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翟雁聲晚上回家後,發現程郁沒有回來。偌大一個翟家大宅,因為人大多都去醫院忙着照顧翟寧寧,居然只有翟雁聲一個人在家。
他原本只是回來洗個澡,再換身幹淨的衣服,公司醫院兩頭跑,翟雁聲好些天沒顧得上回家,拿去幹洗的衣服都趕不及送回來的速度,翟雁聲沒有備用的衣物了,只好回家一趟。沒成想回到家裏就發現了程郁不在家的事情。
翟雁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他開始懊悔,當初是不是把程郁捆綁得太緊,将他完全困在翟家,所以現在程郁才會嗅到一點點自由的空氣以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若是這樣算起來,翟雁聲該後悔的有太多,最後悔的,就是他最初的時候,不該那麽簡單粗暴地對程郁下手。程郁是精巧脆弱的瓷器,翟雁聲一開始就将他打碎了,處處都是裂紋,外界稍稍有一點震蕩,程郁就徹底坍塌。
城南風景區的日落很好看,在景區的摘星臺觀賞日落被譽為是海城十大景觀之一,在摘星臺上,夕陽從山林裏漸漸落下,投射的影子落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遇到天氣晴好的日子,一片燦爛輝煌,盛大炫目。
翟家的宅子占據山間最好的位置,地勢比摘星臺高一些,與摘星臺錯落隔開,放眼望去,晚霞像一片錦緞,将翟家大宅包裹其中,整座建築都沐浴在夕陽之下。
宅子的門大開着,落日餘晖奢侈地灑進來,翟雁聲坐在客廳裏,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翟雁聲感覺自己終于徹底失去了什麽。
坐了不知多久,翟雁聲的手機響了,是父母打過來問他什麽時候來醫院,說是如果太忙不過去也行,寧寧已經睡了,他們也準備回家了。
翟雁聲連忙站起身,說:“那我去接你們。”
他飛快地起身去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後開着車去醫院,接上父母後翟雁聲問父母:“今天沒顧上過去,寧寧情況怎麽樣?”
陸瑾瑜說:“好多了,再有一周,如果沒問題,應該就真的能出院了。”
陸瑾瑜說完,又道:“寧寧這回受了這麽大一場罪,得好好補償她,等她好得差不多了,我就帶她出去玩一段時間,剛好也很快要放暑假了。對了,寧寧今天還給她的班主任打電話,問自己能不能參加期末考的事情。”
翟雁聲開着車,偏過頭問:“那老師怎麽說?”
“再有幾天就要期末考了,寧寧還沒出院,可能趕不及,但老師說可以單獨給寧寧安排一場考試,讓她順順利利升學,什麽都不耽誤。”
陸瑾瑜絮絮叨叨地和翟雁聲說着寧寧的事情,翟雁聲一邊開着車,一邊專心聽着,總說父母是孩子的避風港,翟雁聲這會兒卻覺得,唯有翟寧寧才能讓他獲得一些安慰和滿足。
車快要開到小區門口時,翟雁聲遠遠看到兩個身影,正站在樹蔭底下說話,路燈打過去,在一片黑黢黢的遮天樹影下,顯得格外顯眼。不僅翟雁聲看到了,翟雁聲的父母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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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程郁嗎?”陸瑾瑜問。
翟雁聲一直盯着那兩個身影,聞言沉默一瞬,才說:“是。”
陸瑾瑜輕嘆一口氣,有些了然地道:“那旁邊那個就是那個男孩子嗎?”
照顧翟雁聲的情緒,陸瑾瑜沒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但翟雁聲還是感到十分無言。他聽陸瑾瑜這樣問,只好說:“是。”
陸瑾瑜聞言,便道:“雁聲,等會兒在門口停一下車。”
說話間就已經到了小區門口,翟雁聲停下車,門口的保安以為他有什麽事情,殷勤地想要跑過來解決,翟雁聲伸手在車窗外揮了揮,示意他們不用過來。反倒是陸瑾瑜降下車窗,尚未開口,程郁就看過來了。
撞在一起,幾個人表情都很精彩,陸瑾瑜先笑了笑,說:“原本一直想一起坐坐,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就去家裏喝杯茶再走吧。”
程郁和吳蔚然站在原地還沒動彈,陸瑾瑜就沖程郁招招手,說:“程郁,過來,咱們一起進去。”
程郁和吳蔚然面面相觑,翟雁聲終于開口了,他說:“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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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原本沒有想要讓吳蔚然送自己回來,但吳蔚然說他住的遠,送他回來,兩個人就能多待一會兒,如果讓程郁送自己回酒店,那麽長的一段路還要程郁自己走。
總之深陷感情中的人總是膩膩歪歪,程郁小心翼翼地跟吳蔚然提起自己現在還住在翟家,吳蔚然倒也沒說什麽,只說自己知道程郁現在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讓他別把自己想得那麽小心眼。
他們乘坐出租車橫跨大半個海城,出租車經過繁華的海城市區,又穿過沒什麽人的城鄉結合部,再度轉回城南風景區時,又是另一種繁華。城南風景區只是海城南部山區的很小一個部分,事實上,在整個山區,大大小小有數十家度假區、度假酒店、民宿旅館,山間酒吧等登等燈娛樂場所。到了夜裏,景區結束營業時間,但山裏的其他娛樂場所卻燈火通明。
山裏的各個場所都主打原生态、親近自然的名頭,消費級別也是從山腳下開始,越往上,層級越高,半山腰的度假酒店只露出星星點點燈光,不注意根本看不見招牌,出租車在山間公路飛快地掠過,像這樣的酒店,一路上他們遇見了好多家。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程郁下車後原本想讓吳蔚然就這麽坐車回去,但吳蔚然卻跟着他下車了。眼看着出租車倒車掉頭然後離開,程郁焦急地同吳蔚然說:“這邊不好打車,錯過這輛車,萬一等不到車了怎麽辦?”
吳蔚然笑了笑,說:“你早晨出門的時候都能坐上車,我怎麽不行?”見程郁仍然愁眉不展地瞪着他,吳蔚然只好又說:“如果沒車,我就走下山呗,反正也不是很遠。這一路都是各種店鋪,你還擔心我被山裏的猛獸吃了嗎?”
程郁被他逗笑了,其實真正面對面站在一起,即将分別的時候,倒也沒有那麽多話要說,只是面對面傻笑時,心境并不相同。
對程郁而言,他不想這種吳蔚然把他送到別人門口的事情一再發生,他已經想好了,如果吳蔚然想留在海城創業,他就也留在海城,如果吳蔚然想回雲城平平淡淡生活,他就跟着一同回到雲城。對吳蔚然而言,這長長的一段盤山路,讓他真切意識到他和翟雁聲之間的差距還有多麽深多麽遠,原來他真的是在山腳下眺望。
還沒說幾句話,兩個人就被翟雁聲一家的到來打斷了,程郁沒想到翟雁聲這麽晚了才回家,更讓他沒想到的是,翟雁聲的父母也在。
直到程郁和吳蔚然坐上車了,程郁才想起來前一天晚上回家時,翟雁聲在車上跟他說的話。現在已經不是翟雁聲想要跟他們談談了,是翟雁聲的父母想要跟他們談談。在程郁和翟雁聲的父母相處的這幾年裏,翟雁聲的父母一直溫和而貼心,他們禮數有加,寬厚和氣,曾經程郁也一直這麽覺得,雖然翟雁聲的父母仍舊不會像親生父母那麽貼近他,但至少對他不錯,是兩個好人。
直到程郁目睹翟雁聲帶洪奕回家後,翟雁聲父母堅決而強烈的反對,那時程郁才突然意識到,翟雁聲的父母之所以一直對自己這麽好脾氣,是因為他永遠不會成為翟雁聲合法的那一半,也就不會對翟家的利益造成什麽影響。
車很快就停在翟家門前,程郁跟着大家一同下車,翟雁聲看着在原地躊躇的程郁,轉過頭道:“走吧。”
幾個人一同回家,原本冷冷清清的翟家大宅便有了人氣,陸瑾瑜去廚房親自泡了茶出來,一人一杯,茶幾前熱氣蒸騰。
“不是什麽好茶,就是這山裏的,圖個原汁原味,程郁,你也嘗嘗。”陸瑾瑜說。
程郁抿了一口,問:“這邊山上還有茶嗎?”
陸瑾瑜笑道:“說是這座山,其實種茶的已經在隔壁省了,這山既是省界也是市界,隔壁省比咱們海城更适合種茶。不過咱們這兒到底不是适合種茶的氣候,茶葉的質量也很一般。”
幾個人坐着喝了會兒茶,陸瑾瑜便将話題放在吳蔚然身上,問他:“程郁,這是蔚然吧,長得真是不錯,蔚然是哪兒人?”
吳蔚然道:“是江城人。”
陸瑾瑜又問:“今年多大了?”
吳蔚然又道:“二十五了,再有幾個月就二十六。”
陸瑾瑜聞言笑起來,說:“那剛好跟我們雁聲是一個屬相,我們雁聲比你大一輪,難怪你們兩個這麽針尖對麥芒的。”
陸瑾瑜這話說得翟雁聲面色不虞,說得倒像是他和吳蔚然賭氣一般,他不滿地說:“媽,這麽晚了,要是沒什麽正經事要說,就讓他回去吧,晚上山路難走。”
陸瑾瑜笑了笑,說:“怕什麽,要是太晚了,咱們家這麽多屋子,還能沒有一間蔚然住的嗎?程郁是咱們家半個孩子,程郁帶回來的人,我們也會好好招待。不管是當時程郁來咱們家,還是現在程郁帶着蔚然回來,這都算是過了明面的,這點禮數應該要有。”
陸瑾瑜是藝術家,說話輕輕柔柔,到老了也溫和優雅,她端着小巧玲珑的茶杯,茶杯裏還散發着清香,說話時帶着笑意,看不出年紀,也探不到深意。
但是這一刻,吳蔚然明白了。
他忽然明白過來陸瑾瑜在說什麽,程郁在翟家,是翟家過了明面的人,是合理存在并被接受的,而程郁在自己那裏,還是一個被深深掩藏,不被知道的定時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