去兩雙拖鞋,嚴庭接過來遞給黎輝一雙,又把黎輝的小皮箱和自己的包往他懷裏一塞:
「你比這小家夥大一圈還多了五六歲,叫哥哥好意思嗎?」
「那你管我叫哥哥就行。」
芥舟笑着把兩人的行李拎好,帶着他們往裏走。這裏和嚴庭的家又不一樣,一進去就是一個大大的客廳,中間放着一個毛茸茸的大沙發,沙發後面是廚房,隔着幾扇玻璃門,裏頭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叔叔是設計房子的,平時就住在這裏。」
嚴庭見黎輝擡頭盯着繞在橫梁上頭大大小小圓不溜秋的燈泡,出聲解釋道。又告訴他牆上挂着的畫,都是這個大叔畫的。芥舟給他們端來兩杯熱奶茶,又往嚴庭的那杯裏再多扔了兩顆棉花糖,給他們拿好之後,指了指牆邊一張灰水泥磚塊堆成的矮凳,旁邊那放了盆棕黃苔草,米色的長毛毛毯軟軟地從凳子上垂下來,擱在上面的是一幅裝裱好了的畫。
「知道這是誰畫的嗎?」
芥舟笑着問黎輝。
「不,不知道。」
指了指正在喝奶茶的嚴庭,芥舟又擡擡下巴:
「你看,我把你的畫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了。」
黎輝有些驚訝,轉頭去看嚴庭,嚴庭對他笑笑,看他好像是要說話的樣子便等着他開口。
「公子,那,那你叫葉旗畫菜單,是、是因為你想偷懶嗎?」
這話一出來,嚴庭愣了愣,不過馬上淡淡地笑說:
「我是給機會他多練練。」
黎輝「哦」了一聲轉過頭去。芥舟好容易憋住笑,湊到嚴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問:
「你是不是準備聽表揚的,結果落了個空?」
「飯呢?餓了。」
不接話茬,也不看他,嚴庭端着杯子直接進了廚房,芥舟連忙也跟了進去,留黎輝一個人在那幅畫跟前站着。知道後面沒人了,黎輝這才湊近了一點。
那畫黎輝看不懂,但是覺得深深淺淺的顏色很美。一想到是公子畫的,心裏就自然生出了一種喜歡,那喜歡也不是要對誰講明,只是叫自己又覺得很高興了。可轉念想到公子會畫畫這件事自己以前不曉得,當然公子還有很多事情自己也是不曉得的,這并不奇怪。只是在唐公子的家,或者在優古堂,或者在蘭澤,再或者哪怕是在鹿亭,都沒有見到過公子的畫,卻反而出現在這個男人家裏。是公子送給他的嗎?
這個人,是公子認識的人。因為葉旗他們都在鹿亭,自己就也沒想過公子還有別的朋友。黎輝知道自己心裏莫名升起來的一絲情緒是有些不講理的——公子生在這長在這,這些年歲裏見過的人,交過的朋友怎麽可能自己全曉得?而且,自己又憑什麽要全都曉得呢?
一想到這,黎輝就覺得肚子裏好像慢慢爬了些小蟲起來,如今正一點一點順着往上挪,密密地堵在身體裏,叫他又燥又羞,也就更不想讓嚴庭人知道了。
「黎輝,來洗手吃飯。」
嚴庭像是在自家一樣地招呼着黎輝,黎輝見芥舟也不問自己的事,想着也許是嚴庭早就說過了,便點點頭跟着嚴庭去洗手。芥舟在這個空當裏把冒着熱氣的黃色琺琅鍋放到桌子中間,又從廚房端出來一盤煎魚,邊哼着歌邊把茶水跟一小瓶辣椒汁擺好,見一大一小兩個人過來,招招手要他們坐下,又去櫃子裏拿了瓶白葡萄酒出來。
「喝一點?」
嚴庭笑了笑,伸手把鍋蓋一揭開,暖暖的香氣立刻四散開來。
「怎麽樣,很久沒吃我煮的燙飯了吧?」
黎輝聽到「燙飯」這個詞,想起嚴梓來的那次唐蒙好像也是說大家很久沒吃嚴庭煮的燙飯了。忍不住往鍋裏看去,裏面除了被濃濃的醬汁浸得均勻的米飯以外,還有胡蘿蔔塊和山藥塊,一塊塊深褐色的肉和玉米粒也和在裏頭。
「羊肉燙飯,這個時候吃最好了,來,坐吧?」
芥舟笑着對黎輝示意,又遞了筷子和湯匙給他。小聲道了謝,黎輝知道自己的肚子确實是餓了。
「吹一吹再吃。」
嚴庭舀了大半碗放到他跟前輕聲囑咐,又夾了一條魚到他的盤子裏。芥舟倒着酒面帶笑容地看着黎輝。黎輝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舀了勺和着羊肉粒的燙飯,吹了吹送到嘴裏。這一口熱乎下去,香味也跟着進來了。黎輝咬住羊肉,發現它們不但軟爛,又包住了鮮濃的肉汁,胡蘿蔔也入了味,粉糯的山藥還帶着一股子清甜。
「怎麽樣?好不好吃?」
芥舟和嚴庭碰了碰杯,笑着問黎輝,見他點了點頭便滿意地靠到椅背上。
「我只有煮燙飯這麽個拿手的,接過這家夥一吃以後也開始做了,還做得比我好。」
「你別裝謙虛,」
「沒裝,我是真的十分謙虛。」
芥舟笑着喝了口酒,嚴庭瞟了他一眼,把杯子伸了過去。
原來公子煮的燙飯,是跟這個人學的。黎輝偷偷瞟了眼坐在對面的芥舟,發現他看起來也就是和楊術柏差不多大,胡子應該是精心打理過了,看起來很合适,而且身上還有種和公子相似的調子,但自己又說不清是哪裏。
看着兩人喝着酒聊起來,黎輝在一邊默默地繼續吃着。
——公子煮的燙飯,是跟這個人學的啊。
這麽在心裏又念叨了一遍,不禁想象起這兩個人以前共事的樣子。
那時候的公子,是什麽樣呢?
待在鹿亭時,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可今天卻在一個陌生人家裏,見到了公子其他的模樣,聽到了公子從來不說的事。說起來這個人,葉旗他們也是認得的嗎?
就這樣一直到晚飯結束,黎輝心裏都還在不斷地考慮着這些,連嚴庭叫他都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