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
和宋菘那邊約好了時間以後,嚴庭催葉旗去刷牙洗臉,依依不舍地放開「很好抱揉起來很有趣」的黎輝,葉旗慢吞吞地往唐蒙屋裏走去。
黎輝這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起店裏來。七個書架把三面牆占得滿滿當當,靠門的那邊擺着唐蒙的小書桌,桌上除了臺燈和書,還有紙筆和幾個相框。湊近一看,最前頭的那個相框裏是四個孩子,兩個個子高些男孩,身前站着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小男孩伸直胳膊,把身後溫柔笑着的高個少年的手握着往上舉,小女孩眼睛都快彎沒了,張嘴笑着,還能看到缺了一顆門牙,身後的少年把手放在她腦袋上,也開心地笑着。
黎輝被這幾張笑臉感染,也漾起笑意。
「你猜猜,哪個是葉旗?」
嚴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背後,黎輝連忙直起身,結果一下撞進嚴庭懷裏。後者幹脆拉開椅子坐下,拍拍腿叫黎輝也坐。唐蒙看到他倆在看照片,湊了過來。
「我,我猜是這個。」
沒有什麽懸念地,黎輝指了指小男孩。
「哪個是我?」
嚴庭又問。黎輝便明白了,這是他們幾個小時候的樣子。不禁感嘆拍了照不僅能在手機裏看,原來還能弄得像畫片兒一樣。
「這個是,公子,這個是唐公子。」
「說對了,黎輝真厲害,怎麽看出來的?」
唐蒙笑了起來,黎輝有些不好意思:
「唐公子笑起來,總是,總是溫溫和和地,公子他,公子他笑的時候,愛眯眼,左邊的嘴角會往上,更翹一點,而且公子喜歡摸人的腦袋。」
聽完黎輝的話,嚴庭盯着那顆小後腦勺,忽然把額頭抵了上去。
「公子?」
看不到身後嚴庭的表情,黎輝擔心是不是說了什麽多餘的話。結果這回卻是唐蒙笑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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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輝很會觀察。」
心裏喜滋滋地,黎輝想起來又問:
「那個小姑娘是誰呢?」
「是我妹妹。」
轉過身,黎輝張大眼看着嚴庭:
「公子有個妹妹?」
怪不得兩個人看起來覺得哪裏有點像又說不上來是哪裏。
「她跟我父母一起住,不在我們這兒,很遠。」
黎輝點點頭,忽然有點期待看看嚴庭的妹妹,也想看看嚴庭的父母長什麽樣了。
「你們在看什麽?」
葉旗洗完臉,邊紮起頭發邊進到店裏,看到三個人很親熱地湊在一塊,連忙也人來瘋地張開手臂要抱過去,被嚴庭啪地打了手。
「唐叔,老大打我。」
「老大不小了,還只會告狀。」
「我當你面說的,不算告狀。」
嚴庭瞟了他一眼,葉旗馬上賠笑臉:
「我是怕我不經打,老大你還要給我出醫藥費多不好。」
「既然我要出錢,你還不過來讓我打滿意了?」
黎輝聽到這,忍不住笑出聲,葉旗湊過去說:
「小黎輝,你想不想聽點有意思的事?」
「... ...想的。」
「那我跟你說啊,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公子會給你編辮子嗎?」
「你的公子」這個形容,黎輝聽着并沒有覺得哪裏奇怪。在他心裏,「你的公子」就好像在說「你的先生」,「你的大師傅」,都是一樣的,倒是那位「你的公子」,表情古怪地瞟了一臉得意的葉旗一眼。唐蒙知道他要說小時候的事了,幹脆在一邊整理起剩下的書來。
「以前呢,嚴梓,嚴梓就是老大的妹妹,和我差不多大,今年也該23了,」葉旗瞧嚴庭靠到了椅背上,知道現在自己可以随便說了,便幹脆一屁股坐上桌子講起來:
「嚴梓她是小姑娘嘛,就愛紮個辮子戴個花的,但是你的公子的爸爸媽媽呢,很忙很忙,經常都不在家,嚴爺爺,就是你的公子的爺爺,也不會紮頭發呀,所以你的公子的妹妹呢,就去找唐叔幫忙,唐叔給紮了一次,那叫一個,難看啊。」
毫不客氣地給出了評價,葉旗看到唐蒙的肩膀明顯一縮,在心裏樂起來。
「那,唐公子的娘不能幫幫嚴梓姑娘嗎?」
「呃,這個問題,問得好。」
葉旗被黎輝認真的提問給哽到,嚴庭丢給他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嚴梓喜歡唐蒙,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葉旗不想在唐蒙面前給他重複提醒一次,于是手一揮:
「那什麽,唐叔的媽,不喜歡給別人紮辮子。」
這麽個爛到家的理由,也只有哄哄不了解情況的黎輝。葉旗見混過去了又繪聲繪色地繼續:
「前面說到哪兒啦?哦對,就是難看,那辮子,真是太難看了,被你的公子看到了心裏那個不樂意啊,你的公子是個妹控嘛,」
「妹,妹控?」
唐蒙忍不住笑出聲,嚴庭拿起一支筆就要扔過去,知道他就是做做樣子,葉旗也不躲,想着怎麽給黎輝解釋,環起胳膊來:
「簡單來講,就是特別喜歡什麽,就叫什麽控。來,小黎輝我們來複習一遍,老大特別喜歡嚴梓,嚴梓是老大的妹妹,所以老大是——?」
做出個「請答題」的手勢,葉旗等着黎輝的回答。
「妹、妹控!」
搞清楚了「控」的意思,黎輝馬上給出了答案。唐蒙這次「哈哈哈」地笑起來,嚴庭又把手中的筆指向葉旗,葉旗合合掌,憋着笑說:
「對啦,就是這樣,所以你的公子呢,為了給心愛的妹妹紮出漂亮的辮子,就拿着芭比,嗯,就是一種娃娃,上面也有假頭發,就是我戴的那種,練習,那叫一個認真!還找班上的女同學教他——」
嚴庭知道葉旗不會放過任何可以說起他這段往事的機會,也就由他去了。不過想起嚴梓小時候頂着唐蒙紮的辮子美滋滋地去上學,又快要哭了地回家,嚴庭腦中就會浮現當時還是小丫頭的嚴梓說的話:
——我生氣不是因為他們笑我頭發亂!他們、他們不知道那是唐蒙哥哥很認真給我紮的辮子,憑什麽要扯壞掉!我還想回家跟唐蒙哥哥說謝謝的啊!
當時沒能知道妹妹的心思,只是想代替工作忙碌的媽媽幫妹妹梳個整齊好看的頭發,編個讓小丫頭看起來更可愛的辮子而已。
再說了,唐蒙紮的辮子真的是太他媽難看了。把自己妹妹搞得跟,對,跟那時剛見到小家夥時一樣,那叫一個亂。
想到黎輝,嚴庭回過神,才發現他已經站到自己跟前了。
「公子,」小家夥很認真地看着自己,「公子是個好哥哥,謝謝你,也幫我綁了辮子。」
聽到這句話,嚴庭把手裏的筆放回到桌上,拍了拍黎輝的腦袋。
幾個人又教黎輝認了些字,時間差不多了以後唐蒙關了店,大家便撐着傘一起散步去蘭澤了。路上碰到付爺爺買菜回來,幾個人打了招呼,又叮囑付爺爺走路別滑了。
「你們一起帶弟弟出門啊?」
付爺爺笑呵呵地問,黎輝聽到「弟弟」這個稱呼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偷偷開心。
「去宋菘那兒吃飯,您買完菜啦?奶奶好些了嗎?」
「好多了好多了,還說過幾天要去吃小嚴香炒的菜吶。」
嚴庭笑着說等着付奶奶來,付爺爺很高興,笑着又說了幾句一行人便繼續往前。過完馬路再轉彎,沒一會兒就到了蘭澤。
大家收了傘放到門口的傘桶裏,黎輝跟着他們進去店裏,發現這兒和鹿亭感覺十分地不同。蘭澤店面不大,但十分雅致。門口挂着兩面布簾,寫着「蘭澤」二字,店裏放着已經長很高了的觀葉植物。
「喲,都來啦?」
宋菘從後頭廚房裏出來,一邊擦手一邊大聲地打招呼:
「老柏拿酒去了,等會兒就回,你們先坐。」
「你忙你的,」
因為很熟了,嚴庭也不跟他客氣:
「還是平常的菜,對了,加個炸酥肉。」
宋菘瞟了黎輝一眼,笑道:
「是要給唐蒙弟弟吃的吧?小家夥吃辣嗎?」
「吃。」
代黎輝答了,嚴庭又想起來:
「對了,我帶他看下廚房可以嗎?」
「來呗。」
黎輝一聽,連忙站起身,葉旗也想去湊熱鬧被唐蒙按住了肩膀,也就乖乖坐在身邊了。
「來來來,随便看。」
宋菘是個很直爽的人,長得也端端正正,留着小胡子,說話大大咧咧地。黎輝跟着嚴庭進去,剛進去就瞪大眼睛。
這廚房裏,廚具和調料什麽的全都整整齊齊地挂在牆上或者排放在木架上,裝調料的瓶子也是統一的玻璃瓶,還貼了标簽。冰箱烤箱還有料理臺之類的都是銀色,金屬的質感雖然有點冰冷,但讓廚房看起來又更整齊了。
「是不是和他的感覺不搭調?」
嚴庭低下頭問黎輝。
「老嚴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合着我的形象就該在油膩膩的廚房是吧,我跟你說,這些可都是我一手布置的,唐蒙弟弟,來來來,有沒有想玩的?你看,你宋叔叔這裏還有很多這個人那沒有的東西哦。」
「占誰便宜呢還叔叔。」
「我這不看他看起來太小嘛。」
宋菘也不惱,笑呵呵地抓了抓後腦勺。
「哎真的,唐蒙弟弟,你要不要試試我這刀,剛花了大價錢定回來的。」
原本就是專業廚師的宋菘,對廚具有着狂熱的愛,只要看到十分合意的,省吃儉用也要買回來。
黎輝有些心癢,可還是站在嚴庭身邊不出聲。嚴庭輕聲對他說「去試試吧」,這才挪步。
宋菘給他拿了一張陶瓷的薄菜板,又找了段白蘿蔔給他試手。黎輝把刀拿着先掂了掂,發現刀刃并不是一樣厚薄,刀柄和刀身的重量剛剛好,黎輝小心地把蘿蔔按按好,先試了幾刀,宋菘看他切得謹慎,笑着說:
「還要多練啊小朋——」
「友」字還沒出聲,黎輝就已經動作熟練切起白蘿蔔來。見過黎輝做飯的嚴庭彎起嘴角看着驚訝的宋菘,等黎輝停下刀,宋菘拿起一片兒,張大嘴:
「我的個親娘,唐蒙弟弟,你這刀功真是不得了,不得了。」
那些蘿蔔被切成好像薄紗一樣,每片都能看到淺淺的纖維,又軟又輕。
「以、以前大師傅做了道玉霧湯,裏頭就是要放這種薄片兒的。而且,是這,這刀刃很厲害。」
「對對,你真識貨!這可是特別設計的,我就是看中了這點!對了,唐蒙弟弟你大師傅是誰?現在人在哪?」
徒弟的刀功都這麽厲害,師傅的還了得?宋菘巴不得馬上拜見拜見,黎輝驚覺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急着要解釋,嚴庭就淡淡地說:
「他師傅已經過世了。」
宋菘和黎輝都是一愣。
「啊,這個,不好意思哈,唐蒙弟弟。」
笨拙地道着歉,宋菘又研究起那些蘿蔔片兒,邊看邊不住點頭。黎輝想起這裏是九百多年以後,衡樂樓的人們的确已經全都不再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站着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