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陸瑾瑜此言一出,吳蔚然頓時沉默,反倒是翟雁聲站起身,道:“媽,你要是沒什麽事了,就讓人回去吧。”
陸瑾瑜對翟雁聲揮揮手,道:“你自己回房間吧,這兒沒你的事了,現在是我們跟程郁聊天,在聊他的事情。”
翟雁聲氣結,拂袖而去,他轉身上樓,過後便沒再下樓。客廳裏只剩下翟家二老和程郁他們坐着,陸瑾瑜又親切地招呼,說:“愣着幹什麽,喝茶呀。”
吳蔚然心事重重地端起茶杯,其實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翟家,但是翟雁聲的母親問的問題說的話,一字一句敲在他的心口,讓吳蔚然無法輕松地将他們說的事情完全抛下。
陸瑾瑜瞧見吳蔚然的神色,笑了笑,又問:“蔚然,聽說你在雲城工作不錯,讀書時也很厲害,家裏對你期望應該很高吧。”
高麽,當然是高的,而這種高期待背後又是什麽樣的壓力,吳蔚然不敢去想。現在陸瑾瑜逼着他想,讓他不得不去想。
“我們家呢,氛圍比較寬松,這話說着其實比較自私了,我們之所以寬松,也是因為我們有了寧寧,算是後繼有人,所以雁聲當初帶程郁回來,我們都沒什麽意見。再加上程郁本身是個好孩子,聽話,聰明,也細心,我們年紀大了,雁聲和他姐姐工作忙,他們的孩子年紀又太小,只有程郁,知冷知熱,是個貼心人,我們把他當半個親生孩子看待,打心底裏當然是希望這麽好的孩子能一直跟我們在一起,但是他自己有了主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們也想把把關,不想讓他以後吃苦受委屈。”
陸瑾瑜說完,又對程郁說:“程郁,想跟你們見見面,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想逼你做你不想做的決定。我跟雁聲爸爸只想看看你以後要跟什麽樣的人一起過,能不能過得好。”
程郁沉默地坐在一旁,翟廉佑輕咳一聲,道:“程郁,你跟我們待了這麽幾年,應該知道,我跟你陸阿姨都不是愛做孩子的主的性格,細節你自己把控,拍板決定時知會我們一聲,但是我是生意人,習慣把醜話說在前面,到底是能成還是不能成,對于結果都要有個心理準備,程郁,我們不攔你,也沒有攔你的立場,但對以後的狀況,你自己是不是做好準備了,能不能承擔這樣的壓力,你要想清楚。”
這一整晚,其實都是陸瑾瑜在溫和優雅地跟他們聊天,翟廉佑直到此時才發聲,頗有些一錘定音的意思,也将這場談話的目的完全表露出來。打心底裏,程郁知道他們說的沒有錯,吳蔚然的家裏對他寄予厚望,是不是能接受吳蔚然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這幾乎是一個不用去想的問題。而想要讓吳蔚然的家裏接受這件事,程郁和吳蔚然需要付出什麽樣的努力,承受什麽樣的壓力,這都要有個心理準備。
在這之前,程郁和吳蔚然像是兩個陷入愛河的毛頭小子,他們不去想外力,不去看生活的環境,最大的阻力不過是如何擺脫翟雁聲的控制。
現在将問題全都擺在他們面前,程郁才緩慢地意識到,翟雁聲其實是所有困境裏最容易擺脫的那一個。因為他和翟雁聲的所有牽絆,都不過是基于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如果翟雁聲願意收回他的感情,那他和翟雁聲之間的所有聯系也就結束了。
但是程郁和幾年來朝夕相處的翟家人之間的牽絆,他和吳蔚然面臨的未知的吳蔚然家人的态度,這些才是他們從未想象,也不曾經歷的最大難題。
翟廉佑說完,又道:“原本想正經地見個面,吃頓飯,好好聊聊,今天恰好是在門口碰到了,就順路請你來做客了。這麽晚了,從山上不方便回市裏,再一路折騰回去,也休息不好,今晚就暫時住在這裏吧,我讓家裏的阿姨給你收拾出一間房。”
吳蔚然知道自己應該離開翟家,但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太亂了,他不能像被踩着尾巴的動物似的,在翟家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慌亂,更不能半夜回到酒店的房間,讓自己同行的室友發現端倪。左右權衡,吳蔚然輕輕笑了笑,道:“也是我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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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蔚然住在翟家一樓的客房裏,跟程郁的房間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程郁讓家裏的阿姨去休息,自己帶着吳蔚然介紹房間。
“我給你拿了換洗衣服,是我的,以前買的,沒怎麽穿過,衛生間和浴室在出門左手邊,最近家裏沒人,随時都能用,要是覺得不方便,也可以來我住的房間,我這個房間裏有單獨的衛浴,但是沒有隔壁那個寬敞。”
程郁站在門前跟吳蔚然說完,又關上門,小聲道:“他們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翟家人說話就是這樣,他們習慣了,你別往心裏去。”
吳蔚然搖搖頭,道:“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得放在心上,程郁。”
程郁知道吳蔚然在說什麽,他搖搖頭,道:“那你也不用着急,我不在乎這些,我一直沒有父母家人的牽絆,也一直沒什麽人認可接納我,這對我都不要緊。”
吳蔚然笑了笑,說:“逛了一天,你也累了,去洗洗睡吧。”
程郁轉身要回房間,末了還是不放心,又同他道:“那你明天如果要走,記得喊我一起。”
見吳蔚然點了點頭,程郁才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間。送走程郁,吳蔚然的笑容便繃不住了,他坐在翟家客房幹淨的床塌邊,開始發呆。床具都是方才讓家裏的阿姨新換的,房間裏漂浮着香氣,在夏日的夜裏,有一股迷人的味道。
吳蔚然去洗了澡,他在浴室柔和的光源下看見自己頹敗的一張臉,分明他已經得到了程郁,但吳蔚然忽然覺得,現在好像才是漫漫前路的開始。
他回到房間擦着頭發,房間門被輕輕敲響,吳蔚然前去開門,門前站着的竟是翟雁聲。翟雁聲将手裏的酒瓶舉起來,問:“一起喝點兒嗎?”
翟家後院裏有翟廉佑給翟寧寧修的秋千,還搭配了一大堆休憩娛樂的設施,翟雁聲和吳蔚然就坐在後院,一人端了一杯酒,在夜風裏慢吞吞地喝着。
“我沒想過有一天會跟你在你家的後院裏坐在一起喝酒。”好半天,吳蔚然說。
翟雁聲笑起來,給自己添了些酒,說:“我也沒想過。”末了他搖搖頭,又道:“其實準确來說,是我沒想過程郁會跑,會跟別人在一起,再也不想要回這個家了。”
“你那樣對他,就該想到總有一天他會受不了。”吳蔚然說。
“那樣對他,是那樣?”翟雁聲反問吳蔚然。吳蔚然對翟雁聲和程郁之間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細節,自然回答不出,談話陷入沉默,反而是翟雁聲安靜一會兒,主動開口:“那邊那個秋千是我爸給寧寧弄的,那會兒寧寧還小,三四歲的樣子,蕩秋千得有人陪着,程郁每天都會抱她去蕩秋千。有一天寧寧被帶回餐廳吃飯了,我從外邊回來,看見程郁不在,就去後院找他,看見他小心翼翼地坐在秋千上,試着蕩了一下,秋千承載不了成年人的重量,晃了一下,程郁連忙就下來了。”
回想起往事,翟雁聲又笑了笑,“後來我就給他加固了一下,又在旁邊新安裝了一個大一些的。裝的時候我說是方便寧寧長大了玩,但是晚上程郁特意讓家裏的阿姨休息,自己做了一桌菜。”翟雁聲望着吳蔚然,說:“你知道嗎,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對他有一點點好,他就感恩戴德,你稍微把他放在心上,他就受寵若驚。被他崇拜被他喜歡的時候,你也很有成就感吧,好像自己無所不能,做什麽他都很期待很開心。”
吳蔚然回想起程郁望着他的時候閃着光的眼睛,他的眼神裏好像永遠充滿愛和期待,程郁的确是這樣的人,他極大地滿足了吳蔚然的自尊心,被程郁喜歡的時候,吳蔚然覺得自己渾身都是鬥志。
翟雁聲看着吳蔚然的表情,他了然地嗤笑一聲,“你說我那樣對他,他當然會離開,你覺得他從沒有喜歡過我愛過我嗎?不是的,他不光喜歡過我愛過我,還對我抱有過期待。但他就是這樣,他不會說出他的期待,也不會告訴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期待一點一點破滅,吳蔚然,你也是這樣,你享受着他帶給你的滿足,但是你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滿足他,或者說你知道,但是卻做不到,然後就由着他在心裏給你一點點扣分,等這個分扣光的時候,你們也就完了,就像我一樣,就這麽完了。”
吳蔚然說:“我跟你不一樣,所以我跟他也不會像你跟他這樣的。”
翟雁聲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說:“那好啊,真要是這樣,我就祝福你們。”他盯着吳蔚然,說:“其實我只需要祝福你就好了,我祝你永遠永遠不要讓他失望,永遠不要一腳踏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