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午車間又開會了,假期過後的周一是開生産例會的時間,大家都坐在會議室裏。會議依然是楊和平在主持,他先說了馮主任的事情。馮主任被派到外邊學習已經好幾個月,大約還有半個月就能回來,所以楊和平讓大家務必在這半個月裏打起精神,找回馮主任外派之前的狀态。
楊和平管着車間的時候,大家的确是一派散兵游勇的狀态,但馮主任在的時候,大家的狀态也未必有多好。所以楊和平這個要求一提出來,年紀大的老工人還好,年輕的工人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這個狀态該從哪裏找。
不過這也并不是什麽重中之重的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其他幾個大車間從年前就開始問小車間要人手過去幫忙,楊和平一直推脫,到元旦過後才終于不能再拖,只能硬着頭皮上陣。
大車間問小車間借人是一直就有的習慣,生産忙的時期,大車間人手不足,經常會從小車間借人。廠裏的小車間,除了機床車間,也還有其他幾個。但像是供排水車間、電力車間、廢渣處理車間之類的,都有各自的名目逃脫,有的有更大的車間接管,有的有更重要的工作任務和文件壓着,一般被借走的只有機床車間和原料分揀車間這些既沒有大來路又沒有政策倚靠的。
小車間工資不高,但勝在上下班準點,到點就能回宿舍裏躺着,一年安安穩穩做到頭,工資獎金、年終績效,這些該有的福利待遇,即便數額不高,但起碼都不會少。
可是到了大車間裏,不僅要三班倒,工資拿的還跟在小車間裏一樣,如果出了安全生産方面的問題,該有的獎金績效也要被扣。所以這個活兒是個沒人願意接的燙手山芋,基本是大車間用來欺壓小車間的工具。
尤其是前些年廠裏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安全事故,從其他車間被調到加工車間的臨時工,在值夜班的時候打了個盹,錯過設備檢修狀況,最後半個廠房癱瘓三天,工人一年的績效獎金都泡湯了。
這事之前,小車間的人就不樂意被調走,這是之後就更不樂意。最後沒有辦法,廠裏只能按先黨員後群衆、先高齡再低齡的标準,讓其他車間選人過去。
機床車間之前幾年,已經把年齡大的黨員非黨員全都輪過一遍,現在只能從年輕人裏面選,雖然看着不公平,但整件事原本就不公平,所以更是無處伸冤。
機床車間這次要三個人過去,新來的一批工人裏有兩名黨員,這剛好就能選上,剩下的一個人倒是讓楊和平犯了難。
楊和平本想讓大家毛遂自薦,轉念一想,這樣的事情誰也不願自薦,于是也跟着沉默下來。面面相觑好一會兒,李一波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咱們這些老人都去過了,孟瑞前幾年孩子小,一直都沒去過,對吧。”
這話一出,孟瑞臉上的表情就非常尴尬,她前幾年一直以自己是唯一的女工人,自己孩子小家裏事多為理由,屢屢逃脫這事。
可是現在,年輕的工人來了還不知道這回事,女工人們也都被考慮在列,也沒有人以自己不合适為由推脫,這就讓她騎虎難下。
李一波說完,倒也沒有緊跟着必須得讓她去的話,只是放下茶杯,繼續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睛,即像是在閉目養神,又像是在沉思。
可是李一波畢竟是車間裏的半個核心人物,他說話總歸是分量不輕,此言一出,大家都不再說話,只等着孟瑞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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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瑞無法再逃脫,只好咬咬牙,道:“前幾年忙着家裏的事情,是我疏忽了,也該為車間、為廠裏出力。”她是很儀态萬千的人,又會給自己找臺階下,說着說着又道:“不過我還沒有在加工車間幹過,如果我做得不好……”
“加工車間分生産小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運轉,每個小組有生産組長,每天上報生産狀況,責任落實到人,你去了就知道。”李一波說。
孟瑞這下無話可說,只好悶悶一點頭,咬牙切齒地說:“好,那我就放心了!”
原本是過了元旦就要上工,但楊和平一直推脫,推到元旦後才安排了人,這就是再也耽誤不得了,下午開了會,第二天就要人去報到,車間裏打算給幾個人開個歡送會,讓他們好去好回。
程郁原本和吳蔚然商量好,每天下班回去以後一起收拾宿舍衛生,堅持一段時間宿舍就能煥然一新,可是這才第一天,車間就要聚餐,程郁只好發信息給吳蔚然,告訴他今天不成,改天再開始收拾。
因着開歡送會的緣故,晚上就安排了去家屬院後巷的餐館裏聚餐。家屬院裏有幾家餐館味道很好,吳蔚然也曾經打包帶回宿舍,在廠裏屬于人氣頗高的餐館。
車間去的是一家川菜館,店面不大,據說已經在後巷開了十來年,人氣相當火爆,雖然店裏除了大堂外只有四個包間,可一到晚飯時刻還是人滿為患。
楊和平是趕在下班前給老板打了電話才留下最大的包間,勉強能坐下機床車間二十多個人。都坐下了,大家又都推辭一番,磨磨蹭蹭點好菜,楊和平才一拍大腿,道:“難得車間裏的人聚得這麽齊,應該喝點酒,小程,你去買兩瓶酒,這錢我來付,今晚我請大家喝酒。”
先前分座位的時候,程郁低調,不肯往前擠,所以磨磨蹭蹭站在最後,撿了靠門的位置坐。這位置一般沒什麽人願意坐,一來耽誤上菜,每上一道菜都要避開身子,二來就是會被這樣指揮着去跑腿。
不過程郁不在乎這些事,他反倒更怕坐在楊和平、李一波他們這些老工人身邊,怕被他們勸着喝酒、盯着吃飯,總也不自在。
程郁依言起身從飯館出來,準備去超市買兩瓶酒,站在小巷子裏,程郁猶豫了。去超市不可避免會碰上李倩,想到在李一波家吃飯時的狀況,程郁轉身去了另一家超市。
偏生好巧不巧,那家超市今天卻沒有楊和平要的酒了,程郁悻悻離開前,老板還興沖沖地指點程郁:“你去前面老白家看看,老白家的貨多,應該有。”
老白家的超市就是李倩在收銀的超市,程郁只能硬着頭皮進去,果然站在收銀臺後面的是李倩。
程郁去擺放酒的貨架上拿了兩瓶楊和平要的酒,付錢時李倩主動同他說話:“你們聚餐嗎?”
程郁低頭掏錢,悶悶地嗯了一聲。李倩粲然笑了起來,道:“我就知道這不是你喝的,平時你從不喝白酒,你的室友來買也不買白酒。”
李倩毫不掩飾自己對程郁的關注和了解,程郁無言以對,只想快點結束這場交易。偏生李倩不肯就這麽結束,她拿出一個塑料袋,将它抖開,然後把兩瓶酒裝進去,又從旁邊的貨架上抓了一把糖扔進去。
“給你一把薄荷糖,雖然不醒酒,但是提神,免得醉得都回不了家了。”
李倩說這話時笑着,眉眼彎彎的樣子,格外誠懇又真切。程郁應付不來,倉促地說了聲謝謝就要走,又被李倩叫住了:“等一下,沒找你錢呢!”
程郁抱着買好的酒往回走,還沒進包廂就聽見一陣大笑,此刻正是晚飯時間,每個包廂裏都坐滿了人,不大的飯館裏油煙和食物的熱氣交織蒸騰在一起,一派觥籌交錯的喧鬧景象。
程郁将酒交給楊和平,大家興致勃勃地道:“你可算回來了,快坐,剛還在聊你呢!”
程郁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坐下,就聽楊和平道:“剛才讓你去買酒,大家就聊到街上這幾家超市,突然想到李師傅的侄女也在超市做收銀員,問了問情況,小程,你說巧不巧,李師傅的侄女跟你同齡,我們都覺得你們兩個有緣分。”
大家哄笑起來,倒沒什麽惡意,只是在瞧着這場熱鬧。李一波擺擺手,道:“小程知道,元旦的時候我請他們幾個年輕人去我們家吃了頓便飯,倩倩也在,互相都認識了。”
李一波話音剛落,老工人們就不樂意了,紛紛開起他的玩笑,有的說李一波不夠意思,只請小的不請老的,有的說李一波借着吃飯的意思給侄女相看女婿,是先下手為強。
總之飯桌上熱熱鬧鬧,而程郁又莫名其妙成為這場飯局的關鍵,一會兒是李一波的徒弟,一會兒又是跟李倩很配的俊俏年輕人,被哄着喝了不少的酒。
程郁原本不是滴酒不沾的人,只是喝得少,也不愛喝。再加上這麽許久沒有喝酒,已經很不适應酒精,沒喝幾杯就已經醉了。飯局結束時程郁腦袋暈暈乎乎的,他這才想到李倩果真有未蔔先知的能力,自己既然早晚都要醉一場,吃一顆薄荷糖,讓腦袋清醒一瞬總不是壞事。
程郁剝了兩粒薄荷糖送入口中,清涼又沖鼻的甜味兒立刻争先恐後送進大腦,程郁覺得半個後腦勺都涼了,走在外邊被冷風吹着,暈暈乎乎間還以為自己變成光頭了。
他有些醉了,都說人醉了就是爛醉如泥,雖然看着細瘦,想架着他還是費勁。正朝宿舍走着,走到老白家超市門前的時候,李一波說是要帶着李倩一起下班回去,剛準備進門等李倩,吳蔚然掀開厚重的門簾出來了。
瞧見程郁喝醉的模樣,吳蔚然皺皺眉頭,從同事手中接過程郁,問:“怎麽喝了這麽多?”
車間裏的人都知道他們是室友,也知道吳蔚然是領導,便告訴他:“也沒有喝太多,小程酒量不好。”
也聽不出吳蔚然是生氣還是沒生氣,他只平平淡淡嗯了一聲,道:“那我帶他回去吧,你們自己回去路上也小心。”
其實大家原本是一路,可吳蔚然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想跟他們一路,大家識趣地把程郁交給吳蔚然,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能不能聽明白我說話?”吳蔚然伸手掐了把程郁的臉。
程郁吃痛,皺着眉頭拍掉他的手,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才認出吳蔚然,他慢吞吞地說:“你怎麽來了?”
吳蔚然嗤笑,說:“我不來你準備爬回去嗎?”
程郁聽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歪着腦袋看着吳蔚然,因為醉着,又因為天冷,臉蛋紅撲撲的,有種質樸的可愛。
吳蔚然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背對着程郁半蹲**,拍拍自己的肩,道:“上來吧,我背你。”
程郁這話倒是聽懂了,乖順地趴到吳蔚然的背上去,吳蔚然把他背起來,好笑地說:“你又不是不能喝酒,今天怎麽醉了?”
程郁伏在吳蔚然肩頭,嘴唇幾乎貼着他的耳尖,他醉了,講話有點鼻音,聽着就很委屈:“今天喝的白酒,而且,而且,而且他們,總是笑我。”
吳蔚然的心裏像塞滿甜膩柔軟的棉花糖,每一絲每一縷,都是程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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