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反攻
心中有衆生,方得見衆生。
(三十七)
淡淡的血腥氣息在唇齒間氤氲開來。潤玉一驚,下意識地向後退去,試圖拉開二人的距離。只可惜我早有準備,出手如電,一把扯住那潔白衣袖,幹脆利落地将人拽了回來。
“哎呦,想跑?”我擠出一副促狹的笑容,陰陽怪氣地揶揄道,“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既然做了,就休想抵賴!”
“撩完就跑,算什麽英雄好漢?你以為果子精都是好惹的嗎!”
天帝陛下肉眼可見地亂了陣腳。那雙往日裏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溢滿了慌亂與無措,嘴唇上被我咬破的地方仍在不斷滲出血珠。
我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這副羞赧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随即一發不可收拾。無意間瞟見不遠處身體緊繃、怒目相視的穗禾,平素優雅高傲的鳥族公主,如今已然氣得滿臉通紅,可我此刻暫時也顧不上了。
哎呀呀!小魚仙倌,方才一上來就動真格的,還以為你身經百戰、熟能生巧!沒想到剛過幾招,就輸給了我這被隕丹坑了數千年的倒黴蛋!
讓你撩,讓你撩!既然想吃葡萄,就要有把自己搭進去的覺悟!神機妙算、所向披靡的天帝陛下,終于有了陰溝裏翻船的時候!
多虧了離開煙波洲之前,茯苓師兄事無巨細的悉心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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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啊……等你上了天界,可一定要為我們百花谷争氣呀!千萬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占了便宜!”
“那我可以占別人的便宜嗎?”
“當然可以!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可師妹你是女子,直接動手就是了,毋需管那些彎彎繞繞!”
“師妹若是看上了哪個神仙,就放心大膽地把他綁回來!我跟你說啊,即便貴為天帝,也不可能時刻防備,總會有偷襲成功的時候!”
“那麽……若有人非要占我的便宜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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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反擊啊!把便宜加倍地占回來!葡萄,難道你還怕了那天帝不成?”
“你是說小魚仙倌?我怕他作甚!不過……這占便宜之事,和小魚仙倌又有何幹系?師兄今日為何總揪着他不放?”
“怎麽就沒關系呢!你這個傻葡萄!”
“師兄,你說誰傻?”
“我、我傻,我傻!”
“其實……我不過是拿天帝陛下來舉個例子!就比如說——”
“天帝若想摸你,你就先摸他!他若想咬你,你就先咬他!他若想吃你,你就先吃了他!”
“繞了這大半天,不就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嗎?小菜一碟,小菜一碟!我打架已經很久沒輸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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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茯苓師兄,今日一戰,看我夠不夠威風!雖然下手晚了點,讓對方占了先機,可最終還是憑借強橫的實力扳回一局!不但親回去了,還成功把天帝陛下的嘴唇咬破了!
師兄你放心,我錦覓一向講義氣,保證不會讓小魚仙倌知道這本事是誰教的!也保證不會連累你下凡歷劫的!
我依舊沉浸在方才一擊得手的喜悅中,心花怒放,不能自已,直到被潤玉扣住了手腕。他另一只手用力一扯,将被拽住的衣袖從我的指尖掙脫開去,同時用眼神示意我提防附近的穗禾。
“覓兒……”他溫熱的呼吸擦過我的耳廓,語氣輕如嘆息,“速戰速決,适可而止。”
“沒問題!”我壓低聲音,嘴上答應得無比痛快,可內心依舊意猶未盡,“讓我再玩一下,再玩一下就收手!”
“等等——”潤玉趕忙伸手去捂我的嘴,試圖阻止我火上澆油,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唉喲!魔尊這是想翻臉不認人嗎?”我狡黠地笑了笑,繼續添油加醋,“即便你想抵賴,還有其他人可以為我作證呢!魔後娘娘的眼神向來不錯,依我看啊,方才的事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說對不對呀,穗禾?”
“錦覓!你莫要得寸進尺!”穗禾嗓音嘶啞,怒意翻滾,“旭鳳不會被你迷惑的!潤玉呢?叫他出來!我要讓他好好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天後娘娘,是個怎樣的下三濫貨色!”
“我錦覓是個什麽貨色,小魚仙倌自是清楚得很,哪裏輪得到你來插嘴!”我雙手一攤,故意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态,“論起談判之事,我若是第二,天界無人敢稱第一!遇上滄溟鏡這樣的棘手任務,天帝陛下自己搞不定鳳凰,還不是得請我出山!”
潤玉不可思議地瞪着我。
“怎麽,有意見?”我緊緊掩住嘴,用幾聲幹咳來掩飾噴薄而出的笑意,“承認我很厲害,難道就這麽難嗎?”
“旭鳳!你莫要被她騙了!”穗禾的聲音愈來愈高,眼中閃爍着歇斯底裏的瘋狂,“這女人陰險狡詐、心術不正,和天帝是一丘之貉!”
“她心裏早就沒有你了!她只想利用你!利用你拿到滄溟鏡!再拿到天帝面前去獻媚!”
“滄溟鏡?”我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我自幼見慣了奇珍異寶,還沒淪落到需要從魔界讨要寶貝拿來換錢的地步。只是和魔尊說好,把鏡子暫且借我把玩一段時間。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啊!”
“至于你說的’獻媚‘……”
“天帝陛下把自己都賠給我了,哪裏還需要我拿滄溟鏡來獻媚?不過……魔後娘娘整日待在禺疆宮修養,自然無暇關心璇玑宮裏面那點家長裏短。”
潤玉臉上緋色更盛,瞬間松開手,迫不及待地令我的手腕恢複了自由。急急後退數步,慌亂之間,險些撞上後殿的大門。
我本就強忍笑意,見了他這窘狀,也終于破了功,俯下身子,狂笑不已。
“你你你——”穗禾氣得說不出話來,捂着胸口,直喘粗氣。
“與其在這裏糾纏不休,不如趕快出去替你家尊上把固城王解決了。”我靈機一動,趁熱打鐵道,“那種散布謠言、禍亂軍心的叛徒,連我這個做天後的,都看不過去了!”
“散布謠言、禍亂軍心?”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天後娘娘還真敢說啊!本王若是來晚了點,還真要錯過眼前這一出好戲!”
“怎麽樣,穗禾?”固城王滿臉陰鹜,不緊不慢地踱向穗禾,“如此看來,即便過去五百年,我們的尊上大人,依舊一如往昔!過去瞧不上眼的,如今還是瞧不上!即便貴為一族之長,也沒能讨得什麽便宜。”
“這沒你說話的地方!”穗禾怒吼道,“尊上之事,豈容他人置喙!天後心機深沉,為奪滄溟鏡,不惜利用舊日情誼,敗尊上聲名!你莫要添油加醋、胡攪蠻纏!”
“好一個一往情深!”固城王不遺餘力地嘲諷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堂堂族長,負絕世靈力,擁淨火之威,卻如此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固城王拊掌而笑,目光卻是一片陰鹜,“只要你願意出手,配合本王将眼前這叛徒拉下馬去,再幹掉卞城王父女這兩塊絆腳石……”
“待本王一統魔界,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魔尊副手!到了那個時候,先魔尊的命就任你處置!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我兩眼一翻,笑得更加厲害,險些背過氣去。
這固城王,為了拉攏穗禾、登上尊位,還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還說什麽“想玩多久,就玩多久”,連折子戲都不敢這麽演的!要是今日站在這裏的是真正的旭鳳,就他那暴脾氣,怕是要直接丢出大招,一把火将禺疆宮燒個精光!
不過,再這樣下去,穗禾搞不好就真要被他拐走了!琉璃淨火,再加上固城王在魔界的那批勢力,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唉……早知如此,我方才就悠着點來了!同酸孔雀置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啊!
“小魚仙倌?”我拽了拽潤玉的衣袖,悄悄做着口型,“我們就這麽幹站着?他們萬一真的結盟了可怎麽辦?你扮演的可是魔尊啊!”
“終于着急了?”潤玉無聲地回敬了我一句,神情卻逐漸凝重起來。手上毫不含糊,轉瞬間擺出了攻擊的姿态,目光時刻不離固城王的方向。我見形勢有變,也趕忙不着痕跡地将手縮回袖中,召出了翎聖玄冰,一旦對方——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穗禾再次出手,動作快如閃電,攻擊的對象卻是——
固城王?
啊?沒搞錯吧?
不過一個轉瞬,方才趾高氣昂的人便被抵在牆上,喉嚨也被狠狠扼住。
“就憑你,也敢打尊上的主意?”穗禾一字一句道,聲音陰冷,“癡心妄想!”
我死死盯着她,不知不覺間斂了笑意。心中恨意不減,但多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悲涼。轉頭望向潤玉,見他揮手撤了凝到一半的冰淩,神情同樣複雜未名。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晚了,晚了!”固城王被勒得臉色發紫,眉間得意之情卻絲毫不減,“本王的人……已經出了……出了禺疆宮,魔尊通、通敵的消息……”
穗禾神情一凜,手臂一揮,眼前之人便被澎湃火靈撞飛出去,狠狠撞上遠處的石柱,萎靡在地,不知生死。她緩緩轉過身來,定定地望着我和潤玉二人,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和我這個恨不得剝皮抽筋的死敵,滿眼血紅,半晌無話。那眼神中有着赤/裸裸的恨意,也有着深切的無奈和凄涼。
我被那道目光盯得渾身發毛,心下暗自懷疑設下的“鏡花水月”是否早已失效。無奈之下,只得繃住面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不敢望向潤玉,生怕一不留神便露了破綻,讓方才的那一出僞裝前功盡棄。
就在我緊繃着的神經即将斷裂之際,穗禾驀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吼,一掌擊出,将後殿的大門拍得粉碎。随即一掠而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禺疆宮。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揮手撤掉幻術,驚魂未定地蹲了下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忙不疊地擦着額頭上的冷汗,“這酸孔雀竟然溜了!我方才還擔心計謀被識破、這一架非打不可呢!”
“覓兒這回知道害怕了?”他無奈地看着我,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指責之意,“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可莫要這般沖動行事、不計後果。”
“謹遵陛下法旨!”我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躬,嘴裏仍不忘小聲嘀咕,“沖動行事之人,方才可不止我一個!”
“天帝陛下……您的嘴唇,現在還痛不痛啊?”
潤玉目光游離,似乎突然對癱在遠處地面上躺屍的固城王起了極大的興趣。
而我又豈能讓他輕易逃脫!便是當即向前幾步,繞到他面前,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來,扳過對方的肩膀——
“來來來,讓我看看!”我笑吟吟道,“方才沒掌控好力道,這一口咬下去,着實重了點!我看看現在還流血不?”
“覓兒,你看這個!”潤玉及時側過頭去,剛好躲開我即将落在他嘴唇上的手指,同時将一團晶瑩物事硬塞到我的眼前,“拿着。”
竟然是個巴掌大小的鏡子,正中似有盈盈水波,透着若隐若現的湛藍光芒,甚是養眼,一看就是個了不得的寶貝。我下意識接到手裏,翻來覆去地擺弄一番,發現其邊緣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麽咒文——
“天地為盟,上有滄溟……”我垂下頭去,努力辨認着鏡面上的刻痕,“天入滄溟,法界橫空?”
“小魚仙倌,這該不會就是……滄溟鏡吧?”
“正是。”
“果然是個好東西!”我興奮道,“不過,這鏡子是不是太小了點?真的能封印妖界嗎?”
“還有啊,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拿到的?我怎麽沒發現?”
“還有還有,為何早不給我、晚不給我,非要等自己被抓住了,才拿出來給我?小魚仙倌,你該不會是想轉移視線吧?”
“滄溟鏡的本體就是這般大小。只有念動咒語、注入靈力後,才會逐漸變大,形成結界。”潤玉強行按下我揮舞着滄溟鏡的手臂,示意我将其收好,“至于何時拿到……”
“方才穗禾與固城王對峙,無暇顧及其他,我所在之處又恰好靠近後殿,于是就順手取了。”
“厲害,厲害!”我由衷地贊嘆道,“看來小魚仙倌不僅能說會道,這偷雞摸狗的本領也是一流!若有朝一日,你這天帝當膩了,不如到凡界去做一回梁上君子,保準一世榮華富貴、財源滾滾!”
“到那個時候,我也陪你下凡,撿個位置優越的地方,去做我的山大王!你偷我搶,剛好搭配!”
“覓兒……”潤玉哭笑不得地望着我,“這都什麽時候了,也就你還想着這些!若是沒有其他情況,不如我們這就——”
“其他情況?”我突然回過神來,“有啊有啊!小魚仙倌,你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呢!為何你非要在被我抓住的時候,才把滄溟鏡拿出來呢?”
“這事我們回天界再說。眼下還有一事需要處理。”潤玉顧左右而言他,拽着我向禺疆宮的大門走去。路過固城王的“屍體”時,他手腕一揚,一排冰淩便狠狠地刺了下去。
“這家夥難道沒死?”我望着被冰淩紮成刺猬的固城王,驚得目瞪口呆。
“死了。”潤玉雲淡風輕道,“早在穗禾使出琉璃淨火之時,他便已經死了。”
“那你為何——”我大張着嘴,不知該作何形容,“用了滅日冰淩,魔界的人不就知道你來過這裏了嗎?還會給你扣上殺人的鍋!我們二人合夥演戲、奪走滄溟鏡的事情,怕是也捂不住了。”
“本座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今日和你在這裏之人不是魔尊。至于固城王……”
“既然原本就想除掉他,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麽區別。”
潤玉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可我居然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些許……得意?
一定是我看錯了!今日發生了這麽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自己若是被驚花了眼,也是無可厚非!
“我、我還以為……”我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還以為你會讓魔尊背了這口丢失滄溟鏡的鍋。”
“覓兒,你不是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潤玉帶着我走出禺疆宮,語氣中透着股莫名的快意,“身為天帝,做下的事情,又怎會害怕承擔後果?”
“本座一人做事一人當,和天後娘娘共謀的人是我,和你聯手在穗禾面前演戲的人也是我,豈有讓魔尊無故背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