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程郁第二天醒來時翟雁聲正站在窗前打電話,小女孩的聲音音調高亢,即便隔得這麽遠,程郁也能聽到電話那邊翟寧寧的聲音。
翟雁聲和翟寧寧的通話總是翟寧寧說的多,翟雁聲做聽衆的時間長。雖然是背對着程郁站着,可程郁還是能從翟雁聲的背影裏讀出愉悅和享受。
“爸爸,我可乖啦,爺爺奶奶讓我每天早晨都給你打電話,是怕你晚上有工作,沒空理我。”翟寧寧說。
翟雁聲認真地同翟寧寧說:“如果是寧寧給我打電話,那我晚上也有空。”
翟寧寧不滿地反駁道:“才不是呢,是因為晚上打電話,你就得陪我做游戲,完成學校老師的任務,爸爸,你做游戲的時候太笨了,好慢,我也不想在晚上跟你一起玩。”
翟雁聲啞然失笑,他搖搖頭,大約是從玻璃的反光裏看見程郁醒來,便問翟寧寧:“你想跟程郁說話嗎?”
翟寧寧興奮地嚷嚷起來:“好呀好呀!爸爸,把電話給程郁!”
翟雁聲走到床邊,把電話遞給程郁,程郁接起來,剛同翟寧寧打過招呼,翟寧寧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開始給程郁說話:“程郁,你怎麽走了呀,我從外公外婆家回來,家裏就只剩下爺爺奶奶了,你們出去玩也不帶我,我很生氣,但是你們走以後,爺爺奶奶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們都吃不到,所以我也不是很生氣了,可是程郁,你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想你,你也要想我,不然我就不喜歡你了!”
程郁只好說:“好,以後我每周都給你打電話。周末好嗎?”
翟寧寧在電話那邊思考了一會兒,說:“星期天下午四點可以給我打電話。”
翟雁聲在旁邊聽着,聞言立刻沖着電話那端的翟寧寧說:“你想都別想,星期天下午四點是你的舞蹈課,不好好上課的話,我不會再給你買任何你想要的玩具,爺爺奶奶還有姑姑和池帆哥哥也不會給你買。”
翟寧寧妄想偷懶的計劃被迫擱淺,她怏怏不樂地挂了電話,程郁把手機還給翟雁聲,問:“那我每周什麽時候給寧寧打電話比較合适?”
翟雁聲想了想,道:“之後再看,每個星期說幾句話哄哄她就行了,真想抽出一個時間跟她聊天,她又要嫌煩,該鬧騰了。”
程郁掀開被子起床,洗漱完以後他站在衛生間門口局促地準備措辭,想着待會兒該如何跟翟雁聲開口提回宿舍的事情。可翟雁聲似乎很忙,挂了翟寧寧的電話以後翟雁聲就繼續坐在辦公區看文件,翟雁聲工作的時候程郁不敢打擾他,也不敢讓客房服務進來,程郁自己把房間裏收拾幹淨,然後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沒過一會兒趙銘譯便來了,程郁去開的門,順手接過趙銘譯手裏滿滿當當的早飯,程郁去放早飯,趙銘譯去辦公區給翟雁聲彙報工作。
程郁把餐具都擺整齊,坐在一旁等着兩人聊完,翟雁聲沒有穿正裝,他半挽起袖子坐在程郁身邊,問趙銘譯:“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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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銘譯客氣地颔首,說:“吃過了才來的。”
翟雁聲便道:“那行,那你就去吧,按我給你說的。這幾天雲城這邊如果有飯局應酬都先推掉,就說我在忙着看一期文件。”趙銘譯臨出門前翟雁聲又叫住他,道:“複工以後你也繼續去城北工業區視察,周邊幾個廠的視察報告和材料盡快整理出來,我們還要根據實際情況修改一期的方案。”
程郁聽到城北工業區幾個字,又頓了一瞬,翟雁聲對他新生活的入侵毫不留情,像開着坦克似的,轟鳴着碾過程郁的世界,把他本就不算太堅固的城牆碾壓得稀碎。
趙銘譯走了以後,翟雁聲對程郁說:“從今天開始趙秘書工作就會很忙了,沒空送你回去,我待會兒也有視頻會議要開,所以吃完飯你自己回去吧。”
程郁沒想到翟雁聲會主動提起讓他回去的事情,而且還是以一種程郁最不排斥的方式回去,他眉梢不由自主揚起來,然後很快克制地強行壓下去,抿着嘴點點頭算作回答。
翟雁聲冷眼瞧着程郁的樣子,想着臨走前翟廉佑對他的叮囑是有道理的,這麽一松一緊,程郁的心思便自主不自主地牽挂在翟雁聲的身上,便分不出心思來惦記旁人了。
程郁吃完飯後獨自坐着公交車往回走,雲城不大,但因為北城區的規劃遠不如南城區一目了然,裏邊街道小巷縱橫交錯,又有許多單行道雙行道的區分,所以公交車線路規劃得都格外複雜。公交車進了北城區就如同進了迷宮一般,通行時長也會拉長許多。
程郁在公交車上坐得昏昏欲睡,直到時至晌午,他才遙遙看見廠區的大門。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廠區門口的公交車站上下來很多人,都是返工準備第二天上班的。程郁走在這些人群中,才找回了自己的歸屬感。
他回到宿舍時衛生間的燈亮着,裏邊有嘩啦啦的水聲,程郁輕輕地推門,看見吳蔚然背對着他在衛生間裏洗衣服。
聽見響動,吳蔚然也轉回頭,他心裏仍然介意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既介意自己熱絡到惹人生厭的地步,也有些介意程郁對他的毫不留情。所以吳蔚然的表情很複雜,他和程郁對視兩秒,喉結幾次上下滾動,都沒能說出什麽話來。
反倒是程郁先開口,他自己對吳蔚然于心有愧,所以敏銳地覺察出吳蔚然生氣也順勢接下這個氣,道:“你別急着洗,待會兒我也有衣服,我們一起拿去洗衣房洗吧。”
這算是給兩人一個臺階下,吳蔚然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道:“還剩兩件毛衣,能洗得下嗎?”
吳蔚然家裏過年頭幾天都不洗衣服,原本他媽媽打算頭幾天過去再給他把衣服都洗幹淨,可吳蔚然走得急,什麽也沒來得及做,他就一意孤行回了雲城。方才吳蔚然自己蹲在衛生間裏搓衣服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叛逆又可笑。
但現在程郁問了他,他又覺得這一趟叛逆似乎是值了,起碼也沒有剛才顧影自憐時那麽可憐了。陷入感情中的人總是最能給自己的盲目和瘋狂找借口,以前吳蔚然瞧不起這種行為,現在他自己也成了這其中的一份子。
程郁收拾了過年放假時穿過的衣服,連帶着吳蔚然的兩件毛衣,裝了滿滿一盆端着去洗衣房,他把衣服放進洗衣機以後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趴在欄杆上望着樓下。正是人來人往的熱鬧時間,許多人手裏都提着大包小包,有幾個年輕的女工人碰了面,誇張地互相點評起新換的發型和新買的衣服。
這個春節假期雖然只有幾天,可每個人都在這幾天發生了許多變化,包括程郁。他也發生了許多變化。他再也不能像剛來雲城時那樣無憂無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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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變化的不止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第二天程郁去上班,進了車間就發覺氣氛不對,上班時間過了不到五分鐘,楊和平就拿着會議記錄本過來喊人。
“都別坐着幹聊了,來會議室開會,快點。”
才剛上班就開始開會,大家都懶懶散散地拖着步子往會議室走。進了會議室才發現氣氛十分凝重,這才都收斂神色,老老實實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程郁餘光瞥向上首,似乎很合理又很不合理的,是楊和平坐在上邊,而馮廣樹坐在下邊。合理似乎只在程郁心裏合理,畢竟他來得晚,沒見過馮廣樹幾天,大多數時候車間開會,都是楊和平坐在上首開的。
楊和平見人都到齊,打開手裏的會議記錄本,清清嗓子,道:“年後複工,我們開個短會,既是收工收心會,也是一個重要的人事調動會,下面的內容比較重要,大家要作好記錄。”
大家紛紛翻開自己的會議記錄本,除了楊和平的記錄本有厚厚一本,其他所有人的記錄本都沒寫幾個字,原以為這場會議也跟之前的會議一樣,是大家聽天書熬時間的會,沒成想楊和平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我先來做一個人事調動通知。我們車間的老主任,一直以來非常關心愛護員工的馮廣樹馮主任,接下來将要調任去原料科任副科長,機床車間的主任由我擔任,副主任由李一波擔任,讓我們歡送馮主任!”
機床車間不是廠裏的重要部門,十多年來不曾有過人事升遷變動,沒成想這麽多年頭一次調動,就是給了馮廣樹一個天大的難堪。
原料科統管原料車間、晾曬車間等原料相關的多個車間,比起機床車間,調任原料科看似升遷,實則是明升暗貶,畢竟拿一個有着實際權力的一把手去換一個上級部門的二把手實在不劃算。更何況原料科事實上被底下的幾個車間架空,原料科內一共有一個正科長,兩個副科長,副科長沒有一個是原料科正常升遷上去的,基本都是別的車間犯了事的人被發配道原料科。
現在算上馮廣樹,是第三個了。
程郁不太明白廠裏這些曲曲折折的彎彎繞,聽見李一波這麽多年終于當上了副主任,心裏由衷地為他高興,但瞧見李一波的神色和馮廣樹的神色,他識趣地選擇沒有說話。
直到中午吃過午飯回到宿舍了,程郁才将這場人事調動說給吳蔚然聽,吳蔚然将原料科的原委跟程郁說過以後,程郁又問:“那也沒道理突然調馮主任過去,之前馮主任學習回來的時候你不是還說廠裏的人事調動沒有馮主任的份兒嗎?”
吳蔚然搖搖頭,說:“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你覺得這是突然的調動嗎?你想想過年放假前你們車間的事兒?”
程郁這才想起張衍和唐遠的那件事,程郁皺着眉頭驚詫道:“不至于吧,當時不是也沒什麽反應嗎?而且廠長都說了,年節底下的,不要大張旗鼓宣揚這事,不是都過去了嗎?”
吳蔚然搖頭,道:“那是說給海源集團的趙秘書和咱們聽的,讓咱們覺得是過去了,其實沒有。這事讓廠長和咱們廠在海源甚至普通員工面前丢了那麽大一個人,歸根結底,在廠裏領導心裏還是你們車間鬧出來的事,剛巧你們馮主任那天又不在,我猜廠裏就是逮着這個事兒做文章了。”
程郁想了一會兒,又覺得這種事不是自己操心的,便搖搖頭,道:“算了,我師父升官了,我還是為他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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