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暑假的後半段,陸昊依然沒有聯系陳星澤。
開學當天,陳星澤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學校,他在看見陸昊第一眼就愣住了。
“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有嗎,沒注意。”
陳星澤試着跟他開玩笑,“是不是美國KFC太難吃了啊?”
“有可能。”
新學期,陸昊依舊跟陳星澤一起行動,他們都很默契地沒有提之前表白的事。雖然陳星澤一直努力裝作平常的樣子,可他還是覺得跟陸昊之間的氣氛經常陷入尴尬。
陳星澤開始頻繁約陸昊打球,希望這樣能讓他恢複原樣。球場上,雖然他們溝通比以前少了,但默契卻更上一層樓,內心的想法只要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懂。
陳星澤對此又喜又憂。
“喂!”
偶爾溜號,陳星澤肩膀被撞了一下,他回頭,看到三班一個男生正怒氣沖沖瞪着他。
“你電線杆子啊,杵在這動都不動!不玩就下場!”
看樣子是回防的時候撞上的,陳星澤剛要道歉,身後忽然晃出來一個黑影。陸昊上去推了那男生一下,聲音低沉道:“你罵誰呢?”
男生莫名其妙,“什麽罵誰,我罵什麽了?”
眼見陸昊就要撸袖子上了,陳星澤連忙給他拉回來,跟對方道歉。“對不起,你們玩。”他給陸昊拉到旁邊的葡萄架下教育。“你吃槍藥了?”
陸昊掀起衣服擦臉上的汗,理所應當道:“沒,就是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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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爽什麽?”
“你說呢?”
陳星澤坐到陸昊旁邊,陸昊停下擦汗,沉默蔓延,陳星澤憋足勁找話題。
“葡萄藤……長得好茂盛啊。”
“嗯。”
“馬上就能結葡萄了吧。”
“嗯。”
“你想吃嗎?”
“不想。”
陳星澤從沒覺得自己如此傻逼過。
可能是理解了陳星澤的糾結,陸昊轉過頭,沖他笑了笑,陳星澤被那笑容晃了眼。
“你頭發怎麽剪這麽短?”
“這個啊。”陸昊自己抓了抓腦袋,“在美國剃的,說是大兵頭,帥嗎?”
“哪帥,和尚似的。”
“我覺得挺好,省事。”陸昊抓完自己的,又過來抓陳星澤。“你頭發長了,假期都沒剪過嗎?”
本來只是普通的問話,可陸昊的手一接觸到陳星澤的頭發,兩人內心都産生了微妙的感覺。
陸昊的聲息淺了,手慢慢向後移,托住陳星澤的後腦。
陸昊看他的目光,那是陳星澤太熟悉的眼神了。迷戀、癡狂……陸昊對他太好,陳星澤總像照鏡子一樣從陸昊身上看到自己曾經追求尤小林的樣子。
陳星澤說:“你別這樣看我。”
“對不起。”陸昊道歉,“我也不想,可我太笨了,藏不住事。”
陸昊的眼睛很紅,陳星澤覺得自己萬死難辭其咎。
他不停祈禱陸昊不要哭,可沒奏效,陸昊忍得耳根都燙了,最後還是落了滴眼淚。眼淚劃下的瞬間他低下頭,不想讓陳星澤看到。
陸昊埋着頭,“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麽難受。”
陳星澤的心理防線快要崩塌了。
“我真的沒想到喜歡一個人會這麽難受,我第一次這樣。” 陸昊用那只能輕易抓起籃球的大手死死壓着自己的臉,因為忍耐,太陽穴上的血管都爆出來了。
陸昊:“你記得假期我給你打過一次電話嗎?”
陳星澤:“嗯。”
陸昊低聲說:“其實那天出事了,沖浪的地方死了個人,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漲得不像樣了,很惡心,可家屬還是緊緊抱着。那時我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的話,你看見我的屍體,是會覺得惡心,還是會抱住我。”
陳星澤驚住了。
天上飛鳥掠過,陳星澤忽然想起從前的自己,那個被尤小林拒絕後,為了試驗對方會不會後悔,寧可被下一輛車撞死的自己。
陸昊說:“想完之後我難過了很久,因為我覺得你不會抱我。”
陳星澤心口鎖緊。
“我在你心裏這麽冷血?”
“對。”
陸昊擡頭,漲紅着臉看着陳星澤,“你就是冷血,就是混蛋!你明知道我想你吧,可你整個假期都沒有聯系過我。”
陳星澤無話可說。
陸昊洩憤道:“你讓我怎麽相信你會抱我?你就只會裝傻,你知道我想說什麽,想要什麽,可你從來都繞過去。我什麽事都最先想着你,可你呢,我在你心裏狗屁不是!”
“誰說的!”陳星澤反駁,怎麽可能狗屁不是。
“那是什麽?”陸昊逼問,“我在你那算什麽,同學?朋友?”他越說越氣,可又沒有辦法将火撒到陳星澤身上,最後火氣全部內化,撒起潑來。“這些我都不想做!陳星澤你他媽到底是不是同性戀?!我怎麽感覺你跟假的似的!”
“……”
他貨真價實。
就是因為貨真價實所以才不能随便答應。
快要上課了,陳星澤給陸昊遞了包紙巾。他強忍難受,哄着陸昊回教室。
看着日漸消沉的陸昊,陳星澤開始頻繁失眠。他無法将痛苦與陸昊聯系在一起,這個含着金湯匙長大的男孩,他應該永遠快樂才對。
他想起張愛玲說過的一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陳星澤經歷過失敗,他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覺。他糾結萬分,實在睡不着的時候,他就拿手機逛同志論壇,搜那些愛上直男的悲慘故事看,一遍遍給自己洗腦。
某夜,他看到一個長長的帖子,是一個小受記錄自己跟直男發小在一起的十年經歷。跟所有類似帖子一樣,這個故事也有個夢幻開局,他們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直男發小知道小受的性取向,後來在小受的暗示下,兩人在一起了。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他們分手了,小受很長時間無法走出來,而那個直男發小卻很快相親結了婚。
小受在帖子的最後,勸阻同類不要再愛上直男。“那注定是不公平的感情,好比你傾家蕩産踏上行程,而他兜裏卻時刻揣着一張返程票。”
陳星澤看完故事,又往下翻網友的留言。有個人留言說公司裏的直男同事喜歡他,跟他表白了,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一時沖動,還在猶豫。下面有人給他回複,“只有不成熟的Gay才會跟直男浪費時間”。陳星澤再往下看,層主回複了這個人一句話,“你說的道理我懂,但我舍不得他難過。”
在那些失眠的日子裏,陳星澤看了無數故事無數帖子,但其實真正進到他心裏的,只有這句話。
陳星澤反反複複念着,最後平躺在床上,長呼一口氣。
人類作為一個龐大群體,其慈悲就在于不論什麽樣的個體,不論什麽樣的想法,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裏總會找到知音。
人往往就是這樣,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就會心安,就會獲得勇氣。
陳星澤當晚給米盛發了條短信。
那次分別後,陳星澤聽從Jo的話,沒有主動聯系米盛。果然沒多久米盛就給他打電話了,态度一如既往,就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米盛算得上是陳星澤唯一一個圈裏朋友,雖然品行有些難以描述,但陳星澤還是想把自己的決定第一時間告訴他。
——我要答應陸昊的表白。
他發完準備休息,沒想到米盛也是夜行生物,大半夜不睡覺,很快回複了他。
——你覺得自己能掰彎他。
——我也不知道,但性取向應該沒有這麽容易改變吧。
——那你什麽意思,及時行樂?
陳星澤思索一番,回複。
——要這麽說也行吧。
——好,我等着看你凄慘的結果。
——沒關系,我做好心理準備了,不管什麽結果我都可以接受。
很長的時間裏,米盛都沒再回信息,陳星澤躺在床上,臉頰陷入柔軟的枕頭裏。
陳星澤的感情經歷很單薄,至今為止只有尤小林和陸昊,他把他們當成生命裏至關重要的花朵。當年尤小林不喜同性戀,他就遠遠觀望。如今陸昊希望能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同意。就算他知道陸昊根本看不了同志雜志和影片,見到街上姿态扭捏的零號也會禁不住皺眉。
都無妨。
他願當土壤,供養玫瑰,就算最後幹涸龜裂也沒關系。
陳星澤最後發了一條信息給米盛。
——我想,如果真到了将來分別的時候,應該也不會太慘。至少我已經毫無保留地愛過人,也被人毫無保留地愛過了。
米盛站在午夜的街上,周身酒氣。
“這代駕怎麽還不來。”身旁的人罵罵咧咧,湊到米盛身邊,“看什麽呢,這麽半天沒動靜。”
米盛低着頭,輕聲道:“藥方。”
“藥方?什麽藥,你病了?”那人懷疑地看向米盛,忽然後退兩步,謹慎道,“什麽病?”
米盛收起手機,笑道:“啊,病了,你記得離我遠點啊。”他轉身走,那人追上他,嬉皮笑臉地說,“肯定沒事,有事高導早就不會見你了。”
米盛回頭,細長的眼眸流淌着月色,他用修長的手指托起對方的下颌。
那人有些驚訝,他很少看到米盛這樣的神色,認真又迷茫,朦胧又沉醉,美得無以複加。
米盛輕道:“我問你,你覺得愛是什麽?”
那人被問傻了,“愛?什麽愛,你愛上我了?”他誇張地咧着嘴,“嘿,我也愛你啊,說吧,又想要什麽了?”
米盛靜了靜,說:“想要年輕十歲。”
“啊?”
米盛看着那人疑惑的臉,清醒過來,自己也笑了。他彈了彈他的肩膀,輕不可聞地道了句“逗你玩呢”,便背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