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聽到芙蓉的疑惑,羌意視線放遠,前頭朱紅的宮牆似乎看不到盡頭,她淡笑道:“因為我知道裴賀朝同這件事無關。”
“可奴婢聽那兩位大人說得振振有詞,好像确有其事。”芙蓉有些不解。
羌意側過頭,對着她一笑:“因為他們在不停暗示自己所言不假,自己都信了,自然說得理直氣壯,可裴賀朝完全沒有理由做這件事。”
“不是說梁州那河堤判官正好是裴家表親嗎?說不定是那人自己起了貪念,仗着同裴家的關系,貪下了本該用在治災上的錢款。”
羌意聽着這話,竟也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可就算事實如此也不代表此事同裴家或者裴賀朝有關,那兩個人話裏話外看似公正,其實只是以此做僞裝掩飾自己嫉妒裴賀朝的本心。”
芙蓉看上去聽明白了些,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猶豫着開口:“奴婢一直以為公主也看不慣攝政王,可這次為何這麽相信他呢?”
因為裴賀朝是男主啊……羌意這麽想着,可這話自然不能說。
“若先前治災的款項真的是裴賀朝偷偷下令讓那河堤判官暗挪的,那就意味着在他心裏百姓并不重要,可若他心裏真是這麽想,那此次梁州水患籌款一事他大可不必如此上心,随手将此事丢給戶部豈不輕松自在?”
羌意的這番話,并不是她随口拈來搪塞芙蓉的,自己明裏暗裏給裴賀朝使絆子作對是一回事,相信裴賀朝的為人替他說話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在公主眼裏,攝政王是一個好人,那公主你為何還要暗中讓人彈劾他啊……”芙蓉弱弱開口,問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羌意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她,淡淡道:“芙蓉,你今日的問題可真多。”
芙蓉下意識将嘴巴抿起,雙目一彎,做出一個讨好的笑。
……
到了這天午後,已近酉時,羌以澤突然來了頤安宮。
“姐姐,你今日怎麽沒來看我?”他一進寝殿便小跑着到書案旁,扒着桌角想湊近看羌意在寫些什麽。
羌意寝殿裏伺候的人很少,她只習慣芙蓉和薔薇兩個人,因此在這裏羌以澤也不再裝作老成,更為肆意,無拘無束了些。
羌意不着痕跡地将宣紙往裏頭挪了挪,然後起身将他牽走,道:“早先身子有些不适,便沒過去延華宮了。”
羌以澤聽完她的話,立刻回身拉住她另一只手,小臉皺起:“姐姐身體哪裏不舒服,可有喚太醫來?”
“吃壞東西而已,不妨事。”羌意輕咳一聲,怕他繼續糾結,趕緊将他帶到桌前,讓薔薇把點心拿來,然後扯開話題,“今日課上得如何?”
羌以澤到底只是小孩,手裏有了吃的也就轉移了注意力,回道:“丞相誇我學得快。”
羌意默默地聽他說着課中趣事,小孩子平日裏總是要端着架子,整個皇宮中,估計也只有她這裏能讓他稍稍放松一下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外頭的天色似乎有些微變。
“公主,看着像是要下雨了。”薔薇走到窗邊看了看。
羌意點點頭看向羌以澤:“時辰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延華宮了。”
羌以澤嘴角一撇,突然不知想到什麽,眼睛一亮道:“今日你還沒去過延華宮看我呢,你陪我一同回去可以嗎?”
“那你可得同我一起走着回去,你可以嗎?”羌意挑眉,她知道羌以澤出行一向是乘步辇,這是他母後裴湘定下的規矩。
羌以澤沉思片刻,擡手輕拍兩下,很快外頭一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內侍跑了進來。
“皇上可有事吩咐?”小內侍名喚長渠,是個機靈懂事的孩子。
“你讓外頭的人先離開,等會兒由皇姐送我回宮。”
長渠聞言,看向羌意。
羌意莞爾道:“聽皇上的。”
長渠點點頭,很快就退了出去。
“時辰不早了,看外頭的天似乎也要變了,我們早些走吧。”羌意說完,又轉身吩咐薔薇帶上傘,以防萬一。
羌以澤拍掉手心裏的核桃酥碎屑,從椅子上下來,主動牽起羌意的手,道:“嗯嗯,走吧。”
羌以澤年紀還小,後宮還未有什麽嫔妾,而先皇的後宮也并不充裕,寥寥數人,除了自願留下的幾乎都已遣散離開。
也正因為此,整個皇宮一到午後就會顯得異常安靜,羌意和羌以澤走在前頭,薔薇和那小內侍長渠在後頭不近不遠地跟着。
“姐姐,這段時間舅舅不在,早朝的時候我總是跟不上那些大臣的思路。”突然,羌以澤有些沮喪地開口,“也不知舅舅什麽時候回來。”
羌意眉頭一挑,有些意外,她竟不知羌以澤這麽依賴裴賀朝,想到之前看見的二人上課時的情狀,她問道:“我怎麽覺得你近來不怎麽害怕珩王了?”
“我本來是害怕的,只要他在朝堂上一開口,莫說那些大臣噤聲了,便是我也不敢多說一句。”羌以澤說着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那日他來給我上課前說了段話,讓我突然不那麽害怕他了。”
羌意眉頭一動,哦?
“他說了什麽?”她有些好奇。
羌以澤清清嗓子,眉頭動了動,嘴角輕抿着,雖然他的五官和裴賀朝是半分相似也沒有,但這一板一眼的神情倒是學得有模有樣。
“內心的害怕皆源自對未知事物的無知與不解,皇上,你如今年歲尚小,所有情緒在你身上自然會放大,等你經歷的事情多了,內心的恐懼自然而然會消失。”
羌以澤脆生生地說着,一字一句,停頓得也有些生硬,可不知怎麽的,羌意任是從他這段話中想象出了裴賀朝說這番話的模樣。
羌以澤沒有察覺身邊的人正在出神,繼續道:“只要我好好聽課,将原丞相和舅舅教的東西都記下,那我就相當于經歷了他們兩個人的人生,那我一定能懂得更多,到時就什麽也不怕了。”
羌意被他這番充滿稚氣的話語逗笑,道:“別人的閱歷自然重要,但每個人的人生皆不可複刻,你當下所經歷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微垂着眸看到羌以澤似懂非懂的臉,想到什麽又補充道:“不過原丞相和珩王都不會害你,他們傳授給你的經驗教訓,你還是得記在心裏,就當是前車之鑒。”
兩個人一路說着,很快就瞧見了延華宮宮門,可待二人一走近,羌意立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羌以澤看上去倒是渾然未覺,牽着她的手腳步輕快地往寝殿走去,可沒走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
“母後……”他目光有些閃躲。
羌意微眯了眼,視線也落在殿外那個身姿綽約,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
裴湘着一身金絲鳳凰紋曳地裙,外罩着月白帶帽披風,發髻高挽着,一支金步搖微微晃着,看上去也才到這兒沒多久。
“嘉安見過太後,太後萬福金安。”羌意很快反應過來,緩緩福身行禮。
“過來。”裴湘并沒有指名道姓,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殿外步辇邊跪着的內侍,都知道這位太後是朝着她自己的兒子說的。
羌意垂着眉眼,感覺到自己左手被捏緊,她微瞥向左側,羌以澤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怎麽,還要哀家親自過去将你牽過來嗎?”裴湘的嗓音十分溫柔,可說話的語氣卻暴露了她此刻的不滿。
羌意感覺到左手處一松,羌以澤最終還是乖乖地朝着前頭走去。
她擡起頭看着裴湘,恰巧那人也朝她看來。
“皇上乃是萬金之軀,這樣随意在宮中亂走,若是磕着絆着了,你負責得起嗎?”
羌意微蹙了下眉,她同裴湘交集并不算多,可不知為何每次碰見這太後總是不給她什麽好臉,難道是擔心自己和羌以澤接觸過多,把他帶壞?
“太後似乎有些言重,從頤安宮到延華宮,兒臣……兒臣走過也不下百次了,自是能将皇上安然無恙地送回,斷不會出什麽差錯。”
羌意這“兒臣”二字說得有些別扭,那裴湘左不過比她大了七.八歲,哪能想到兩人竟然差了一個輩分。
“公主說得倒是輕巧,可世事無常,你又能如何保證絕對不會出錯。”裴湘側頭轉向步辇邊跪着的數人,“哀家是不是有過吩咐,皇上出延華宮必須要乘步辇。”
羌意看過去,那幾個內侍和一旁伺候的宮婢皆是戰戰兢兢地垂着腦袋。
“是,是……”
“那你們今日怎麽自己先回來了?”裴湘輕一擡手,“若是哀家說的話無法讓你們記住,不若便去刑監殿長長記性,來人……”
“等等!”羌意聽到“刑監殿”三個字心中一凜,上前一步道,“今日是我讓他們先行回來的,他們不過都是聽命辦事。”
裴湘緩緩勾唇,道:“在皇上身邊的人做事只一條規矩,那便是任何情況下都要随時侍奉在皇上跟前,這些人怕不是在聽命辦事,而是就想趁機偷個懶,否則怎麽會忘了哀家的叮囑呢?”
羌意眉心微蹙,雙唇緊抿,目光與裴湘從容且自得的視線相撞,耳邊登時響起宮婢與內侍混雜的求饒聲。
刑監殿,是雲昭後宮中懲戒奴婢或者戴罪嫔妃之處,進去的人少有還能活着出來的。
“公主,公主救救奴婢!”
那幾個宮婢見裴湘一臉冷漠,立刻轉向羌意這頭,聲嘶力竭地哭喊着。
羌意握了握拳,嘴唇微動,張了口:“太後……”
“這兒怎麽這麽熱鬧?”
突然一道低沉,笑意裏還帶着點磁性的聲音在羌意的身後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是晚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