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程翟番外·一
海城冬天十分潮濕,程郁結束了畢業禮後回到自己的宿舍,被褥摸上去泛着刺骨的涼意,程郁坐在床沿,手揣在口袋裏,摸到了那個男人遞給自己的名片。
程郁沒有手機,那個男人便溫和地跟他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他說:“年會就在下周五晚上,周五下午我讓我的秘書在學校門口接你,就是剛才能見到的那位,好嗎?”
程郁當時并不知道其他參加表演的同學都由趙銘譯統一安排了班車接送,他望着翟雁聲點了點頭,翟雁聲便笑了,又同他聊了幾句,才放他回去。
程郁想起自己剛開學的那一天,看到學校的資助人在臺上講話,遠遠的望見翟雁聲的身影,就覺得他和他們都不一樣,如今走近看了,果然不一樣,他很高,講話的時候又溫和,程郁回到宿舍也還在不由自主地回味。
他住在一個十人間裏,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住校的同學幾乎不能随意出門,最自由的就是最後這一年,臨近畢業,許多同學借口實習搬出學生宿舍,但程郁仍然住在宿舍裏,十人間只剩下五六個人,因為是畢業生了,他們晚上偷偷買酒回宿舍喝,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程郁把名片在口袋裏揣了一周,宿舍的人喝酒,半夜酒精過敏,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就想套着去醫務室,但程郁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外套奪回來。他的室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程郁結結巴巴地找出另一件外套遞給室友,說自己的這件外套髒了。
“小氣鬼!不要了!”室友惱怒地扔下程郁的外套,幾個人結伴離開宿舍,程郁摸到口袋裏,名片還在,他長舒一口氣。
趙秘書第二天中午果然在學校門口等他,大約已經跟學校打過招呼,程郁出校門非常容易,他上車前客氣地跟趙銘譯打招呼,說:“趙秘書您好,辛苦您了。”
趙銘譯的回應不算熱絡,他道:“上車吧。”
程郁的期待稍微有一點破滅,但很快他就不去想這些事情了,趙銘譯開着車駛向海源集團的大廈,程郁從未去過海源集團,車停在樓下的時候很是發自內心地哇了一聲。
趙銘譯跟在他身後,道:“翟先生在頂樓,走專用電梯,我送你上去。”
說是送,其實是程郁懵懂地跟在趙銘譯身後,電梯上的數字一個一個地往上跳,程郁緊張地扶着殘障人士的把手,手心忽然沁出汗來。
翟雁聲正在辦公室裏喝茶,見程郁進來,将手裏的茶杯遞給他,說:“是不是累了,喝杯茶緩緩。”
程郁嘗不出茶水的好壞,只覺得入口艱澀,翟雁聲笑了笑,囑咐趙銘譯去茶水間取一些零食飲料過來。
“準備好了嗎?”翟雁聲問程郁。
程郁點了點頭,頗有信心的樣子,其實第一次在學校表演的時候,程郁不過是個渾水摸魚的人,連稿子都沒背熟,但自從翟雁聲邀請他再去海源集團表演一遍,程郁就十分認真地重新背了稿子,現在翟雁聲問起來,程郁信心滿滿,但看着翟雁聲的笑容,程郁又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背了一星期的稿子好像突然什麽都記不清了。
好在晚上的表演很成功,臺下海源集團的員工也十分熱情地鼓掌,年會結束以後其他同學參加完聚餐,都坐大巴車被送回學校,程郁和班長還有負責排練節目的文藝委員被留下參加晚上的慶功宴。
慶功宴上都是海源負責年會的核心工作人員參與,沒什麽領導,同樣也是年輕人居多,程郁跟幾個同學在這其中,也不曾感到不适,氣氛和樂融融。
翟雁聲隔地遠遠地看着慶功宴的場面,趙銘譯看着他的臉色,問:“晚上要把人送到您那裏嗎?”
翟雁聲又看了幾眼捧着玻璃杯喝飲料的程郁,道:“不用了,結束以後送他們回學校。”
翟雁聲晚上去了一個老友開的娛樂場所,他不常來這樣的地方,即便來了也不會開葷,朋友知道他眼光高,素來瞧不上這樣的野食,故而也不給他介紹,只送了酒過來讓他喝個痛快。
翟雁聲喝了幾杯,突然問朋友:“你這兒有幹淨的嗎?”
老友愣了一瞬,笑道:“喲,今天這是怎麽了,突然要開葷?幹淨的當然是有,就是不知道咱們翟先生瞧不瞧得上。”
翟雁聲笑了笑,說:“要幹淨的小男孩,你先看過一遍,替我把把關。”
很快就有一群鮮嫩的小男孩送到翟雁聲面前,老友在旁邊讓這群人挨個自我介紹,許是經過培訓調教,這群人說是雛,說話時卻難掩搔首弄姿之态,翟雁聲看了幾個便興致缺缺,老友察言觀色,揮手讓這群人下去了,又問翟雁聲,要不要給他換一批。
翟雁聲想了想那個稚嫩單純的面孔,說:“要再嫩再純點兒的。”
老友哈哈大笑,道:“老翟,進了我們這樣的地方,你想要純點兒的,那不好意思,真沒有,大家都是來賺一口飯錢的,你說能純到哪去?你要說再嫩點兒麽,那犯法了,我就算能拿得出來,也不能讓你踩這趟高壓線不是?”
老友看得出來翟雁聲不是真心來他這裏打野食,那點見不得光的生意自然不會讓翟雁聲沾手,反倒是翟雁聲回頭淡淡道:“你怎麽什麽錢都賺,真不怕折壽。”
沒把這尊大佛伺候到位,讓人怼了兩句,老友也不惱,只問他:“怎麽着,有嫩草不好摘嗎?有什麽事還能難倒你啊?還不就那幾招,對症下藥,投其所好啊。”
翟雁聲将手裏的酒一飲而盡,起身回家了。
寒假前學校就讓畢業班的學生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下學期除了回校拿畢業證的時候,畢業生不會再回到學校,所有的學生都很興奮,在半軍事化管理的學校悶了三年,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出去闖蕩社會,大家都懷揣期望。
程郁也在打包行李,他沒什麽東西,但不比同學們高興。他十八歲了,按理說就不能再回到福利院,從學校離開後,他就算是無家可歸了,程郁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方向在哪裏。但是學校也待不了幾天,程郁已經快要拖到最後的離校期限,不得不走了。
程郁拖着自己的行李被褥艱難地走到校園門口,茫然四顧時,馬路對面有輛車按響了喇叭,程郁望過去,冬日霧大,一時看不清是誰,那輛車便又按了一次喇叭,有人搖下車窗,沖着程郁揮了揮手,程郁這才看出那是翟雁聲。
他拖着自己的家當走到車窗邊,半彎下腰跟翟雁聲打招呼:“翟先生,你怎麽在這兒?”
程郁穿着薄薄的棉衣,凍得鼻尖通紅,他眼睛亮晶晶的,顯然見到翟雁聲很意外也很高興。翟雁聲笑了笑,目光落在程郁身上,又落在程郁身旁的行李上,程郁緊張地往自己身後藏了一下,很窘迫的樣子。
“我在這兒待了三天了,想着今天是離校的最後一天,總不該等不到你了。”翟雁聲說。
程郁沒成想翟雁聲一直在門口等他,驚訝地啊了一聲,難堪地說:“不好意思翟先生,我沒有手機。”
翟雁聲沒說什麽,只道:“把東西放到車上來,我帶你去吃飯吧。”
翟雁聲幫程郁把他破破爛爛的家當放在他那輛擦得锃亮的車裏,程郁局促地坐在翟雁聲身邊,捏着安全帶等了三四個紅綠燈以後,才問翟雁聲:“翟先生,您怎麽來接我了?”
翟雁聲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你忘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你畢業以後就去我那兒。”
程郁以為翟雁聲不過随口一說,畢竟當時很快就帶過了這個話題,沒想到翟雁聲居然當真,還親自來接他,程郁感激地望向翟雁聲,翟雁聲也回望他,看了幾眼,程郁慌張地低下頭。
“你是不是還沒有住的地方,先暫時住在我那裏休息一段時間,等過完年了再說,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假期吧。”
翟雁聲說話不容程郁反駁,程郁隐約覺得事情似乎不該是這樣的,他既不知道翟雁聲為什麽對自己這麽關切,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承擔得起翟雁聲的特殊照顧。
在福利院的十幾年經歷讓程郁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認知,那就是世上是沒有無緣無故的好的,比如他們福利院的孩子想要獲取新年的新衣服新糖果,就要克制自己的懶惰和淘氣,一直保持乖巧,才能收獲新年禮物。
程郁原本也一直保留這樣的機敏,只是翟雁聲他毫不客氣地擠進程郁的生活,程郁一時未曾反應過來,直到現在才發現。
程郁既然想明白了,便連連擺手,道:“翟先生,這太客氣了,我怎麽能承擔您這麽多照顧。”
翟雁聲開着車,不容置疑地說:“怎麽不能,程郁,你是我資助的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又在我資助的學校裏讀書,那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了。我照顧你,你以後也要創造價值來回報我,現在只不過是在你以後的價值上稍微加一點砝碼而已,就當是我這幾年資助你的利息了。這你也不願意嗎?”
分明是翟雁聲突如其來闖入程郁的生活,現在一番話讓他說得,仿佛程郁不應允下來就是對不住這些年蒙受的好處一般,程郁覺得這話說的不對,卻又無從反駁,最後只好點了點頭,但仍是頗為緊張地說:“我還是覺得您不用這麽關照我。”
翟雁聲沒有說話,他打了一把方向盤,将車拐進通往海城南部景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