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星澤在北京的學校位于西城區,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音樂培訓機構。他住在學校安排的宿舍裏,算他在內一屋六個人,來自全國各地。
音樂藝考說起來算是幹淨的,距離他們這不遠還有個美術藝考學校,陳星澤抽空去看過,簡直髒得上天了,滿地的紙、筆屑、畫架、顏料盒。
那混亂程度讓他想起第一次去米盛工作室時的景象。
與一晃而過的高二不同,陳星澤覺得高三太漫長了,自從陸昊離開,他的世界好像忽然被雪掩埋,變得無聲無息。
陳星澤在手機設置了兩個時間,一個北京,一個丹佛,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兩地的天氣。
陳星澤知道陸昊的作息很健康,所以每次聯系都是他這邊的深夜。那時宿舍早就熄燈了,陳星澤就拿電話去外面走廊。走廊空地很小,他偶爾會碰到跟他境遇相同的煲電話粥的人,雙方見面相互點點頭,各自到角落裏壓低聲音。
如陳星澤所想,陸昊很快接受了國外的生活,他總是給陳星澤講自己遇到的新鮮事。其實在後半夜三四點的時間,他說的那七七八八陳星澤是記不住的,但他還是每次都堅持到陸昊先挂斷電話。能多聽一會他的聲音,對陳星澤而言比什麽都重要。
陳星澤的心沒有陸昊那麽大,這幾通電話對于他的思念而言根本是杯水車薪。但陸昊似乎并不明白。有時聽到陸昊在手機裏沒心沒肺地笑,陳星澤會很生氣,不過他舍不得對陸昊表現出來,實在憋不住想要傾訴的時候,他就會去找米盛。
當然,米盛肯定不會白聽他廢話的。
有一次周末,陳星澤得知陸昊代表學校參加了籃球賽,還取得了勝利。本來挺高興的事,但陸昊發來的照片裏,他和一群金發碧眼細腰大屁股的洋妞玩在一起。陳星澤看得牙癢癢,發了條信息。
——你他媽跟末代皇帝似的。
陸昊當然聽不懂他的諷刺,照常嘻嘻哈哈。陳星澤獨自喝悶酒到深夜,覺得滿腹委屈無處傾訴,鬼使神差給米盛打了電話。米盛聽完他訴苦,笑着說:“周末沒事吧,來我這,我幫你散散心。”
米盛的聲音在電話裏聽着溫柔萬分,陳星澤酒精一上頭就答應了,坐着城際列車趕去津城。
結果悔不當初。
“我下次再信你我就跟你姓!”
“米星澤,抓緊時間,快點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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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澤氣得大叫一聲,扛起重重的箱子。
米盛工作室新進了一批服裝,正愁沒工人。他翹着二郎腿坐在旁邊優雅地抽煙,享受做奴隸主的樂趣。陳星澤忙活一上午,終于幫他把東西都搬完了。他時隔一年再踏入米盛的工作室,跟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樣。
陳星澤:“你這屋子又多長時間沒收拾了?”
米盛:“沒多久,一年吧。”
陳星澤瞪大眼睛,“一年!?你別告訴我就等我來收拾呢!”
米盛靠在門邊,笑得如沐春風。
“是啊,就等你來收拾呢。”
跟米盛發火就是浪費時間,陳星澤勤勤懇懇收拾完屋子,坐在床邊不說話。
米盛問他:“怎麽了?”
陳星澤說:“腦袋疼。”
米盛:“你得鍛煉身體了。”
陳星澤嘴角一抽,凝神米盛,“有人說過你很欠打嗎?”
米盛:“沒。”他身邊的人普遍務實,不會用嘴說,早就動手打過了。
陳星澤:“那你真交了群不錯的朋友。”
米盛笑笑,“是啊。”
随後安靜了一陣,陳星澤擡眼,看到米盛依舊靠在門邊。
“你是不是又瘦了?”
“怎麽誰見了我都這麽說。”
“那就是确實瘦了,多吃點吧,注意身體。”
“沒準只是看着瘦,上稱還挺重的呢?”
“你可別逗了。”
米盛往地上彈了彈煙,看着飄落的灰白煙灰,輕聲說:“我說你抱不動我,你信不信?”
“不信。”陳星澤毫不猶豫道,“你快成骨架子了,我怎麽可能抱不動你。”
陳星澤覺得米盛的話簡直是在挑戰他的自尊,他起身走到米盛面前,一個公主抱将他穩穩托起,還像買菜的老大爺一樣颠了兩下。
“怎麽樣,輕輕松松吧,你真太輕了,你怎麽也有175吧,估計連110斤都沒有。”
米盛沒說話。
他一手搭在陳星澤肩膀上,一手将煙輕輕放到嘴裏。陳星澤一低頭,剛好看到米盛微偏着頭吸煙的樣子。那動作不急不緩,像極了電影畫報裏那些慵懶頹靡的戲子。
陳星澤心跳本能加快了兩秒,他意識到現在這樣似乎有點不妥,便将米盛放下來了。
他們站得很近,米盛的煙抽完了,擡頭看他。陳星澤被米盛明晃晃的視線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靜了一會,米盛笑着說:“小鬼,你長高了。”
這時陳星澤才注意到,他們曾經相仿的體形不知不覺拉開了差距,現在米盛要微微擡頭才能與自己對視了。
陳星澤嘟囔着說:“是啊,都一年了嘛。”
一年,很多東西都改變了。陳星澤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情感湧上心頭。
“怎麽了,要哭了似的。”
“沒。”
“又想那個傻大個了?”
陳星澤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你真厲害。”
“哪厲害?”
“我什麽都不說,你也都能猜出來。可我跟陸昊再怎麽暗示,他都不懂我在想什麽。”
米盛笑了。
陳星澤:“果然年紀大的人心就是細,比年輕人敏感多了。”
“……”米盛忍住想給陳星澤一耳光的沖動,又拿了支煙出來。點完火,一擡頭,就看到陳星澤正用小動物般的目光看着自己。
米盛情不自禁翻了一眼,恩賜般地說道:“有什麽委屈,說吧。”
所以陳星澤覺得去找米盛還是有好處的,雖然充當了免費勞力,但自己的一腔委屈也有了傾瀉之處。
那次見面開起個頭,從那之後,米盛開始頻繁地叫陳星澤去津城,而他自己有空也會來北京玩。
比起在北京招待米盛,陳星澤更情願被米盛叫去津城。因為他被叫去的時候往往是米盛因為工作室人手不夠喊他幫忙的。而米盛如果屈尊來到北京,那可真正是風花雪月,酒綠燈紅。
米盛第一次來北京找陳星澤的時候,陳星澤還在上課。米盛強逼着他出來。他比陳星澤更熟悉北京,邊邊角角到處轉,累了就找酒吧,喝得爛醉如泥。
陳星澤跟着米盛,徹徹底底見識了什麽叫戀酒迷花,醉生夢死。米盛帶他去的依然是熟人的地方,同志居多。某次陳星澤去個洗手間的功夫,回來就看到爛醉的米盛躺在沙發上,身上騎着兩個男人。米盛的腰帶都被解開一半了,露出蒼白精窄的腰身。
陳星澤登時大叫,“你們要幹什麽!?”他沖過去将那兩個滿臉淫欲的男人推開,使勁搖米盛的肩膀。“你沒事吧,醒醒,你快醒醒啊!”
米盛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陳星澤,便張開雙手,好像要他擁抱。
“你怎麽醉成這樣。”陳星澤眉頭緊鎖,他環視一圈,好多人看着他們這裏,他們盯着躺在沙發上的米盛,就像餓狼盯上了迷路的羔羊。
怎麽叫都沒用,陳星澤只能把米盛背起來,到門口攔車。
“現在坐車會吐。”米盛醉醺醺道。
“難不成你要我給你背回去?”
“嗯。”
“很遠的啊大哥。”
“你不是說我不重嗎?”
……他确實說過。
自己挖坑自己跳,陳星澤無奈長嘆,背着米盛往酒店走。
路上燈火通明,米盛枕在陳星澤肩頭,鼻尖輕輕嗅陳星澤的脖頸。
陳星澤:“別動,我癢。”
米盛還動。
陳星澤嚴厲道:“你再動我可松手了啊。”
米盛不動了。
陳星澤以為他聽話老實了,沒想到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被啃了一口。
“啊!”陳星澤大馬路上慘叫一聲。
其實疼倒不疼,就是太突然了。陳星澤反射性要松手,但米盛使出渾身力氣八爪魚一樣纏住他,不讓他将自己放下。
“……不行了,上不來氣了。”折騰無果後,陳星澤終于告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祖宗,我再也不敢威脅你了,你別勒我脖子好不好。”
米盛放松下來,重新趴在陳星澤的背上。
陳星澤再次長嘆,忍辱負重接着走,他說:“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一幅世界名畫。”
米盛:“什麽畫?”
陳星澤:“《伏爾加河上的纖夫》。”
米盛咯咯笑。
陳星澤:“你知道這幅畫?”
米盛:“當然知道。”
陳星澤也笑了,“我跟陸昊開這種玩笑他從來都聽不懂。我第一次跟他提張愛玲的時候,你知道他問我什麽嗎?”
米盛聲音漸輕,“問什麽?”
陳星澤:“他問我張愛玲是幾班的,哈哈哈,簡直逗死我了!”
陳星澤一講起陸昊就興高采烈眉飛色舞,沒注意到米盛比剛剛安靜了。
“說真的,你也談個戀愛吧。”陳星澤總結道。
“不談。”
“為什麽?”
“沒喜歡的。”
“是你要求太高了。”
“不高,連你這種都可以。”
米盛随口說的話,陳星澤也只當成是玩笑。
陳星澤不服氣道:“什麽叫‘連我這種’,說得我好像條件很差一樣,我也是很有人氣的好不好。”
米盛清秀的下颌墊在陳星澤的肩頭,閉着眼睛,在車輛的呼嘯聲中低喃:“是啊……”
聲音裏有幾分贊同,也有幾分無奈,都随夜風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