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程郁連忙拿起手機,左思右想,他只能給張衍發信息。張衍和唐遠就是雲城人,宿舍也在一層樓,如果能有空趕在吳蔚然回來之前幫他去收一下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了。
程郁在信息裏說自己在遠房叔叔這裏過年,這幾天不能回去了,因為走得匆忙要趕車,所以沒來得及收拾廚房,希望張衍和唐遠能幫忙把鍋裏的剩飯倒了,以免放壞了。
他在短信裏說話很客氣,撒謊編起來就有如行雲流水。程郁憎惡這樣的自己,在面對與翟雁聲相關的事情時,他仿佛變成了匹諾曹,每說一句謊話,心裏的反感和厭惡就會增加一分,長鼻子沒露給外人看,而是變成尖銳的刀**他自己心裏。
程郁正抱着手機發呆,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渾身一顫,以為是張衍回複了,低頭一看,卻是翟雁聲。
翟雁聲只說了兩個字:“過來。”
翟家大宅地上面積一共三層,自下而上,面積呈逐層遞減。一樓作為公共區和客房,二樓是翟寧寧的房間和翟家二老的房間,翟雁筠的房間也在二樓,她出嫁後房間就空下來,只有翟雁聲一人獨占三樓一整層。
從臺階上三樓,翟雁聲的房間有兩扇巨大的雙開門,讓他的房間成為一套獨立的平層。沒有孩子之前翟雁聲幾乎不住在家裏,後來翟寧寧放在二老身邊,他就也收了心,一周裏勉強能有三五日回家住。
程郁輕輕敲門而後進去,翟雁聲正在盥洗臺前刮胡子,手中嗡嗡響着,給了程郁一個眼色,讓程郁去裏邊待着。
半年沒有來過翟雁聲的房間,程郁頗為緊張地坐在沙發上。他低着頭,透明的茶幾映襯出他蒼白的臉色,程郁看了一會兒,自己看到自己也覺得倒胃口,索性擡起頭望着窗外。
三樓被分割成幾個獨立的空間,卧室和客廳共享一大片落地窗,視野極佳,擡眼就能望見風景秀麗的城南風景區。盡管正值冬季,但城南風景區四季如畫,四時景不同,時時景也不同。
翟雁聲刮完胡子,在程郁面前坐下,他換了柔軟的居家拖鞋,走路沒什麽聲音,可是走到程郁面前時,還是讓人壓力倍增。
“為什麽走?”翟雁聲問程郁。
他終于問了這個問題,即便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兩人心裏都清楚,甚至對翟家人而言也是一個無需再問的問題,可是他還是問了。
翟雁聲以一個舒适的姿态坐在沙發上,他掌握着這場談話的主動權,雖然是他在問程郁問題。
程郁感覺自己喉頭發緊,他什麽也說不出來,有那麽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翟雁聲依然像過去那樣找他來上床就好了,不要問他什麽話,不需要知道他在想什麽。
程郁好半天沒有說話,翟雁聲并不逼他,他只坐着,等待程郁開口的那一刻。翟雁聲是個非常洞悉人心的人,他明白強迫有時候只能适得其反,而想要求出他需要的答案,最好的方法就是享受沉默帶來的壓力。
Advertisement
程郁在心理戰上面跟翟雁聲還是差得遠,很快他就在這樣看起來似乎漫無邊際的沉默中敗下陣來,他頹唐地說:“你要結婚了。”
城南風景區有一條河,河水在山間丘陵環繞奔流,最後湧入山腳下的一個湖泊裏,因着是活水,湖中每到季節,魚苗就格外繁盛,魚苗争先恐後地從水中越出,在湖泊地勢起伏的地方形成一道趣景。魚躍龍門,這是城南風景區的一道名景,但實際上湖泊因為游客衆多,水質已經很差,真正純淨的水源是在山裏,而真正開闊的湖面,也并不是風景區裏的那片湖泊,而是山間的一個河水沖刷出的小小湖泊。
站在翟雁聲的房間,恰好就能望見奔湧的河水湧入湖泊,而後在彙入湖泊後歸于平靜,最終再從湖泊中流往山下的景象。
程郁在說完剛才那句話以後,感覺自己就仿佛是那一片湖泊,兩邊都有湍急的河水,而他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程郁又重複了一遍,道:“因為你要結婚了。你的未婚妻找上門來,讓我離你遠一些。”
翟雁聲笑出聲來,有種目的達成的志得意滿。程郁為什麽會走他當然知道,他只是需要程郁說出來。
“我不結婚了。”翟雁聲說。
翟雁聲的第一段婚姻是父母安排的,典型的商業聯姻,對方是國內一家珠寶集團創始人的掌上明珠,翟雁聲二十八歲那年訂婚,三十歲結婚,婚後妻子順利懷孕,然後生下翟寧寧。
但翟雁聲直到自己的夫人懷孕四個月時才得知她的心髒并不好,負擔并孕育一個孩子實屬超負荷的,在此之前他尊貴的夫人和岳丈全家都将這事瞞得死死的,翟雁聲暴跳如雷,無法接受自己的夫人居然要冒着生命危險生孩子。翟寧寧出生前兩個月就住進了醫院,最後只有她一個人出來。
翟雁聲有了孩子卻成為鳏夫,婚後男人又做了爸爸,成熟的男性魅力再度為他加分不少,這幾年想給翟雁聲續弦的人數不勝數。多數人都說讓翟雁聲趁着翟寧寧還小,盡快給她找個後媽,也方便培養感情,但翟雁聲似乎并沒有這個意思。
直到翟寧寧快要四歲的時候,翟雁聲将程郁帶回家。程郁那時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翟雁聲把翟寧寧交給他,翟寧寧見面第一眼就用自己的奶牙咬了程郁一口,程郁縮回撫摸翟寧寧臉蛋的手,翟寧寧便傲嬌地爬遠了。
有人照顧翟寧寧了,翟雁聲就可以放心地游戲人間,一年前他終于再度傳出婚訊,對方家裏是近兩年的通訊行業新貴,女方自己也在公司裏雷厲風行,是個事業型女強人。跟翟雁聲訂婚後,女方不怎麽客氣地警告了包括程郁在內的翟雁聲的所有情人。
但是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将這種警告當真,并且迅速消失離開的人,似乎只有程郁一個。
翟雁聲盯着程郁的眼睛,又說了一遍:“程郁,我不結婚了。”
程郁的目光再度落在透明的茶幾上,茶幾上現在映出他和翟雁聲兩個人的身影,他看到翟雁聲微微前傾,這是一個比較迫切的姿勢,程郁第一次看到翟雁聲居然會露出這樣的姿态。
而程郁整個人狀态繃得很緊,他板板正正地坐着,什麽也也說不出來,好半天,他只說了一聲哦。
翟雁聲的剖白變得徒勞無功,兩人對峙沉默了一會兒,翟雁聲擺擺手,道:“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看文件。”
程郁轉身想離開,翟雁聲又将他喊住了,道:“就在這裏。”
程郁在翟家有間屬于自己的房間,一樓有三間客房,靠近樓梯扶手的那一間是屬于程郁的,但是程郁沒怎麽去住過。更多時候他都住在翟雁聲的房間裏,只有翟雁聲不回來的時候,他才會選擇睡到自己的房間裏。
程郁掀開被子的一角躺了上去,遠遠地能看見翟雁聲對着電腦敲鍵盤,他手邊有一整摞文件,翟雁聲偶爾會拿起筆在上邊快速地圈畫出什麽然後扔在一旁。
程郁看了一會兒,眼睛困倦地閉上了。雖然在翟雁聲身邊總是睡不好,但程郁畢竟不是鐵打的人,現在終于疲累不堪,沉沉睡去。
程郁這一覺睡得很沉,夢裏他夢見翟雁聲未婚妻喬伊那張清冷漂亮的臉,喬伊說她不介意做後媽,但是很介意身邊有程郁這樣一個人。程郁不止是翟雁聲的情人,他還是翟家的定時炸彈,以後也有可能是翟家和他們喬家的。
程郁從夢裏驚醒,朝窗外望去,天已經黑了,正是年三十的時候,程郁猜樓下現在一定是一陣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他既懶得見翟家的那些親戚朋友,想必翟家的親戚朋友們也不愛看他,于是程郁索性坐起來,半靠在床頭拿出手機。
跟在翟雁聲身邊,他連短信都沒來得及回給吳蔚然。程郁打開手機,發現吳蔚然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跟家裏長輩商量過了,我初五就回去,給你帶好吃的。”
程郁的心砰砰狂跳起來,是緊張的。吳蔚然初五就要回到宿舍,而程郁必須要在初五之前回去,才能瞞着吳蔚然。
程郁并沒有思考過自己為什麽想要一直瞞着吳蔚然,他只是下意識就這麽做了。或許是人之常情,面對喜歡自己的人,誰都想要時刻維持完美而體面的模樣,更何況程郁的往事還是如此不堪。
程郁左思右想,還是保守地回複他:“前兩天太累了,我都忙着悶頭補覺。你不用因為挂念我在宿舍所以急着回來,還是好好跟家人待在一起過年吧。祝你新年快樂。”
程郁發完短信放下手機,房間門被篤篤敲響,然後聽見把手轉動的聲音,緊接着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奔進來,道:“程郁,爸爸讓我喊你下來。”
是翟寧寧,她又換了一身新裙子,看着如同俏皮的公主似的,趴在床邊同程郁撒嬌時翹着腳丫,露出她漂亮的小皮靴。
程郁将她扶起來站好,道:“你穿着鞋踩你爸爸的地毯,被他知道他該生氣了。”
翟寧寧最怕翟雁聲生氣,聞言連忙後退一大步,退開床邊地毯的位置,然後局促緊張地站着,繼續催促程郁:“那你快點跟我下來呀,爸爸讓我來喊你的。”
如此隆重的翟家家宴,喊他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物做什麽,程郁有些懶散懈怠地起身,将自己睡過的床褥鋪平,然後走到寧寧身邊嘆了口氣。
“他有說讓我下去幹什麽嗎?”程郁問。
翟寧寧道:“爸爸說今天小朋友太多了,讓你看着我別受欺負。”
程郁啞然失笑。翟寧寧性格有八成都随了翟雁聲,聰明又強勢,剩下兩分随了她的親媽,脾氣又倔又硬。總之翟寧寧雖然只是個小孩兒,卻難對付得很,同齡孩子無論男女,沒有能與她相較的,要麽歸順她,要麽就要跟她決裂。而翟寧寧這樣的脾氣,誰跟她決裂那等同于自讨苦吃。
這樣的翟寧寧能被誰欺負,今天來的都是翟家的孩子,要麽是翟家的親戚,幾乎都是翟寧寧的跟班或是手下敗将,她就是小小女王,哪裏用得到程郁來看顧。
翟寧寧見他沒有要動的意思,連忙搖着他的手繼續使出撒嬌的勁兒來,道:“程郁,我爸爸還說啦,今天小朋友這邊的菜做得更好,家裏這回帶來的主廚做飯太辣了,爺爺奶奶都吃不了,爸爸不滿意。”
翟寧寧的臉貼着程郁的手背蹭了好半天,道:“爸爸說你晚上沒吃飯,讓我帶你去吃飯呢。”
翟家歷年兒童和成年人分開,成人占有餐廳和客廳還有串聯的舞廳。而小孩子則分散在一樓東側的幾個功能區裏,家庭影院,琴房、畫室、游戲房,任由他們撒野,家長們通常不回去管。這一夜的目的就是讓家長和孩子都盡情舒心,因此除非故意找過去,彼此之前是不會見面的,如果程郁下樓,也不會見到翟家其他人。
程郁還想再說什麽,房門又開了,來人腳步很快,走到他們面前,正是頗為不耐煩的翟雁聲。“不去吃飯還在這磨蹭什麽呢?”
程郁和翟寧寧都怕翟雁聲,兩人連忙小手拉大手一起出門,翟雁聲就跟在他們後面,那模樣看着不像送他們去吃飯的,倒像是送人上刑場的。
※※※※※※※※※※※※※※※※※※※※
我寫的好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