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慶功宴在單位食堂裏,平日裏連燈都舍不得開的食堂在這一晚燈火通明,廠裏大大小小的領導都來了,一同來的還有趙銘譯。
孫姐在吳蔚然身邊坐着,眼見着領導們吃飯前也要先說一段話,附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地說:“往年過年廠裏也辦晚會,慶功宴只有效益最好的那兩年開過,廠裏領導捧場更是想都別想的事,小吳,你不錯啊!”
吳蔚然低頭輕笑,道:“我不敢居功,領導們有大想法,我不過是趕了巧罷了。”
孫姐知道吳蔚然這話說的沒錯,領導們拉到了難得的機會,想讓茍延殘喘的工廠煥發新生機,這頭一站就放在了這場晚會上,既是給來年的工作定基調,也是給全廠的人做個心理準備。
不過也少不了吳蔚然的晚會辦得确實不錯,讓領導們面上有光的功勞。孫姐瞧着吳蔚然沉着鼓掌的模樣,心裏越發滿意,這樣能幹拎得清的年輕人的确不多了,無論怎麽看以後都會前途無量。但孫姐又忍不住遺憾,這麽優秀的年輕人,只可惜已經心有所屬,如果真的能介紹給自己家的親戚,不說是如虎添翼,起碼也能互相扶持。
慶功宴上觥籌交錯,廠裏領導又大手一揮,給每個參與晚會的演出員工每人發了個二百元的紅包,一時間氣氛就更加熱烈。作為這次晚會的總負責人,孫姐推着吳蔚然去給領導敬杯酒,代表所有員工表示謝意。
領導在旁邊一桌,桌上還坐着海源集團的代表,以趙銘譯為首,他帶了一個領導團隊來,有五六個人,吳蔚然敬了酒,又同領導寒暄幾句,剛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趙銘譯将他叫住了。
“這是吳科長吧,來雲城之前就聽說金泰有幾個年輕的中層幹部很能幹,今天第一次見吳科長還有吳科長的工作成果,确實不錯,年輕有為。”
趙銘譯三十五歲上下,但看着并不顯老,比起年輕氣盛的吳蔚然,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更加沉穩一些而已。況且他才三十五歲,就在海源做到了現在這樣的位置,要說年輕有為,恐怕在座的所有人裏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所以趙銘譯誇獎吳蔚然,吳蔚然是斷斷不敢坦然應下的。他客氣地同趙銘譯笑了笑,剛準備開口說話,趙銘譯就又說話了:“吳科長做宣傳工作的,對廠裏的員工接觸和了解是不是比較多,不如跟我聊聊吧,也方便開展工作。”
廠裏的領導聽見這話當然不會拒絕趙銘譯,連忙推着吳蔚然坐下,道:“小吳确實不錯,才來了幾個月,就把廠裏的情況摸得很透。”
吳蔚然莫名其妙坐在了趙銘譯的身邊,這一下他的座位就顯得很突兀了,趙銘譯和領導坐在上位,兩人左右手邊分別坐着廠裏和海源的高層,現在突然**來一個吳蔚然,他坐在趙銘譯的下方,夾在趙銘譯和他帶來的團隊之間,吳蔚然覺得十分不妥,趙銘譯和海源的人卻并不在意。
吳蔚然坐下以後,趙銘譯問:“聽說吳科長是本地人?”
吳蔚然禮貌地笑了笑,說:“算是半個本地人,我爸爸以前是雲城人,不過出去讀大學以後就沒有再回來了,我是在省城江城出生的。”
“江城是好地方,物阜民豐,人傑地靈。”趙銘譯說。他似乎輕輕地感嘆一句,頗為自然地問:“江城發展前景也比雲城好,怎麽想着到雲城來工作了呢?”
趙銘譯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吳蔚然卻也沒有拒絕回答的立場,盡管奇怪為什麽趙銘譯不問自己的工作,只問自己的私人問題,但他還是如實回答:“我只是在江城出生,稍微長大一些以後,就跟着父母的工作調動去了他們工作的地方,并不算是在江城長大的,所以我對這些比較基層的地方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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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銘譯又問:“那看來吳科長讀書也不是在江城讀的了?聽說吳科長是名校畢業,很厲害。”
吳蔚然在晚會開始前聽趙銘譯講話的時候,就已經聽孫姐嘀嘀咕咕地說過了,這次雲城領導帶着幾家企業外出招商,招到了以海源集團為首的幾個“金主”。海源集團承接的項目多而廣,所以是最早進駐雲城的,派出的代表就是海源集團的總經理秘書趙銘譯。
海源集團總經理是無可争議的下一代接班人,他的秘書也就是無可争議的重臣,趙銘譯年輕有為,名校海歸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和海源集團的太子一同長大、一同求學又一同回到海源,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趙銘譯說到這裏,吳蔚然才品味出趙銘譯口中那種讓人并不讨厭,卻總有一種被盯上了的感覺,這感覺讓吳蔚然很難形容,似乎說不上陰森這麽誇張,但也絕不友善親切。
一場慶功宴結束,吳蔚然吃得少,喝得多,看得少,卻說得多,這在他以往的飯局上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坐在趙銘譯身邊,這狀況就發生了。
吳蔚然總覺得趙銘譯對自己的興趣過分強烈了,但因為沒有憑據,他這種感覺只像是輕飄飄的羽毛,落在心頭,很癢,無法忽視,甚至有些不舒服。
慶功宴結束後吳蔚然悶頭往宿舍走,外邊還在下雪,他戴着羽絨服上的帽子低着頭,路燈映照下積雪繞得眼睛難受,他微微眯起眼睛,開始回想整個飯局中趙銘譯的提問。
雪花踩在腳下咯吱咯吱的,吳蔚然想起趙銘譯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時,手指放在酒杯上,透明的液體折射之下,趙銘譯的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杯體,醇厚的酒液緩慢地震蕩着,吳蔚然的心也跟着震了一瞬。
吳蔚然說:“暫時還沒有。”
趙銘譯又笑着敲了敲脆弱的杯壁,說:“暫時沒有,看來以後會有,是嗎?”
吳蔚然當時是什麽反應?他在雪地裏皺着眉頭回想,酒喝的有些太多,一時間很難回想起來,大約是笑了一下吧,趙銘譯也沒有再深究這個問題,他們很快換了別的話題,将這段對話輕輕帶過。
吳蔚然腦袋裏一片混沌,直到走到宿舍門前也沒能摸出個所以然來,他拿出鑰匙開門,喝的太多了,幾次都沒能對準鑰匙孔,磕磕絆絆好半天,宿舍門從裏面開了,是程郁來給他開門。
程郁穿着鵝黃色的睡衣,他很少穿這麽亮眼的顏色,在下着雪的夜裏,有一種瑩潤的美感。聞見一身酒氣,程郁問他:“怎麽喝了這麽多?”
吳蔚然扒着門框看了一會兒,不回答,只問程郁:“你怎麽不睡覺?”
程郁眼神閃躲一瞬,說:“想着你沒回來,怕睡着了又被吵醒,所以就沒睡。”
吳蔚然嘿嘿笑了一聲,“哦,我知道了,你在擔心我。”
程郁眉頭皺了起來,頗為無奈地說:“沒有,你胡說什麽呢,快點進來。”
吳蔚然被程郁一把拉進宿舍裏,進去了被自己磕了一下,混混沌沌的大腦才清醒過來一些,他瞧着程郁的模樣,識趣地不再提方才的話題,只裝着還醉醺醺的模樣晃着進了自己房間。
“那我要去洗澡了。”他拿了睡衣慢吞吞地出來,發現程郁已經回到自己房間了,房門關着,透出一點讓吳蔚然一直覺得很旖旎暧昧的光線。
吳蔚然洗了澡出來,困意突然消失了,他拿着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到床邊往樓下看。老式的宿舍樓,窗戶密封已經不好了,站在窗邊能感覺到冷風争先恐後地往屋子裏鑽。要不是宿舍裏暖氣燒得旺,這樣的冷風吹進來是很難抵擋得住的。
吳蔚然站在窗邊,腿邊是熱乎的暖氣片,上半身卻被鑽進來的冷風吹着,頗有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他的視線落在樓下,天色已晚,路燈都已經關了,只能從模模糊糊的影子裏看到,先前他和程郁說的那輛車依然停在樓下,沒有挪腳。
這樣名貴的車,如果是宿舍裏的誰開來的,那或許早就炸開鍋了,現在停了一整晚也沒有人知道是誰開來的,或許這根本就不是宿舍的車。
只是這車實在是太貴了,即便只是停在那裏,也是如此紮眼。
吳蔚然看了一會兒,頭發差不多擦幹了,他去關了宿舍的燈,進了衛生間把毛巾挂好,出來時聽見早已經關了燈的程郁的房間傳來躁郁不安在床上翻身的聲音。
吳蔚然正在猶豫是不是要進去看看時,靜谧的樓下傳來一陣聲音,是那輛停了一整晚的車啓動了。他再次走到床邊,只看到那輛車的車燈在滿天飛雪裏照出一片昏黃的前路。
聽見吳蔚然回到自己房間,怎麽也睡不着的程郁再次從床上坐起來,這一晚他翻來覆去始終沒能睡着,趙銘譯的話像緊箍咒一樣加在他的頭頂,讓他好不容易平靜了小半年的生活再度掀起波濤。
程郁按亮手機,翻出日歷來,趙銘譯說那人年後就會來到雲城,程郁數着日子,已經很快了。難道還要走嗎?程郁茫然地想,他還能走到哪裏去呢?他本就被這一家人逼得無處可去了。
那輛車走了,程郁知道他們是那人安排過來監視自己的,監視他和吳蔚然的生活。想到吳蔚然,程郁忍不住嘆了口氣。吳蔚然給他的圍巾就挂在衣櫃裏,他想,圍圍巾的時刻一定被趙銘譯看見了吧,不然怎麽會在晚會結束以後突然有車停在宿舍樓下了。
這或許只是趙銘譯的警告,提醒程郁如果再有更越軌的事情,誰都不能保證會怎麽樣了。程郁在黑暗裏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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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計劃20章寫到翟先生出場,現在30章了還是他秘書這個欽差大臣的戲份,這篇文原計劃就是慢節奏,真正寫起來節奏比我想象中還慢得多,大家也慢慢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