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程郁去了吳蔚然住的酒店,到了門口才撥通吳蔚然的電話,吳蔚然沒一會兒便從樓上下來,許久不見程郁,看見程郁站在酒店門口時,吳蔚然的心情很複雜。
程郁見吳蔚然出來,沖他招招手,他站在酒店的庭院裏,隔着臨時停車場,揮手時微微踮起腳,像個朝氣蓬勃的大學生。
吳蔚然走到他面前,程郁說:“去附近坐坐吧。”
吳蔚然這次的學習考察不止是廠裏一家,事實上雲城各個單位都抽調了一些人,整個隊伍浩浩蕩蕩加起來有近百人,這次的學習考察也是雲城和海城官方合作,他們集中住在海城電大附近,往來都是熟人,吳蔚然猶豫一瞬,程郁便明白過來了。
“去別的地方也可以,你要是不嫌累,我們就去遠一些的地方。”程郁說。
吳蔚然沒有表示反對,說:“你是東道主,你來決定吧。”
程郁咬咬嘴唇,說:“那我們先去地鐵站吧。”
吳蔚然跟着程郁走到地鐵站,程郁在地鐵站的地圖前站定,指着其中一個點說:“我們去這裏。打車過去的話,這個時間該堵車了,坐地鐵快一些。”
吳蔚然跟在程郁身後,程郁說什麽他都說好,地鐵裏冷風開得足,程郁和吳蔚然面對面站着,離得近了,吳蔚然才聞見程郁身上攜帶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吳蔚然看了幾眼程郁,程郁擡起眼去看他時,他又收回目光,去看車上的廣告。
從地鐵口出來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程郁帶着吳蔚然進了一家頗有情趣的本地菜館。趕上飯點,客人不少,程郁和吳蔚然坐在靠近街區的一張小桌前,點好菜以後,程郁給吳蔚然倒了杯水。
“先吃飯吧,吃過以後去逛逛。”程郁說。
吳蔚然端起水杯,笑了笑,說:“其實我吃過飯了。”見程郁好奇地擡起頭來,吳蔚然說:“剛才跟戚曉寒見過一面,海城的特色菜,我剛才已經嘗過了。”
程郁感到有些難堪,他慌亂地擺弄起手指,說:“我不知道……要不我們直接去外邊逛逛也好。”
吳蔚然說:“沒事,你不是在醫院待了很久嗎,應該還沒吃飯吧。”
程郁坐在吳蔚然面前,總覺得兩人之間的交流是如此小心翼翼,他們互相試探,又在不經意的時候互相戳到彼此的痛點,然後再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輕描淡寫,繼續相處。
菜上來後,吳蔚然果然吃了幾口就不再吃了,他一直忙着給程郁布菜,直到程郁擺擺手,表示自己吃不下了才停手。吳蔚然放下筷子,說:“你應該多吃一些,感覺你最近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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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眨眨眼睛,吳蔚然又問程郁:“翟寧寧最近好些了嗎?”
程郁挑選着合适的語句回答吳蔚然:“這些天恢複狀态還好,醫生說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但是寧寧自己躺不住了,她不想錯過期末考試,吵着鬧着要出院。”
吳蔚然便笑了,說:“這麽争強好勝不服輸,是随翟雁聲吧。”
程郁眼神慌亂起來,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但是吳蔚然也不需要程郁的回答,他給程郁盛了碗湯,擺在他面前,說:“慢點吃,你吃太快了。”
吃過飯以後程郁和吳蔚然沿着街邊閑逛,程郁對吳蔚然說:“這條街是海城的特色老街,據說來海城的人都要來這條街。晚上比白天好看一些,所以晚上的人更多。”
街道兩邊都是小攤販在販賣紀念品,游客衆多,程郁跟在吳蔚然身旁,看吳蔚然好像興致不淺,兩人走走停停,走到一個小女孩擺的小攤前,吳蔚然停了下來。
小攤上擺着一些手工編織的手鏈手環,還有耳飾項鏈之類的飾品,也有鑰匙扣挂墜之類的東西,大多都是手工制作,有種粗糙又精細的美感。吳蔚然拿起一根手環,拉着程郁的手腕比了比。
擺攤的小姑娘立刻招攬生意,道:“這個哥哥真有眼光,這條手環特別襯膚色。我這個攤上這一個款式這兩天賣的最好了。”
吳蔚然笑起來,說:“我也覺得好看。”
手環戴在程郁手腕上沒有取下來,吳蔚然付了錢,他們二人往前走了幾步,吳蔚然才拉着程郁的手腕,看着那個做工頗為粗糙的手環,笑了笑,又嘆了口氣。
程郁盯着吳蔚然看,好一會兒,吳蔚然才低聲說:“我不知道做什麽才能留住你。我能給你的東西就像這個手環,簡單,粗糙,平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你放棄了翟雁聲,放棄他能落在你手心裏的更好的那一切。但是程郁,如果你願意好好珍藏它,我也會很感激你的。”
程郁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澀,熱乎乎的,好像很快就要有眼淚落下來。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吳蔚然便放下程郁的手腕,說:“走吧,再往前看看。”
吳蔚然不知道程郁要說什麽,老實說他現在有些害怕聽到程郁的剖白和自證。程郁每說一次,吳蔚然就會不由自主地沉淪更深,但最終往往都證明,程郁又會被各種各樣的外力因素影響,從頭至五,陷得更深的人只有吳蔚然一個。
他們二人坐在廣場邊巨大的雕塑下休息,雕塑下是繁茂的花壇和古樹,其間擺着幾條供人休息的長椅,正是夜風習習,往來游客市民最多的時候,程郁和吳蔚然坐着,面前人來人往,熱鬧之感比之白天也絲毫不減。
兩個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吳蔚然問程郁:“你覺得海城好嗎?”
程郁不明白吳蔚然為什麽問這個問題,吳蔚然便解釋道:“海城是大城市,熱鬧繁華,生活便捷,比起雲城,你喜歡待在哪裏?”
程郁愣了一會兒,笑了,他說:“其實海城有多麽繁華,我也很少見到。我雖然在海城出生,在海城長大,但是我生活的地方,其實跟繁華沒有半分關系。”程郁望着遠方,輕飄飄地說:“其實我比不出好壞,因為我長到這麽大,能夠讓我輕松自在去做選擇的時候其實很少,一向是旁人替我做決定,或是逼着我作出決定,更或者是別的人來決定我的人生。我只要活着就好,至于是在哪裏,我都可以。”
吳蔚然沒料到程郁是這樣的回答,吳蔚然一直是目标清晰、方向明确的那種人,唯一讓他感到棘手而且迷茫的人就是程郁,他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他和程郁之間巨大的成長差異。他想讓程郁也體會一下自己所承受的迷茫和痛苦,未曾想到程郁一直陷在這樣的痛苦中。
反倒是程郁,他舉起手,對着路燈的光照着手腕上的手環,說:“不過吳蔚然,還是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永遠都沒辦法去試着自己做選擇。所以就算你有一天不想要再跟我這樣糾纏下去了,我也可以理解,我仍然會感謝你。”
吳蔚然安靜了一會兒,說:“明天能帶我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嗎?”
程郁回過頭笑了笑:“你要是不忙,當然可以。”
程郁還住在翟家,跟吳蔚然在外邊逛了逛,他們又坐地鐵,将吳蔚然送回酒店,然後程郁獨自坐車回到翟家。城南風景區裏邊的別墅區不允許出租車開進去,程郁在門口下車,沿着山路慢吞吞往回走。
他走得氣喘籲籲,沿路雖然看着并不怎麽陡,但一路都是上坡,只是将坡度做緩了些,若是走路,的确很累。
程郁正走着,身後有車燈照向自己,離得近了,響了聲喇叭,是翟雁聲開車回來了。翟雁聲降下車窗,看了眼程郁,程郁便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翟雁聲在路上撿上程郁,兩人并沒有說話,沒過一會兒車便停在翟家大宅門前,程郁準備下車,翟雁聲将他叫住了。
“車鑰匙在玄關抽屜裏,這幾天你開車出去吧。”翟雁聲說。
程郁小聲道:“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怎麽會開。”
翟雁聲道:“你不會,吳蔚然會。明天讓他來開車。”翟雁聲頓了一下,終于說出自己的主要目的:“剛好讓他見見老兩口。”
程郁皺起眉頭,翟雁聲看見他的神色,又說:“你別這麽看着我,這是老兩口的意思。讓你在家裏養了這麽幾年,把你當半個孩子似的,你有了自己的選擇,也讓他們看看是個什麽樣的人。這是他們的想法,你要是沒有這個意思,也随便你吧。我只是來傳個話。”
程郁不知作何回答,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發呆,反倒是翟雁聲開口将他趕下車:“下車吧。”
程郁哦了一聲,連忙開門下車,車裏只留下翟雁聲一個人。下車後程郁回頭望向翟雁聲的位置,見他沒有下車的意思,只好自己先行回去。翟雁聲坐在車裏,疲憊地舒了口氣,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望着程郁的背影。事到如今,翟雁聲已經沒有什麽懊悔痛苦之類的心情,他只覺得荒唐,這麽些年,通通是一場荒唐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