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翟雁聲回來得悄無聲息,程郁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去吃飯時,翟雁聲推門進來了,他和程郁在門前對視,翟雁聲的目光落在程郁的臉上,又落在程郁換得幹淨嶄新的衣服上,頓了一會兒,翟雁聲先開口了。
“準備去吃飯嗎?”
程郁捏着衣領,動作停滞,好半天才說:“嗯。”
翟雁聲便将手裏的行李箱靠着牆放好,說:“那就走吧,剛巧我也沒吃東西。”
程郁一時間茫然無措,慌亂地整好衣領,才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
程郁躲在黑黢黢的洗手間裏給吳蔚然發短信,手忙腳亂間覺得打字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他說:“他回來了。”
程郁沒再說別的,但是他知道吳蔚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老式樓房的衛生間沒有窗戶,是個暗衛,沒有光線不說,通風也不好,程郁躲在這片刻狹小的黑暗裏,順了幾次呼吸,才勉強保持正常的狀态。
他借着門縫裏透出來的光小心翼翼地對着鏡子檢查自己的身體上有沒有留下吳蔚然的痕跡,做這件事時程郁覺得自己瘋狂而可恥,但是他在這種情緒裏獲得了一種報複的快感,他背叛了翟雁聲,現在還在小心翼翼地瞞着翟雁聲,而翟雁聲對此一無所知。
程郁望着鏡子裏自己的胸前,鎖骨,然後他的視線上移,慢慢和自己的眼睛對視上,他忽然讀懂了自己的慌亂,翟雁聲其實并不是一無所知,他一直警惕而且懷疑,而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扭轉騰挪,只能保一時片刻的輕松歡愉。
程郁洗了手,手上濕噠噠地滴着水從洗手間出來,翟雁聲站在門前等他,見他這副模樣皺了皺眉頭,道:“把手擦幹。”
程郁随手抽了兩張紙巾攥在手裏,翟雁聲見他将手擦幹了,還把紙巾攥在手裏,便伸手給他拿出來扔進垃圾桶,道:“別捏着了,順便把垃圾拿出去扔了吧。”
程郁連忙拎起垃圾袋,翟雁聲這才滿意地同他一起出門。
吃飯時翟雁聲給程郁解釋自己為什麽提前回來了,說是翟寧寧期中考試考得好,所以外公外婆獎勵她,老兩口帶她出去玩了,用不到自己,所以他索性就回來了。
程郁敷衍地陪着笑了笑,心道,分明就是不放心他,所以想殺他個措手不及,否則即便回來也可以提前說一聲。
翟雁聲又道:“既然你自己在南城過來上班不方便,那以後我來送你吧,你那個同事……”
程郁擡起頭打斷翟雁聲的話,說:“你還要對她怎麽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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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好笑道:“程郁,你跟她關系又不好,往來也不密切,現在聽說我有什麽想法了,就要做出一副同事情誼深厚的樣子來,不許我這樣,不許我那樣。”他笑着,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程郁,問:“你到底是真心關心照顧你的同事呢,還是只是單純的讨厭我,所以我做什麽你都得反抗?”
程郁被翟雁聲戳穿心思,不說話了,他低頭想了一會兒,說:“如果你處理她,以後我就住在家屬院這邊不回去了,如果你不處理她,我就住在南城區,你天天送我上班。”
程郁如此赤裸裸地在翟雁聲面前直截了當地利用翟雁聲對他的感情,尚屬第一次,所以翟雁聲很是有那麽一刻的震驚。而後翟雁聲笑出聲來,道:“程郁,你想要挾人,總得拿住人的七寸,你沒抓到我的軟肋,我怎麽能被你要挾呢?”
程郁瞪着翟雁聲,翟雁聲慢條斯理道:“你的同事對我而言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我處理她不過是舉手之勞,費不了什麽心思,而不管是南城區還是家屬院,都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能住進去,我就不能住進去嗎?”
程郁被翟雁聲問得啞口無言,翟雁聲也不理會他,徑直撥通電話,道:“趙秘書,你想辦法讓那個叫趙雯的人從廠裏離職吧。”
見着程郁投過來憤怒的目光,翟雁聲又加了一句:“補給她半年的工資,想辦法讓她盡快走人。”
挂了電話,翟雁聲望向程郁,見他仍是惱怒的模樣,便好脾氣地同他解釋:“我讓她走人,還補她三個月的工資,甚至不跟她追究那些胡說八道的事情,算是仁至義盡了,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程郁。”
程郁冷笑,說:“看在我的面子上?但是如果沒有你,趙雯根本也不會說那些話,也就根本用不着浪費我這不值錢的面子。”
翟雁聲深感無力,想說什麽,但最終又沒有說,只瞧着程郁的樣子,似乎是他做什麽都不滿意,為他出氣也好,替他解決麻煩也罷,程郁不領他這份情,翟雁聲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思及此,翟雁聲又感到懊悔,若是早知程郁來到雲城不過短短半年就不受控制,那他當初一拿到程郁的行蹤,就該立刻将他抓回來。什麽放長線釣大魚,松松緊緊才能讓程郁多上心思,全都是鬼扯,程郁這樣的人,當初就不曾在他身上全身心依賴,跑了這麽遠這麽久,那就更不會了。
翟雁聲和程郁各懷心思吃完飯,程郁心情不好,到了晚上也對翟雁聲愛答不理的,翟雁聲心頭的火氣便蹭得冒了上來。他扯着準備進入卧室的程郁的手腕,在準備下一步動作時看見程郁驚慌的神色,有那麽一刻,翟雁聲的心軟了,緊接着他聞見房間裏清淡的香氣。
是洗衣液的香氣,飄在空氣裏,清淡香甜,但是不可忽視。
翟雁聲的眉頭深深皺起,他看着程郁,又看了看程郁背後那張床,在對面衣櫃的穿衣鏡上,翟雁聲看見跟自己對峙的程郁的背影。他那麽瘦,站得卻很直,有一股倔強的力氣在撐着他。
翟雁聲沉默地望着程郁,許久沒有說話,這和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都不怎麽相符,所以程郁很是驚慌地望着翟雁聲,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但是翟雁聲居然什麽都沒有做,他松開程郁的手,程郁連忙搓了搓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然後飛快地說:“我累了,想休息了。”
翟雁聲退開半步,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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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程郁去上班時,趙雯主動提了辭職,她去辭職時程郁正在辦公室裏幫李一波打掃衛生,見趙雯進來,程郁就準備出去,李一波将他留下,道:“待會兒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你先別急着走。”
趙雯看了一眼程郁,迎着朝陽,程郁臉上的表情隐在強光裏,趙雯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能讓自己突然辭職的原因裏一定少不了程郁的影子。
趙雯将辭職報告遞給李一波,說:“李主任,我準備辭職了。”
李一波很是詫異,道:“怎麽回事?這麽突然?”
機床車間的新工人年年都有不少辭職的,去年開工前招進車間的年輕人裏,已經走了幾個,但是李一波沒想到趙雯會走。趙雯看起來很樂意在車間或者說在廠裏待着,并不像是待不住了突然辭職的樣子。
趙雯飛快地朝程郁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看見程郁沉默地坐在朝陽的陰影裏,像一尊優美的塑像。“我媽媽生病了,現在在醫院,家裏沒人照顧,只能我去。”趙雯說。
李一波還想挽留趙雯,感嘆過趙雯媽媽生病這事後,開口道:“生病了是得照顧,但是你沒有經濟收入也撐不了多久,不如請個長期的事假,車間裏把名額給你留着,你媽媽恢複以後你再回來繼續上班。”
趙雯搖搖頭,道:“病得挺嚴重的,我們準備去省城看病,一時半刻回不來,還浪費了廠裏的好意。”
見趙雯執意辭職,李一波只能叫來楊和平,兩人在她的辭職報告上簽了字,趙雯離開時再度望向程郁,程郁終于回望了趙雯一眼,他沒什麽感情,既不痛恨她,也不惱怒,似乎還有一點對趙雯的悲憫。
趙雯回想起昨天深夜裏自己接到的父母的電話,她從初中就去讀了縣裏的中專學校,然後又一路進了工廠,好些年沒有跟她那沒怎麽見過世面的父母深夜聯系感情。她的父母一向不善言辭,卻在昨天的電話裏頻繁問她究竟過得好不好,要不要回家待一段時間。
趙雯先前不明就裏,跟父母通了許久的電話,才知道傍晚時分有人找到她的家裏,給她家裏留下了一筆錢,條件是讓趙雯離職。
趙雯的父母在電話裏哀求她:“雯雯,你在外面究竟遇到什麽事情了,怎麽就有手眼通天的人摸到咱們家裏來。能這樣的人,不論是好心還是惡意,都要離他們遠一點,你就辭職吧。”
趙雯不寒而栗,她這才有了一點點恍惚的錯覺,她是愛跟人說道,但若是真論起得罪,似乎也只有程郁一人。趙雯當初那樣做,只不過是看程郁是個悶聲的小工人,身邊又有吳蔚然這樣的領導朋友,還有神神秘秘的豪車可坐,心中不忿而已。
趙雯此刻才終于覺得,自己似乎是惹錯了人,那個程郁,他從來不是什麽小角色。
趙雯走了,程郁一直看着她離開辦公室,然後離開車間的大門,望着她的身影消失。程郁覺得很累,其實他并不是什麽情緒非常強烈、愛憎尤其分明的人,但是漸漸的,這世上就有了愛他的人、恨他的人,還有他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