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全帝國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七)
溫衍走出奧格亞特主宅的時候,跪着的仆人已經不見了,看着空蕩卻大敞的玄門,和來時緊閉的模樣完全不一樣,溫衍并不生氣。
溫衍其實也不想過多計較什麽,如果當時那個仆人将情緒藏得好一點,起碼明面上還認安洛這個“主人”,溫衍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潦草打過,不過是一群循着麥克唐納他們的意思行事的下人而已,罪大惡極談不上。
但無辜也談不上。
安洛被外界傳得那樣暴戾不堪,可在這奧格亞特主宅裏,他才是被捅刀子的那個,他們的刀子很軟,紮在身上很疼,刻意的怠慢、無止境的嘲笑、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暗示。
安洛住在這奧格亞特的主宅裏,可卻信了那句“你不配姓奧格亞特”,活得像個寄人籬下的外人。
溫衍在玄門旁石牆跟前站定,他擡手揮開茂密的枝葉,看着沿邊上方刻下的“霍爾特”三個字,他将指尖貼在上面,這“霍爾特”三個字上面多了兩道極淺卻真真切切存在的劃痕,而在這三個字下方,已經緊緊貼上了一個“麥克唐納”的名字。
在安洛父親犧牲的第二天,連皇室都閉室祭奠英雄,安洛的大伯,霍爾特的親哥哥,卻忙着将弟弟的名字從石牆上劃去,忙着刻上自己的名字,在這個除了奧格亞特的族人別人都不知道的,甚至并沒有什麽意義的地方。
那時候安洛将将出生,麥克唐納沒等到他的侄子長大,或者說根本沒想等他這個侄子長大,就已經做好決定了。
麥克唐納這個人野心太大,卻沒生出和野心相匹配的膽子,急着告訴別人自己奧格亞特掌權者的身份,卻又怕被人诟病,所以連劃得重一點都不敢,可偏偏,對霍爾特的親兒子又那麽狠。
安洛基因檢測結果剛出來的那天,安洛回到家之後就發起了高燒,被科恩重新換好的衣服又被冷汗濕透,可是卻再也沒有人幫他換下濕衣服了,他燒得整個人都混混沌沌,他很想喝水,可是他喊不出來。
在那一瞬間,安洛甚至以為自己會死。
他對“死”這個字其實并沒有多少概念,卡瑟琳皇後從不提及,只說會化作星海最亮的那顆星,懸在天際守護着想守護的人,就像他的父親、母親一樣,所以安洛那時候覺得化作星星也挺好的。
起碼不會這麽冷。
後來麥克唐納來了。
安洛艱難地睜開眼睛,喊了一聲“大伯”,然後費勁地說了一句“我想喝水”,可是那個會笑着抱他的大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安洛從沒見過的“生人”。
他坐在床邊,握着安洛的手腕舉高,用力狠狠一攥,在安洛一聲悶哼中又倏地松開,安洛的腕骨就這樣重重砸在木質床沿上。
安洛很疼,鑽心的疼,他也很害怕,可是他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
“這就是你的B級基因,連喝杯水都做不到。”麥克唐納慢慢起身,看着安洛青紫一片的手腕搖了搖頭,眼中卻露出藏不住的滿意,說道:“你不配做霍爾特的兒子,更不配姓奧格亞特。”
七歲的安洛,在那一天知道了“死亡”的真正意義。
化作最亮的那顆星星守護着想要守護的人?
假的,都是假的。
死亡很疼、很冷、很陌生、很可怕。
死亡,是最親近的親人給他“禮物”。
可他們都說大伯這是為他好,是想要看他成才,所以恨鐵不成鋼,以前的麥克唐納對他太好,所以安洛信了,直到傳言越來越難聽的時候,安洛才從奧格亞特主宅搬了出去。
直到結婚前,安洛一直以為自己的住所、花銷都是奧格亞特給的,後來才發現是哈羅德将軍在暗地裏幫他。
還有一件事,安洛至今都不知道,其實在他和科恩結婚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麥克唐納雇了一群亡命之徒想買下安洛的命,他走了這麽多年才把奧格亞特掌在自己手心,把霍爾特的痕跡一刀一刀刮幹淨。
而那個人的兒子,安洛,就是霍爾特的影子,也是他留在世間最刺眼的痕跡,現在這道在暗處滋養腐爛的傷疤卻攀上了科恩,麥克唐納覺得懸在刀下的人從安洛變成了自己,他不能讓安洛有一點翻身的機會,一點都不可以,所以安洛必須死。
可是他失敗了,安洛躲在哈羅德身後連面都不露,他不能在哈羅德跟前動安洛,也不敢在哈羅德面前動白洛。
溫衍其實不知道安洛想要什麽,除了科恩之外。
所以他想盡自己所能把該屬于安洛的東西還給他,到時候什麽該留下、什麽該舍棄,這個選擇就交給安洛來做,也當做自己給安洛的謝禮——在這個位面,和那個人遇見的謝禮。
雖然他知道這其中沒什麽必然的因果關系,但他畢竟借了安洛的身份。
溫衍慢慢放下手,深深看了主宅一眼,這奧格亞特主宅對年少的安洛來說,除了欺騙之外,就是恐懼,溫衍不喜歡,他覺得安洛也不會喜歡,但裏面有太多霍爾特的遺物,等下次來的時候總要拿回來的。
溫衍轉身離開,當他在下一個路口看見嚴起的時候,那人正站在一棵暮葉樹下。
帝國的天光很淺,從冠上溫柔照下,挑亮一片又一片新葉,并不刺眼的光芒從葉隙間透過,斑斑駁駁落了一地,煞是好看,嚴起就站在那裏笑着望着自己。
溫衍心裏第一句話就是:他在等我。
溫衍被這個念頭取悅,腳步不自覺加快,他走向那個人的同時,那個人也在走向他。
“不是說要開會嗎?”溫衍微微仰頭看向他,所有因為麥克唐納他們生出的煩郁被涉街而過的風吹散。
“開完了,”嚴起俯身習慣成自然地在溫衍唇上偷了一個吻,看着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又淺淺吻在他的眼角,柔聲道:“赴了個并不好對付的宴,大大小小一群人打聽溫衍少将的事,話裏話外都是我是怎麽遇上溫衍少将的,在哪裏遇上溫衍少将的,和溫衍少将是不是好事将近,提早準備些厚禮好來參加婚禮。”
“我怕夫人吃醋,所以很自覺回來了。”嚴起玩笑道。
“是嗎?”溫衍嘴邊笑意越深,“我今天也聽了一些關于‘溫衍少将’的傳言,還是從奧格亞特那群人嘴裏說出來的,說‘溫衍少将’是天子驕子,出衆得很。”
“我覺得溫衍少将很好。”溫衍笑道。
“我也覺得溫衍少将很好,”嚴起牽過溫衍,慢慢往前走,說道:“不知道他能不能考慮考慮我。”
“考慮你什麽?”溫衍側頭問。
“跟我生個孩子。”嚴起挑眉。
溫衍:……
這已經是溫衍不下三次在嚴起嘴裏聽到生孩子的事情了,他斟酌着掂量了一下,是不是這人真的對生孩子有什麽執念……
溫衍這麽想着,視線定格在兩人十指相握的手上,往下輕輕一扯,定定看着嚴起說道:“你真的…很想要個孩子嗎?”
嚴起頓住腳步,他甚至聽不出來溫衍話中的情緒是怎樣的,但是讓這人給他生個孩子,他哪裏舍得。
先不說這是個虛假位面,即便是真實存在的,他也舍不得。
“想什麽呢。”嚴起極輕地敲了敲溫衍額頭,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我能帶好特裏?”
在這點上,嚴起和科恩保持絕對的一致,萬一有個孩子,他可沒那個信心能從溫衍手上分到一點注意力,每次看特裏和這人親親抱抱的時候,他都氣得牙癢。
可嚴起也想過,萬一真的有一個孩子,有溫衍的眉眼,有溫衍的嘴巴,有他的性子,軟軟的趴在自己腿上喊“爸爸抱”,那自己也一定是他要什麽自己就給他什麽,但孩子這事先不說能不能有,就算條件允許,但也有自己一半的基因,很大概率上不可能完全生出一個“小溫衍”,要是模樣像了自己或者性子像了自己,嚴起都覺得……
不是完完全全的“小溫衍”,他可能還真沒有那個耐性。
“那你怎麽老是提孩子的事。”溫衍嘟囔着說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很想要個孩子。”
“我不是要孩子。”嚴起嘴角一揚,俯身貼在溫衍耳邊說道:“結果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嗯?”溫衍疑惑出聲。
“生孩子之前要做什麽?”嚴起話稍一頓,極其惡劣的用暧昧聲線啞着聲音道:“要是不懂的話,我可以教你。”
托了嚴起暧昧聲線的福,溫衍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
光天化日之下身為帝國上将竟然如果不要臉!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溫衍紅着耳尖将自己的手從嚴起掌心中抽出來,指着不遠處的碎石堆,惡狠狠道:“站過去。”
兇得不得了。
“害羞了?”嚴起不僅沒有乖乖罰站,反而湊近一步,在惹急媳婦的邊緣瘋狂試探,趁機摸了一把小手,從善如流道:“我道歉。”
溫衍太清楚這人的劣根性了,道歉是家常便飯,還是下次還敢。
“不要跟我說話,”溫衍又指了指小石堆,“閉嘴,站過去。”
“溫衍少将,”嚴起笑着指了指自己腰間的星紋痕跡,說道:“看到這個了嗎,比你多四道星紋,還想以下犯上不成?”
“你就說站不站吧。”溫衍微擡下巴。
“站。”嚴起幹脆利落轉身向後,自顧自說道:“忘了現在讓我罰站的是夫人,不是溫衍少将。”
“夫人最大。”
溫衍輕笑出聲。
“今天迪諾跟你說什麽了?”溫衍問道,不知道是這人瞞得太好還是攔得太好,皇室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基因覺醒這種大事不該這麽平靜才對。
“突然提迪諾做什麽。”嚴起語氣多了些波瀾,開口道:“不說他。”
“他惹你了?”溫衍有些詫異,莫不是真的因為安洛基因覺醒的事有了矛盾?
溫衍一皺眉,雖然科恩從一開始被就大帝派到迪諾身邊,但和皇室生了嫌隙這事可大可小,無論對科恩還是安洛甚至諾曼德來說都是忌諱。
嚴起懶懶一擡眸,看着溫衍開口道:“你忘了那人說要娶你的事情了。”
溫衍差點笑出聲來,先不說那人要娶的是安洛,就推推這一玩笑話的“歷史”,現在還記仇呢?
“他要娶得是安洛。”溫衍無奈道,“不是我。”
“可他不知道你不是安洛。”嚴起義正言辭。
“你知道不就好了。”溫衍回道。
嚴起忽地勾起嘴角,溫衍一看到他這個表情就覺得這人要開始不要臉了。
果然,下一秒,溫衍就聽到一句“他不知道你不是安洛,所以娶不到你。”
“而我知道你不是安洛,那就意味着……”
“我可以娶到你。”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嚴起微笑,“衍衍?”
溫衍看着在繼續罰站的邊緣大鵬展翅的嚴起,滿足了他的心願。
十分鐘後。
“夫人,站不住了。”嚴起裝模作樣說道。
“站不住也得……”
溫衍話剛說到一半,嚴起的通訊器忽地響了。
嚴起垂眸掃了幾眼,擡頭有些遺憾地看向溫衍:“基地那邊有情況,罰站先欠着。”
溫衍點頭,說道:“我也去。”
“好。”嚴起知道溫衍在想什麽,他既然已經成了一名軍人,就沒有任何理由從戰場逃離。
“就是要放特裏鴿子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溫衍有些歉意,明明說好陪他吃飯的。
“等我們回來,你可以帶他見見緋羽,當做禮物。”
“他喜歡緋羽?”
“嗯。”嚴起回道,“是諾曼德最有眼力和原則的小胖子,誰漂亮喜歡誰。”
“比如緋羽,比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