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亭食堂

第6章 營業開始

鹿亭食堂在一條老街上，這條街連過去的一片以前都是日英俄的租界。嚴庭以前聽奶奶偶爾講起，說路上能見到夠穿着和服慢慢行走的日本女人和高鼻深目的洋人。如今政府把這一片的紅磚老建築群給保護了起來，除了原住戶在的樓和院子，其他的空屋也租給人做生意。

不過這條街大多還是在這住了大半輩子的人，老人走了就留給下一輩。鹿亭食堂的那個院子，就是嚴庭的爺爺奶奶年輕時從鄉下來W市以後一直住着的。唐蒙的舊書店——優古堂情況也差不多。店面在鹿亭前面不遠的地方，過一個奶茶店，一個雜貨鋪再一個包子鋪就到了。這附近又有三所學校，一個大學兩個高中，到了中午除了家長給送飯或者在學校食堂吃的，其他的高中生也都會來這條街吃飯再稍微逛逛，因為這個原因後來把店面改成小吃雜貨或者飾品文具店之類的也特別多。在街道盡頭轉個彎還有個餐館蘭澤，和鹿亭食堂不同，只晚上開門，去之前要先預約。

聽嚴庭說中午會有好些讀書的孩子也來這邊，黎輝切菜時忍不住問：

「嚴公子也讀過書嗎？」

把黃瓜丁盛到搪瓷盤裏，嚴庭邊利落地沖掉砧板上的汁水邊說：

「現在的人出生以後一般都是要讀個十幾年的，最少也要九年。」

看黎輝挺驚訝，嚴庭心想還沒說三四歲的孩子去上英語培訓班的呢。

「真好。」

發出一聲感慨，黎輝又仔細地把西紅柿的蒂摘下來，指頭輕輕磨着飽滿得發亮的皮。

「說不定他們正羨慕你呢。」

「羨慕，我？」

「黎輝喜歡做飯是吧？」

「嗯！」

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嚴庭也笑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應該是小時候給隔壁的教書先生做了碗湯，他說好吃，我就想做飯給別人吃了。先生後來還給我講了好些書裏的故事，不過，」黎輝頓了頓，「不過後來我去做工了，就，就沒再和先生見了。」

——黎輝，那皇宮裏頭，有專門給皇帝做飯的禦廚，你覺得他神不神氣？

——黎輝給先生烙的餅，可比外頭餅店裏的好吃。

——黎輝，別再偷偷地送來了，先生不餓。你又挨打了？疼不疼？

——黎輝，黎輝！到了那裏，要機靈一些，先生再幫不了你，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好一會兒身邊沒有動靜，嚴庭回頭，看到黎輝捧着紅紅的西紅柿發呆。本來就白的皮膚被這紅果實一襯，少了些生氣。打量着黎輝，嚴庭再次這小家夥确實是太瘦了一點，把刀放下在圍裙上擦擦手，嚴庭打開料理臺下的一個抽屜，拆開個草莓大福遞到黎輝跟前：

「張嘴。」

回過神的黎輝啊了一聲，嚴庭把大福塞了進去，合上嘴，黎輝感到舌頭挨到了個軟乎乎的玩意兒，小心地嚼了一下，一股子香甜味兒在嘴裏四散開來。

「甜嗎？」

嘴巴給占住出不了聲，黎輝連忙鼓着腮幫子點點頭。見黎輝的眼睛又閃着小動物看到大世界般的光，嚴庭點了下他的鼻子：

「洗菜的獎勵。」

黎輝幾乎就要感動得落淚了，在衡樂樓做事稍微慢一點就要被罵的，在鹿亭的第一天，只是洗了碗和菜就都得到了獎勵，想到這裏黎輝邊有點舍不得馬上吃完那團香甜，便更加賣力地幹起活來。

有了黎輝的幫忙，嚴庭也提前準備好了中午要用的食材，唐蒙可能是有些不放心，十點多就關了店來鹿亭。松花蛋早上吃飽了不知道到那裏晃蕩去了，嚴庭收拾完，端了兩杯茶和一杯牛奶到外頭，三個人坐着聊了會兒天，唐蒙又教了黎輝一些現代社會的常識，就這麽到了營業的時間。

黎輝暫時穿着池葉旗的圍裙站在料理臺後露出半個身子把嚴庭吩咐的搪瓷盤在上頭一一擺好。這臺子比較長，聽唐蒙說有些人是喜歡坐在高腳凳上看着嚴庭做飯的，所以營業時臺面上也放了池葉旗畫的菜單，黎輝很喜歡那些顏色，對池葉旗有些另眼相看了。

「黎輝，緊張嗎？」

唐蒙把泡了檸檬水的大肚瓶端到每張桌子上擺好，黎輝弄完了料理臺便跟在唐蒙身邊去放裝了紙巾和食器的長方形的小藤籃。聽到唐蒙在問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沒事，黎輝在衡樂樓那麽厲害的地方做過事，一定沒問題的。」

微微彎着腰的唐蒙溫和地講着話，黎輝忽然覺得他和記憶中先生的模樣有些重合——都是面帶着笑，輕言細語，只有一次，在自己被父母送去做工的那天，身體不好的先生頭一次大聲叫了自己的名字。想到這裏，黎輝連忙轉回神，馬上要招待客人了，雖然以前自己一直在廚房幫工沒做過堂倌的事兒，但唐公子這麽說了，就有些底氣了。

嚴庭看到黎輝站在窗邊時不時偷望一下院門的樣子，嘴角舒展開來，順手點了音樂播放，食堂裏便響起輕快的音符，黎輝轉過身剛要問這聲音是哪裏來的，今天鹿亭的第一位客人就上門了。

「小唐，來啦。」

一個聲音響起，黎輝連忙回頭。來人是位滿頭銀灰的老者，穿着毛背心和厚實的格子襯衫正笑眯眯地和唐蒙打着招呼。

黎輝一緊張，行了個拱手禮，有些怯怯地發聲：

「您、您裏邊請。」

這一下，連在廚房的嚴庭都愣了。老者睜大眼睛，和唐蒙對視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

「好，好！」

邊走又邊打量黎輝：

「這孩子真有意思，怎麽？是在這裏上班嗎？看着不大呀。」

唐蒙連忙跟上：

「這是我的表弟，已經要十九了，家裏人托我照顧一段時間，他想學做飯，嚴庭就讓說到這兒先學習學習。付爺爺，付奶奶身體好點兒了嗎？」

「好些啦好些啦，念叨着要吃小嚴的菜，這不我就馬上來了。」

聽到唐蒙的解釋，老者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笑呵呵地答話。

「付奶奶今天想吃些什麽？」

付爺爺似乎是常客，嚴庭笑着接過了他帶來的不鏽鋼飯盒，唐蒙回到愣愣站着的黎輝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

「沒事，在這邊就說你是我的表弟就好了，黎輝去幫幫嚴庭吧，我擔心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其實哪有忙不過來，黎輝知道唐蒙是在照顧自己，便點點頭進了廚房。

付爺爺點好了菜，踱到桌邊和唐蒙聊起天來。黎輝見嚴庭把蔬菜下鍋，熟練地動着鍋鏟，最後又加上蓋子悶了一會兒。

「嚴公子，這樣不會老嗎？」

遲疑地出聲，黎輝又有些擔心地望着布滿了水蒸汽的鍋蓋。

嚴庭瞟了黎輝一眼，解釋道：

「老人家牙口不太好，所以有些菜悶軟一些比較好下口。」

黎輝望着嚴庭，滿眼的崇拜：

「我、我沒想到！」

在衡樂樓的時候，鮮少有這個年紀的客人，做的東西大多也是越複雜精致越好，聽了嚴庭的話，黎輝心裏生出和剛才不同的感動。

「行了，把付爺爺的那個飯盒拿過來。」

拎過桶型的不鏽鋼飯盒，黎輝看嚴庭又在炒了個莴筍肉片，弄好後，嚴庭把飯菜仔細裝好，又擦了擦飯盒外面，蓋好以後吩咐黎輝送過去。黎輝一轉身，發現外面的客人陸續都進來了，于是連忙把出去把飯盒遞給付爺爺。

「付爺爺，您的菜好了。請慢用。」

付爺爺笑嘻嘻地看着黎輝恭敬地拎着飯盒，對着唐蒙連連點頭：

「這孩子真是有禮貌。」

說完拿過飯盒樂呵呵地走了，這時後面進來了一些人，還有幾個穿着一樣衣服的女孩子，唐蒙告訴黎輝那是附近學校的女高中生，女孩子們舉着池葉旗畫的菜單，像是拿不準要吃什麽，邊讨論邊笑着。

黎輝剛要退回到廚房，就被一個聲音叫住：

「請問你是新人嗎？」

黎輝擡頭，原來是剛才那幾個女學生中的一個，「啊啊」地正要回答，另一個就湊了過來：

「辮子好可愛啊，是假發？」

唐蒙招呼完旁邊的客人點單，見到黎輝被圍着問話有些擔心地正要過去，看到黎輝好像想口的樣子便停住了腳。

「這、這是我的辮子，是嚴公子辮的。」

往嚴庭那指了指，發現他正看着自己，黎輝一愣，沒想旁邊的女孩子小聲地笑起來：

「好可愛啊少年，」

「穿的是中山裝吧？你和葉旗大大一樣也是coser嗎？」

聽到葉旗的名字，黎輝想了想說：

「你們和葉旗認識嗎？」

「和他說過話，在這邊吃飯的話經常能碰到的，」

「對啦對啦！給你看葉旗大大的cos！」

女孩子們很快和黎輝交談起來，唐蒙和嚴庭交換了一個眼神，嚴庭點了點頭，唐蒙笑了笑便去招呼別的客人了。剩下黎輝看着其中一個女孩子的手機畫面不可置信地半張着嘴睜大了眼睛——那畫裏面的池葉旗，變成了銀色的長發，着長衫披狐裘，神情冷峻地望着遠處，俨然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