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天清早起床,程郁去衛生間洗漱,看見吳蔚然已經站在竈臺前了。抽油煙機太老,已經不怎麽抽得動,油煙四處飄散,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一點用也沒有。
見他起床,吳蔚然惱火地說:“這個抽油煙機也要換了!這樣根本沒法做飯!”
程郁洗漱完出來,吳蔚然已經把早飯端到了小茶幾上,他清早起床就熱了前一天剩下的饅頭,涼拌了小菜,還煮了鍋粥。
程郁坐下,接過吳蔚然遞來的饅頭,咬了一口,才問他:“你準備在這兒住幾年?買這麽多新東西,以後半新不舊的,搬走還是留下?”
吳蔚然呆滞一瞬,才道:“就算只住半年,也得好好過不是?”
程郁聽他這麽說,似乎也有道理,便點了頭,說:“那咱們平攤,不要買太貴的,免得以後搬走帶不走也舍不得扔。”
兩人吃了早飯,程郁洗碗,吳蔚然收拾竈臺,前後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現在出門,正趕上上班的大部隊。
程郁和吳蔚然穿好衣服一同出門,吳蔚然問程郁:“這會兒出門時間不是剛好嗎,你每天去那麽早做什麽?”
躲着吳蔚然只是其中一個理由,現在兩人關系緩和,程郁就不會這麽說了,所以他說:“幫着我師父一起打掃車間衛生,我師父不住家屬區,所以每天來的都很早。”
“你師父……”吳蔚然沉吟一會兒,道:“李一波嗎?他好像很厲害,廠裏許多人都這麽說過。”
“大約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技術沒得說,這對教我來說就夠了。”
兩人在雪地裏走着,積雪踩在腳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不過雪已經停了,天空碧藍如洗,天氣極好。
雪後的空氣也是冷的,程郁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曠神怡,胸腔腹腔都被冷冽而清新的空氣蕩滌過一遍。
廠區裏原本已經很老舊的土黃色的建築,現在有雪花浸潤過,泛出相較以往更加鮮豔的顏色,看起來也沒有那麽舊了。
總之雪後的一切都讓人心曠神怡,直到程郁來到車間以後,由楊和平招呼車間所有員工拿着工具一起掃雪。
這場大雪下了一整夜,地上積雪很厚,不及時清掃就會結冰,阻礙路面行進。尤其是在生産車間這樣的地方,硬化路面是一定不能有積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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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拿着推雪板埋頭苦幹一上午,才跟車間裏的人一起把公共區域清掃幹淨。機床車間和其他車間相通,擡眼就能看到整個廠區裏都是工人拿着工具在掃雪,廠區裏竟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過兩天就是新年了,大家都等着放假,也沒心思工作,掃掃雪,打掃打掃衛生,學習一下最近的文件、法規,這幾天也就過去了。一切等過完年放假回來再說吧。”楊和平說。
楊和平站在程郁邊上,見程郁望着遠處的工人發呆,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一邊看,一邊說了方才那一番話,半是感慨半是通知,程郁連忙收回目光。
“楊主任辛苦了。”程郁說。
楊和平長嘆一口氣,手揣在口袋裏,低頭從程郁身邊轉身走了。程郁不知他嘆的什麽氣,也不會去打聽那麽多,雪掃的差不多了,便拿着工具回到工房。
在外邊的時候還不覺得,回到工房裏才覺得手都凍僵了。程郁搓搓自己凍紅了的手,只覺得手指都僵**,又放在面前哈氣取暖,方才覺得手上恢複了一些知覺。
張永中走過來,瞧見他凍得涕泗橫流的模樣,沒忍住取笑他道:“這麽冷的天,也不戴個帽子圍巾手套的,你可真行。”
轉頭瞧見自己的跟班小弟也一樣縮着脖子,又忍不住拍他一把,道:“真是個蠢貨,這大冷天的要風度不要溫度了?再過幾天就讓雲城的冬天好好制裁制裁你們這些人。”
張永中講話不中聽,心意卻是好的,程郁低頭笑一笑,道:“沒想到雲城的冬天會這麽冷。”
被張永中拍了一巴掌的跟班小弟叫陳子明,他和程郁一樣,都是外地人,對雲城冬天有多冷的确沒有概念。因此被張永中拍了一把,也老實收下,嘟囔道:“中午回去我就添衣服。”
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起總是熱鬧,沒過一會兒李一波過來,李一波平時話不多,但是并不像其他老員工似的嫌他們聒噪,再加上外邊着實太冷,平日裏聊天逗趣的位置就從工房外邊挪到門口,靠近李一波工位的地方。
因為離得近,李一波過來甚至加入了他們的談話:“新年準備怎麽過?”
多數人沒吱聲,市裏的酒吧一條街活動力度巨大,這幾天在年輕工人那裏已經是口口相傳,只等跨年夜去盡情嗨一場。
只不過這種事斷然是不能告訴長輩的,像長輩一樣的同事也不可以。
“應該都是要出去玩吧,不過要不要抽個空來我家吃頓飯,你們來了幾個月了,咱們也聚一聚。”李一波說。
李一波的提議,程郁最先反應過來,那畢竟是他師父,程郁連忙道:“我沒問題的,您看什麽時間方便就好。”
李一波環顧一圈,見大家雖然沒有确定,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問:“二號下午,應該沒什麽事吧,睡個懶覺,你們這些年輕人,下午來我家吃飯。有事兒的也可以不來,就當來我家裏過個年。”
李一波都這麽說了,大家當然不能駁他面子,于是紛紛應下這事兒,李一波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走了。
李一波一走,年輕工人們就炸了鍋,陳子明低聲道:“李工怎麽回事兒,不是說他一直不怎麽跟廠裏的人來往嗎?現在這麽突然就請咱們吃飯?”
“吃飯就算了,還去他家裏,從地下到天上啊,他想開了?”張永中也奇怪。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論起來,但并沒有讨論出個結果,反而是又聽了一遍李一波家裏的八卦。
車間裏有個跟張永中他們一批進廠的年輕工人,姓付,叫付華勝,因為不住宿舍,所以跟所有人作息以及生活軌跡都不一樣,因此大家跟他并不熟悉,如果不是李一波邀請他們一起去他家裏吃飯,大家一般都不會跟他碰上。
車間小團體的頭目是張永中,跟張永中不熟悉、不往來的人,大部分人就更不會熟悉了。
平時付華勝也不多參與他們的談話,直到這會兒大家開始議論李一波了,付華勝才發聲。“我聽說李工家裏那位脾氣很不好,咱們去的時候商量一下,帶些禮物吧。”
“我們也聽說過她脾氣不好,但到底是怎麽個不好,咱們心裏也沒底,萬一帶的禮物不合心意,不是更尴尬了。”
“付華勝,你是不是知道具體的事情,跟我們都說說吧。”
付華勝頗有些賣關子的意思,等着好幾個人都憋不住開口問他了,他才心滿意足地開始講故事。據付華勝說這也只是他聽來的故事,雖然細節已不可考,但大致是**不離十的,只讓大家當個參考來聽聽。
李一波的妻子孫成英并不是中學教師,或者應該說她從前是,而現在已經不是了。兩人最初結婚時還算美滿,只不過孫成英因為是家裏的獨女,再加上父母也都是教師,在這種小地方,又是那個年代,她的成長條件已經是極好,難免嬌慣。
那時李一波和妻子還住在廠區的家屬院裏,偶爾左鄰右舍還能聽見李一波被妻子呵斥,李一波懼內這事兒便成為一個笑話,在廠子裏流傳。
後來兩人先是生了一個兒子,夫妻二人工作都忙,這孩子就交給孫成英的父母去帶,沒成想過了幾年,孫成英又懷孕了。這算是二胎,照理是不準的,可孫成英身體不算好,若是沒了,她自己的身體也要垮掉,兩個人便遮遮掩掩的,想等着這孩子瓜熟蒂落,到時候怎麽處理也都認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孫成英懷了二胎的事情沒過幾個月就暴露了,廠裏和孫成英的學校交涉過後,因為孫成英住在廠區家屬院裏,這事就由廠區出力,學校只派人跟着。
孫成英的驕橫脾氣在那時完全爆發,她極度抗拒聽從廠裏和學校的安排,不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自己的身體狀況考慮,她都必須留下這個孩子。
學校處理得很快,表示既然她執意要孩子,那就要丢飯碗,孫成英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學校快刀斬亂麻抽身,事情就全落在了廠裏。
廠裏被鬧得沒法子,便想有樣學樣,告誡孫成英和李一波,如果他們執意要孩子,那李一波也會失業。
一家不能有兩個人都失業,孫成英劍走偏鋒,居然去了廠區車間鬧自殺。這下全廠嘩然,這件事成為轟動一時的大事。
“就在工房,她把繩子拴在工房裏,說如果開除李工,她就要死在這兒。”付華勝說。“一開始廠裏沒人相信,以為她是威脅人,沒想到她真的把自己吊上去了,廠裏人吓得魂飛魄散,連忙把她救下來。”
衆人的目光順着望向工房,工房的窗戶開得高,在本就足夠高的工房,窗戶要仰着頭才能看見。因為是老式建築,窗戶還都是鋼鐵框架的,為了禦寒,又都建成雙層的。
其實工房裏并不冷,因此有一扇窗戶的只剩下外邊一層也無關緊要,現在望過去,衆人不禁集體打了個冷戰。
廠裏到底是怕鬧出人命,最終退讓一步,罰了李一波一筆錢,扣了他足足三年的績效獎金,又讓李一波和他的妻子搬出家屬院,自此誰願意接這燙手山芋就去接。
産前鬧了這麽一遭,孫成英七個月就生産,生下來的女兒瘦的跟小雞崽兒似的,身體也不好,多病多災。李一波夫婦二人為了這個孩子東奔西走,但孩子到底沒能留住,好不容易養大了,病了一場,散盡家財,最終仍然是沒了。
失去這個孩子,夫妻倆幾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因為忙于小的顧不上大的,跟兒子的關系也一直很不親密,等夫妻二人從失去幼女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想要和兒子好好生活,兒子也到了青春期的叛逆時期,因為跟父母感情不深,所以關系十分不好,他們夫妻倆也已經沒辦法再彌補與兒子的裂痕了。
李一波家裏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但衆人說的都很隐晦,不願大張旗鼓地宣揚,畢竟李一波為人不錯,當初那件事再如何轟動,歸根結底也是他的家事。但現在再聽說,還是難免唏噓。程郁沉默地望向李一波休息室的方向,咂摸口中滋味,全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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