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米盛一暈,場面再度陷入混亂。醫生為他檢查,說是急火攻心,沒有大事。醫院半夜暫時安排不出空病房,陳星澤就抱着米盛去輸液室的病床上休息。
一整晚都是陳星澤在忙前忙後。手術和救護車的費用是他付的,術後的住院事宜也是他安排的,甚至連醫生講的護理方法都是他一句不落記下的。等這一切忙完,已經後半夜四點多了,陳星澤一屁股坐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使勁揉了揉臉。
那個護理的小姑娘也一夜沒睡,此時筋疲力盡蹲在牆邊。現在已經沒人有精力埋怨她了,大家都在後怕。
陳星澤低頭,手按在太陽穴上。
如果他沒陪米盛母親說那些話,如果他沒靈光乍現想起吳行芝和趙珊,甚至如果他稍微站歪了點,沒與米盛母親對視上,那她現在很有可能已經走了。在睡夢之中,在兒子跟人的争吵聲中,告別這個世界。
如果真是這樣,陳星澤無法想象米盛将來要如何回憶這一天。
“幸好……”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啜泣。“幸好你發現了,不然真的慘了……可她又沒發病,到底為什麽要自殺。”
陳星澤無言。
小姑娘:“院長怎麽還不來,我要辭職,我再也不想跟精神病人打交道了。”
陳星澤嘆了口氣,回到輸液室。王姨正在照看米盛。王姨年紀不小了,一夜未眠讓她形容憔悴。陳星澤說:“你休息一下吧,我來照顧他。”王姨眼睛腫得睜不開,她撫摸米盛的臉頰,聲音嘶啞道:“這娘倆命真苦,到底有什麽坎過不去。”
“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都會好起來的。”陳星澤囑咐王姨,“你先回家吧,休息一下,米盛媽媽要住院一段時間,明天你把日常要用的東西拿過來。”
王姨:“好好,我這就去拿。”
王姨走了,陳星澤坐到床邊。米盛睡覺的姿勢很缺乏安全感,抱着身體。陳星澤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那小姑娘不懂米盛母親為什麽要自殺,他懂。他知道米盛也懂,但他寧可米盛不懂。帶着這複雜的情感,陳星澤探身過去,替米盛母親在米盛額頭上親了一下。
或許是感受到安慰,米盛動了動。陳星澤發現米盛一直用嘴巴呼吸,鼻子似乎不通暢。他碰碰他的嘴唇,幹裂起皮。陳星澤去找值班護士想買唇膏,護士說現在藥房還沒開,給陳星澤拿了一小盒凡士林油。
陳星澤洗了三四遍手,用指尖為米盛塗抹。原本這種精細的活不适合男人幹,但此時陳星澤的心比繡花姑娘還要細,他演奏母親樂團裏那把兩三百萬的小提琴時都沒有這麽小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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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藥,天已蒙蒙亮。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磨,饒是陳星澤再身強體壯也心力交瘁了。明天開始就是期末考試周,陳星澤必須回學校,他看看時間,現在剛過五點,他計劃小睡一會,上午趕回去。
米盛睡覺喜歡溜邊,床空出了一部分,陳星澤小心躺上去。他原本想着眯一小時就走,可背一沾到床,他立馬如墜仙境,眼皮一合,幾秒鐘就沉入夢鄉了。
陳星澤最後是被孩子打針的哭聲吵醒的,他費力睜開,太陽早已當空照,輸液室裏來了好多人。陳星澤渾渾噩噩爬起來,戴上眼鏡。紮針哭了的小朋友被媽媽抱着,年輕媽媽哄孩子。“乖寶寶,別哭了,你看這大哥哥的發型。”
陳星澤:“……”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不出意外睡變形了。他尋思着反正已經這樣了,幹脆逗小孩開心一下,于是給自己怼了個豬鼻子,又對了眼,搖頭晃腦。小孩子破涕為笑,陳星澤心情也開朗起來。然後他不小心扭頭,跟安安靜靜站在床尾的米盛對視上了。
尴尬。
陳星澤咳嗽兩聲,松開手,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米盛左手胳膊肘打了石膏,立馬變了臉色。
“怎麽了?”
“沒什麽,今早起來胳膊腫了,伸不直,拍了片子醫生說有一點骨裂,不要緊。”
“啊?骨裂?”陳星澤眉頭緊皺,“昨晚你怎麽沒說呢?”
米盛垂頭不語,陳星澤了悟,昨晚大風大浪,胳膊這點傷痛米盛哪有功夫放在心上。
“疼嗎?”
“沒事。”
“阿姨怎麽樣了?”
“我剛去看她了,手術很成功,謝謝你。”
“說什麽謝啊……”
陳星澤看米盛的狀态還可以,漸漸放下心。然後關注點開始偏移,他奇怪為什麽大家都是睡覺,起床後的發型差別這麽大。自己已經爆炸了,米盛的頭發依舊那麽柔軟妥帖,在陽光照射下泛着紅紅的暖色調。
“這個給你。”米盛來到陳星澤身邊,遞給他一疊濕巾。陳星澤道謝,拿來擦了臉。
米盛在旁凝視着他,“小鬼……”他剛想說什麽,陳星澤的手機響了,是施恺打來的,一接通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還回不回來了!考試也要我們替你去嗎?!”
“回回回,馬上就回!你再幫我頂一下!”
“我頂你祖宗!”
挂斷電話,陳星澤轉向米盛,“怎麽,你剛想說什麽?”
米盛頭微低,脖頸彎出一個很好看的角度,輕聲道:“……沒什麽,你要走了?”
“嗯,明天開始是考試周。”
陳星澤下床,稍微舒展了下筋骨。
“要考一周?”
“差不多吧。”
“考完了就回家了?”
“沒那麽快。”
米盛欲言又止,陳星澤背上包,米盛跟上來說:“我送你吧。”
兩人沉默着來到醫院門口,陳星澤說:“那我走了。”
米盛再次叫住他,“小鬼。”
陳星澤回頭。
米盛猶豫道:“你考完試再來找我一次吧,或者我找你也行。我把錢還你,我不習慣用卡,還你現金行不行?”
陳星澤發現米盛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在某個瞬間視線似乎偏移了一點點。他平時不擅長揣測人心,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真實意思。
他回到米盛身邊,對他說:“你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只要你打,就算正在考試我也會來的。”
米盛嘴唇微張,好像沒料到陳星澤會這樣說。
陳星澤沖他笑了笑,“你知道的,對吧,只要你叫我我一定會來。”他幫米盛撇開額前的碎發,“好好休息,照顧好阿姨,我先走了。”
手腕被拉住,米盛本能般扯住了他。他只剩右手能用,更是拼盡了力氣,手背上的骨頭和筋絡全部突顯出來。
他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麽死死拉着陳星澤不讓他走。
那雙望着陳星澤的眼睛是赤紅的。
陳星澤忽然想起昨夜裏米盛母親對他說的話——別看他平日裏厲害,其實膽小得很,還愛哭。但他以前沒這麽愛哭,都是長大被欺負的。
陳星澤的心宛如浸在了檸檬汁裏。他往前半步,抱緊米盛。他聽着耳旁顫動的呼吸聲,越聽越難受。“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也要哭了。”米盛也抱住陳星澤,“小鬼……”只有兩個字,還是走音了,米盛把臉埋在陳星澤的肩膀裏,沒一會,陳星澤就感覺肩頭濕了。
懷裏人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了,陳星澤還看到他頭發裏混雜了幾根白發,他想起自己十七歲時見到的米盛,風姿卓越,既潇灑又自由……即便那潇灑有幾分是裝出來的。
如今才過去五年不到,米盛卻像老了十歲。
陳星澤用更溫柔的力道抱着他,低聲問:“是不是害怕了?沒事的,別怕,都會好起來的。”
米盛無力道:“不會好的……”
“會,一定會。”陳星澤跟他犟嘴,“你以前不是告訴過我嗎,我們都會幸福的。”
“那是騙你的。”
“嘿嘿,只要我信就是真的。”
米盛頭埋得更深了,他更用力地抓緊陳星澤,恨不得整個人嵌進他身體裏。陳星澤一下下順着他的背脊,“想不到你力氣還挺大的。”
回到學校已是下午,施恺又是給他一頓臭罵。
“我看你是樂不思蜀了!”
盧小飛說:“哎,你這詞用得不準,看他這造型,應該是‘苦中作樂’差不多。”
“你們可別鬧了。”
陳星澤書包一扔,脫了衣服匆忙洗澡,抓緊每分每秒抱佛腳。
第二天,考試周開始,陳星澤感謝自己平日用功,考試靠老底就吃得開。
考場上他還是挂念着米盛,他原本以為經過複讀那年,他已經能達到主席菜市口讀書的标準,但事實證明,江山易改禀性難移,狗怎麽都改不了吃/屎。考試周才過了一半,陳星澤的心就飛到米盛身邊了。
可米盛那邊穩得不行,在陳星澤考試期間一個電話也沒打過,最多就是睡前發條消息道晚安。陳星澤一度覺得那天醫院門口米盛依依不舍的畫面全是他的臆想。
好不容易忍到考試結束,陳星澤終于可以放飛自我。他出了考場直接飛奔至醫院。在米盛母親病房門口,陳星澤見到米盛正在跟一個女人說話。那女人抱着手臂,有跟米盛相似的容貌,只是神色冷漠,目光頗為嚴厲。米盛一直低着頭,臉色蒼白,像在認錯。
陳星澤腦中電光火石,判斷這女人應該是米盛的妹妹。
他怕米盛被欺負,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