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其實翟雁聲該看的海源那邊的文件都看完了,雲城這邊的工作倒是很多,可是看了也沒法處理。還在年裏,雲城這裏的習慣就是不到正式上班,絕不會有一個人開始談工作。這樣懶散而散漫的工作作風在海城是絕不會有的,但雲城總是這麽不緊不慢。
趙銘譯早前就把雲城本地幾位不得不見的重要人物名單交給翟雁聲,翟雁聲把程郁送到,一時又不想直接回酒店,索性從文件夾裏翻出名單開始細細地研究。
雲城有典型的小地方官場特色,翻開趙銘譯交給翟雁聲的資料表,幾乎每個人背後都能聯系到一起,稱不上同根同族,但拉拉親戚套套近乎,也總能拉到一起去。
其實早些年前海城也是如此,甚至于現在也是如此,就像他母族陸瑾瑜一家,在海城的勢力就根深蒂固,幾十年來從未真正離開過海城的權力中心。但這些年總歸是收斂許多。
翟雁聲一介生意人,做雲城的項目卻也免不了要與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尤其少不了打交道的除了雲城市的主要領導之外,大概就是交通局、國土局、發改委這樣的職能部門。翟雁聲的目光落在發改委的名單上,副局長韓森。
翟雁聲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他是吳蔚然的姑父。
想到吳蔚然,翟雁聲的思緒就跟着飄遠了,他敏銳地感覺到吳蔚然在程郁生活中占據着極大分量。但翟雁聲了解程郁,他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翟雁聲如果強行讓吳蔚然遠離他的生活,只怕會激起程郁潑天的反抗。
程郁以前在翟雁聲面前一直低眉順眼,這一方面是因為程郁坎坷的身世,另一方面也出于翟雁聲對程郁的确嚴厲,許多時候翟雁聲對程郁并不全像一個情人——帶不上臺面的情人他玩玩就罷,帶的上臺面的,諸如洪奕這樣的,他給的最大的臉面也不過是應了洪奕的撒嬌賣癡,帶回翟家吃頓飯,至于她自己受不住這樣的擡舉,那又是後話了。
可翟雁聲對程郁到底是不同的,他教他許多人情世故,許多學問技巧,程郁是翟雁聲一眼就愛不釋手的璞玉,他也像翟雁聲的作品,像翟雁聲理想中對于伴侶的理想模樣,不論他是男是女。
現在翟雁聲發現原來程郁也有脾氣,或許是他在孤兒院的經歷,程郁以前在翟雁聲面前總是沉默溫順,畏懼多于旁的情緒。但出走半年再相處,程郁的性格明顯比從前鮮活許多,他當然還是怕翟雁聲,但在這種怕的後面,翟雁聲又捕捉到一些不一樣的情緒。
程郁知道翟雁聲喜歡他,所以開始試着反抗翟雁聲。他學會利用翟雁聲的感情,來滿足自己的心願。
翟雁聲體會到這一點,心中頗為微妙。想到自己被程郁利用,但程郁又因此變得鮮活而可愛,翟雁聲情緒很複雜,總而言之,頗有成就感。
翟雁聲坐在車上敲着方向盤思考與程郁之間的關系時,擡眼瞥到一個身影從車窗邊經過,那人穿着打扮都很年輕時尚,不像普通的雲城本地人,翟雁聲難免留心多看幾眼。
翟雁聲的車停在路口,拐個彎才能到六中家屬院,翟雁聲一直盯着那個年輕人轉彎,其實他除了照片,并沒有見過吳蔚然的模樣,可那一刻直覺占據上風,翟雁聲鬼使神差地下車也跟着走到路口。
他看見那年輕人進了旁邊的超市,買了些水果禮盒,雙手拎得滿滿當當,然後進了家屬院的門。年輕人并沒有注意到路口另一端站着的翟雁聲,但翟雁聲卻清晰地看見了那張臉。那是吳蔚然。
翟雁聲幾乎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想程郁現在不僅是學會利用他的感情來達成自己的想法,甚至還學會欺瞞他。為了不讓自己知道是兩人一同給李一波拜年,居然還要分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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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閉了閉眼睛,将自己那股想要沖到李一波家裏把程郁拎出來審問的沖動壓下去,然後坐回車裏,面無表情地盯着雲城狹窄的街道看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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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和吳蔚然吃完飯後幫着李一波收拾了殘局,原本還想幫忙洗碗,被李一波好說歹說給勸回客廳裏,說讓他們幾個年輕人一起玩,不要到廚房來添亂。
李維新和李一波關系不好,也不怎麽搭理李倩,連帶着對程郁也愛答不理,但是對吳蔚然卻很正常。許是因為李維新和吳蔚然是同齡人,有更多話題可聊。
李維新跟李一波夫婦關系不好,成績卻好,當年考上重點大學,現在又在鼓搗什麽創業的事情。因為他創業,他們父子本就不怎麽和睦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李一波一輩子端個鐵飯碗,就連自己辦培訓班的孫成英也勸他說如果不是自己丢了鐵飯碗,是堅決不會做個體戶。
李維新因此基本不怎麽跟父母說話,跟吳蔚然聊天時問起他的工作,李維新原本也只敷衍地回了幾句,沒成想吳蔚然聽過以後倒是十分興奮,一直同他讨論創業的未來前景。
李維新和吳蔚然聊得投機,直到老太太要午休了,吳蔚然和程郁才起身告辭,臨走前李維新将吳蔚然和程郁一直送到家屬院門口,要不是吳蔚然一再推辭,李維新恨不能把他倆送到車上去才好。
目送着李維新往回走了,程郁和翟雁聲肩并肩,一邊走一邊說:“其實李維新人挺好的,一開始見到他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很難相處。”
他們在李一波家吃得酒足飯飽,準備溜達溜達再坐車,過了年頭,時令變得也快。雖說還是冬日氛圍,但顯然不像前幾個月那麽冷了,插着兜走在街上倒也剛好。
程郁正和吳蔚然講話,面前的路口猛然開出一輛車,程郁防備不及,被吳蔚然一把拉回來。那輛車徑直停在人行道和機動車道的十字路口處,似乎是在等紅燈,仿佛方才的猛沖出來是一場錯覺。
吳蔚然瞧見這種馬路殺手就來氣,剛想理論兩句,身邊的程郁拉拉他的衣袖,道:“算了,走吧。”
吳蔚然不情不願地走了,即便走了還時不時扭頭看一眼橫在斑馬線之前的車,翟雁聲當然也在回望着吳蔚然,以及和吳蔚然并肩的,仿佛被吓傻了的程郁。
翟雁聲回想着方才通過後視鏡和程郁對上眼神的那一刻,程郁的慌亂緊張與不可置信通通寫在臉上,翟雁聲率先收回目光,斜眼一瞥,還能瞥見程郁呆滞地望着他。直到吳蔚然想要上前來,被程郁給拉住。
翟雁聲倒是很期待吳蔚然真的上前同他理論,他想看看被夾在中間的程郁究竟會是什麽反應。
程郁萬萬沒有想到翟雁聲居然沒有走,更讓他恐懼的是,跟吳蔚然一起從李一波家裏出來的場面居然會被翟雁聲逮個正着。這下在翟雁聲那裏怎麽解釋只怕他都不會相信,但程郁總不能坐以待斃,他甚至等不到回宿舍,在路上就給翟雁聲發了消息。
發消息時他們剛剛走到公交車站,吳蔚然原本想打車回去,但程郁心思煩亂,又喝了酒,只怕打車回去自己暈車,便提出坐公交車。兩人在公交車站等車,程郁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
吳蔚然看着程郁在手機上打了好一會兒的字,然後才将手機揣回口袋,上車以後吳蔚然看見坐在自己前面的程郁依然在時不時地掏出手機來看。看了幾眼,程郁又會惆悵地望向窗外,看起來是在等回複。
程郁把自己發過去解釋的信息翻看了好幾遍,确定措辭和內容都沒有任何問題,但遲遲沒有等到翟雁聲的回複,時間拖得越長,程郁就越是緊張慌亂,他一邊勸自己不要緊張,一邊難以自控地摩挲口袋裏的手機。
從六中家屬院到城北工業區,公交車站有近二十站,一直到還有三站就要到廠區了,程郁才收到翟雁聲的回複。
程郁的手機嗡地震動一聲,他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來,翟雁聲的回複很短,他說:“我知道了。”
他只說他知道了,卻不說知道什麽了,程郁憂心忡忡地下了車,一路心事紛飛,進了宿舍沖了澡洗掉身上的酒味,又換了衣服,程郁坐在沙發上終于下定決心,他沖着還在衛生間裏洗澡的吳蔚然扔下一句話就跑了。
程郁說:“吳蔚然,我叔叔剛剛發消息給我,讓我晚上跟他一起吃飯,要迎財神。我先走了,晚上不回來了。”
吳蔚然在衛生間裏喊:“這麽着急嗎?要不要我送你?”但他最後只聽到程郁的一聲:“他們生意人就信這些。”
程郁特地打了車到翟雁聲住的酒店,按了好一會兒的門鈴也沒見有人開門,程郁不敢給翟雁聲打電話,只好坐在酒店長長的走廊裏等他。
太陽快要落山了,夕陽從酒店走廊盡頭的窗戶裏投**來,影子被拉得很長。一邊是夕陽餘晖耀眼的光,另一邊又是走廊仿佛能吞噬人的黑暗。
程郁頹唐地抱着膝蓋等着翟雁聲,他腦海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着一定要和翟雁聲解釋清楚,否則就要連累吳蔚然,一會兒又想,這場陪翟雁聲迎財神的飯到底逃不掉。直到太陽徹底落山了,樓道裏才響起程郁熟悉的腳步聲。
翟雁聲走路總是篤定沉穩,此刻他從黑暗的走廊盡頭走過來,一手插在口袋裏,另一只手上拿着文件,還在跟身後的趙銘譯說話。
翟雁聲這次是真的被一場會給拖住了。雲城市領導班子聽說翟雁聲已經到了雲城,緊急在晚上給他置辦了一桌接風宴,席上頻頻表示不是故意怠慢翟雁聲,實在是消息不靈通,也是今天才聽說翟雁聲到了雲城的事情。
雲城市領導想聊工作的事,翟雁聲卻又不願意同他們聊了,兩邊的人工作效率對不上總是難搞,翟雁聲已經決定好,項目初期就是雙方磨合的階段,具體工作反倒不那麽急迫了。
吃了頓不怎麽輕松的飯,翟雁聲遠遠就在樓道裏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的心思突然放松下來,把手裏的文件交給趙銘譯,道:“你先回吧,明天接着說。”
趙銘譯當然也看到了程郁,他識趣地拿着東西走了。翟雁聲走到程郁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看程郁委屈而慌亂地擡眼,快哭了似的望着翟雁聲。
翟雁聲看了他一會兒,終于向程郁伸出手,他說:“先起來,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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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刺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