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羌意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有些反應不及,心口一跳,假模假樣地笑道:“珩王定是想多了,我們平素裏也沒甚交集,哪裏生的敵意?”
她這個笑意摻了假,卻沒有做任何掩飾,頗有一股“我對你确實有敵意,但我不會承認”的挑釁意味。
裴賀朝雙眉一挑,腳下頓住。
羌意見此也不得不停下,只聽見身側的人好似很抱歉道:“看來是我誤會公主了,是我對公主不了解,公主莫見怪。”
這般懇切的語氣讓她心生警惕,忙大氣地回了句:“珩王客氣,本宮向來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不過公主剛剛的一番話倒是點醒了我。”裴賀朝提步繼續往前,嘴角輕提。
羌意跟上前,有些不解:“什麽話?”
“我們平時交集确實太少了,看來本王以後還是應該多同公主接觸接觸,多多了解公主,以防下次再生出誤會。”
這下輪到羌意腳步一頓,神情也有片刻呆滞。
前頭的人大概是發現她落了後,停下腳步轉過身,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公主怎麽不走了?”
摸不透裴賀朝心思的羌意:“……”
這一日,羌意幾乎沒怎麽睡好,她總覺得裴賀朝那抹弧度剛好的笑容飽含深意。
按着裴賀朝的處事習慣,像她這般心口不一的低級挑釁舉動早該被他當面戳破才是,可不論是她暗中将雜事瑣事往他那兒堆,還是背後慫恿谏官彈劾他,這厮竟半點反擊的舉動也沒,甚至……還說要和她好好接觸接觸?
難道是在憋什麽大招?
那一夜,羌意翻來覆去,愣是沒把那個笑意參透,直到……第二日。
“公主,外頭有位公公求見。”芙蓉從外頭進來,手裏拿着一疊紙還有一本書。
羌意瞧見她手頭的東西,面露疑惑:“哪個宮裏過來的?”
“好像是在……泰和殿伺候的公公。”芙蓉說得有些磕磕絆絆。
“泰和殿?”
“這是他帶來的東西,還請公主過目。”
羌意點點頭,接過書和紙。
這書看上去已有些年頭,外頭不知是用什麽皮包着,上面還留着長短不一的劃痕,裏頭的紙張微微泛黃,粗略一翻入眼滿是字,密密麻麻。
就在她準備翻到扉頁看書名時,一張還帶着新鮮墨香的紙晃晃悠悠地從夾頁中掉出。
芙蓉見到立刻拾起遞給羌意。
“這是什……”羌意接過,才瞄了一眼就瞬間怔住。
這是一張信紙,落款裴賀朝,寫于昨夜。
“聞嘉安公主好書法,此乃浣心堂新出宣紙,最宜習書。恰巧臣從旁處借得一古書,無奈近日須得外出數天,無閑暇拜讀,若待臣回帝京,恐需歸還之,勞煩公主謄抄一份,他日裴賀朝必攜禮拜謝。”
羌意通讀完,腦海裏浮現昨日裴賀朝那個莫名的笑,忙擡頭看向芙蓉:“讓那位公公進來。”
小內侍看着十分機靈,見到羌意立刻挂上笑,道:“公主,攝政王吩咐說十日後他便會回帝京,讓奴婢到時再把東西取走。”
“他還有說其它的嗎?”
小內侍回憶了一下,突然又道:“對了,奴婢這才想起來,攝政王似乎還說會把公主所寫的抄本裝訂成冊,所以讓奴婢務必把紙張完好無損地帶給公主。”
羌意面上平靜,心裏頭卻翻起波浪,她擡擡手,有氣無力道:“退下吧,本宮……累了。”
等小內侍離開,芙蓉和薔薇噤聲不語,齊齊看着羌意。
“公主,信裏頭說了什麽,為何你的臉色這般差?”薔薇試探地開口。
羌意随手将那張信紙丢給她,然後哀嚎一聲趴在桌上。
片刻後,薔薇将信拿開,輕咳一聲道:“公主,你的手……”
裴賀朝所說的嘉安公主确實喜歡練書法,一手好字在宮中傳開,可那是原主,不是她這個穿書過來的羌意啊,她這個羌意寫的毛筆字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生硬得難以入眼。
等等,這好像不是兩個字……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當初從那山洞回到宮中有了原主記憶後,便以右手受傷為由對芙蓉和薔薇說不能再練字。
可這理由對兩個丫頭有用,卻是瞞不過裴賀朝那厮,那人和她一同遇險,對她右手是否受過傷再清楚不過。
羌意沉默地定定心神,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然裴賀朝敢要,那她為何不敢寫?若是他起了疑心,只道自己不樂意認真寫,反正得罪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說不定,這還能成為自己作死路上的一道裏程碑。
這麽想着,她突然升起一股豪氣:“芙蓉,筆墨伺候。”
羌意來到書案前,面前鋪着還帶着點檀香的宣紙,準備下筆前,她再次拿起那本舊書,緩緩翻到扉頁。
“從夫訓?”她低語着,“這是什麽書?”
薔薇大大咧咧的,自是不懂這些,可芙蓉過來瞧了瞧竟也說沒聽過。
“或許是夫子的訓誡吧。”芙蓉猜測。
羌意皺着眉,提起筆,漫不經心道:“或許吧,算了,先寫吧。”
她持着極大的耐心,一筆一勾勒,一開始她面上還十分平靜,可寫着寫着她就覺察出一絲異樣。
這哪是什麽從夫子,這明明是從夫君啊!
裴賀朝讓她抄寫這書幹什麽?!
羌意筆下一頓,昨日裴賀朝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再次浮現在眼前,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麽,這厮妥妥地在消遣自己啊!
“公主,你怎麽不抄了?”芙蓉侍候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
羌意擡眼看了下她,嘴角一勾,冷笑道:“抄?我當然要繼續抄啊,不過,我要換一本書。”
芙蓉一臉懵。
“芙蓉,你去藏書殿幫我找一本書……”
等芙蓉離開,羌意抱拳靠在椅背上,心道:左右也已經得罪裴賀朝了,她為何要乖乖聽話呢?
又想到十日後裴賀朝看到她所寫的東西可能會露出的神情,羌意的嘴角便止不住地揚起。
其後的幾日,羌意幾乎都是在書案前度過,抄得累了便晃到延華宮慰勞一下羌以澤和原玉峥。
一日羌意照常帶着芙蓉從頤安宮往延華宮走去,路過泰和殿後門時,恰巧撞見兩個身穿緋袍朝服的男子在角落處私聊。
羌意耳尖,一下便聽到“攝政王”三個字,她腳步一頓,擡手示意芙蓉放輕腳步,跟着她一道隐在一道宮牆之後。
“公主?”芙蓉用氣腔低聲詢問。
羌意立刻輕噓一聲,指指外頭的兩個人,然後将耳朵貼近牆面。
僅與她們一牆之隔的那兩個男子并沒有任何發覺,談話也在繼續。
“劉兄,你這消息哪兒來的啊?”其中一個人的嗓音較細。
“我有個遠房表兄便是梁州商會的,他們這商會的人對這次赈災款的事再清楚不過了。”這是另一個人,聲音較前頭那個更粗些。
“之前的赈災款難道真是攝……”
“噓,這事啊八九不離十,不然他為何這麽急地趕去梁州。”
“劉兄說得有理,早就聽聞梁州那河堤判官背景不一般,看來還真是裴家的表親。”
“不過就算這樣又如何,如今朝中上下哪件事不是他們裴家經手的。”那個被叫作“劉兄”的人輕哼一聲,“他現在趕去梁州,恐怕就是要把那些知道實情的人給……”
“啧啧啧……”
羌意靠在牆後,在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雙眉已經狠狠皺起,心裏甚至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氣。
那頭的話還在繼續,話裏話外皆透着看不慣裴賀朝的意味。
她終是忍不住,輕咳一聲,然後在戛然而止的談話間隙中繞過宮牆,走了出去。
外頭那兩人看到她時顯然一怔,有些尴尬,卻并沒有任何畏懼的意思。也是,在這些人心裏她羌意和裴家還是有所區別的,在他們看來,嘉安公主對裴賀朝也應該是充滿怨恨的。
“下官叩見嘉安公主。”
那兩人反應過來後,還是安安分分地行了禮。
可羌意卻并沒有立刻讓他們起身,反而冷冷地垂眸看着二人道:“在人背後嚼舌根,這就是你們每月領着朝廷俸祿該做的事?”
“下官知錯,請公主恕罪!”兩個人回得很快,但聽着并不走心。
“攝政王此去梁州乃是公事,你們身為朝中官員不為國為民建言獻策也就罷了,還在這裏随口攀誣?”
羌意這話,立場已是十分明确,就是在替裴賀朝說話,這話一出,底下跪着的倆人終于有了些許變化,其中一個甚至忍不住擡起頭。
“公主……”
聽聲音正是那個“劉兄”。
“怎麽,劉大人還有話說?”羌意輕睨了他一眼。
“公主,下官所言并非是随口胡謅,而是我那在梁州的兄弟親口說的。”
羌意往前一步,輕哼一聲:“怎麽,你那兄弟是專門查案的嗎?”
“……不,不是。”他語氣一滞。
“那他是親眼所見了喽?”羌意誇張地雙手輕拍,一副驚訝的神色。
“……也,也不是。”
那“劉兄”大概是沒想到她這個一向溫吞的公主會如此咄咄逼人,吓得伸出手在額間直擦着汗。
“既然都不是,那本宮送二位一句話,禍從口出,還望二位大人惜命啊。”羌意輕笑一聲,“若是心有憤懑,不若努努力,說不定你能成為下一個裴家呢。”
……
羌意怼完那兩個嚼舌根的大臣,反身往頤安宮走去。
“公主不去看皇上了嗎?”芙蓉問道。
“嗯,累了,回宮歇息。”
羌意說完,餘光卻瞥見芙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側過頭道:“你想問什麽便問吧。”
芙蓉一聽,立刻将憋了半路的話問出口:“公主,你為何要幫攝政王說話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更新可能在下午或者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