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祭拜了沈貴妃,沈霓君那裏也算有了交代, 白氏和沈語遲心裏一塊大石都落了地。
白氏回來跟沈語遲道:“沈貴妃的墳茔也修繕祭拜過了, 我也安排了人, 定期修整清掃, 這下側妃娘娘應當能放心了吧?”
沈語遲也覺着沈家能做的都做了:“嫂嫂放心,這事了結了。”
裴青臨輕輕嗤一聲,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沈語遲郁悶地翻了翻眼睛,自打祭拜回來,他就是這副樣子, 她都不知道怎麽勸他。
裴青臨理了理裙擺, 直接起身走了。
衛令在小院裏等着他, 見到他就迎上前, 輕聲道:“太子一來登州就直接住進了總督府裏,這五六天也沒什麽動靜,倒讓人一時琢磨不透。”
裴青臨諷刺地彎了下唇:“故弄玄虛。”
衛令見他心裏有數, 就不再多說,轉而道:“倒是他府上那位沈側妃, 一來就逼着沈家人修繕前貴妃的墳茔,還逼着沈家人灑掃祭拜, 這婆娘倒是厲害...”裴青臨也夠倒黴的, 少時容忍沈貴妃作妖不說,現在還要看着心上人去拜祭仇人,真是...哎。
他擡眸看了看裴青臨,意有所指:“雖沈貴妃已死, 但沈側妃還在,她們和沈家仍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老實說,當初那沈貴妃一介深宮婦人,如何能尋到奇毒禺強下給裴青臨?這毒極有可能是沈家給的,裴青臨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若那毒真跟沈家有幹系,他絕不會因為沈貴妃死了,就不追究整個沈家,不然他為何會蟄伏在沈家這麽久?
裴青臨反問:“那又如何?”
衛令嘆了口氣:“沈大姑娘,到底是沈家人啊...”
“她今後只會是我的人。”裴青臨笑笑,以陰冷的眼神示意他閉嘴:“顧門沈氏。”
衛令緘默不語。
他覺着,裴青臨對沈家丫頭當真奇怪,要說拿她當玩物,可又比對待小玩意上心得多,要說真愛她愛的若癡若狂,偏偏又擺出不顧她意願強取豪奪的架勢來。他還真是心思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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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人都以為太子不會有什麽動靜的時候,太子終于幹了來登州的第一件事——擺宴,再給登州的達官貴人下帖。
沈語遲還沒有吃這等席面的資格,沈南念倒是收到邀約,便攜白氏一并去了。
太子二十四五的模樣,全名顧識,他一身華美的圓領绛紫常服,面容瑩若美玉,鳳眼光華流轉,他容色不在顧星帷之下,兼之氣度絕佳,儒雅溫潤,還有那股天潢貴胄的風采,聽他說話委實是一種享受。
等宴席至尾聲,太子看向顧星帷和沈南念,溫言緩聲道:“勞顧按察使和沈千戶留下片刻,我有些話想問你們。”
這次質子丢失,前太子勾連白龍王鬧出的事兒可不小,太子也極有可能是為了此事來的,顧星帷和沈南念就等着上面的處罰呢,兩人都有心理準備,兩人對視一眼,齊聲應了。
待宴席上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太子端坐上首,手指輕輕點了點桌案,緩緩一嘆:“按察使,你這回令父皇和孤好生失望啊。”
顧星帷當即單膝跪下,請罪道:“微臣辦事不利,懇請殿下降罪。”
太子虛扶了一把,下面立即有人扶起顧星帷,他這才面露幾分安撫,笑笑:“此事我也仔細問過了,雖然你有疏漏的地方,但确實不能全怨你,吳二郎...”他蹙了蹙眉:“他疏忽魯莽,才給了質子和...”他停頓了下,把前太子三字掠過去:“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吳二郎還算是太子小舅子,太子這話倒是難得公正,只是一句‘魯莽疏忽’,難免有些輕輕放過的意思。
顧星帷擺出一副嚴肅面孔:“都是微臣的過失,微臣不敢推诿旁人。”
太子唇角松了松,顯然對他攬過推功的态度很滿意。他一嘆:“這些日子,禦史臺屢屢參奏你和沈千戶,孤臨走之前,還為你們擋了幾回奏本,原本按照禦史臺的意思,是要重罰你們二人的...”
他說到此處,語速慢了下來,顧星帷和沈南念十分識趣,連忙起身叩謝:“多謝殿下。”
太子對二人的速度還算滿意,他着意沉默片刻,慢慢道:“罰與不罰,父皇暫還沒拿定主意,你們二人都是年少英才,前途光明,孤對你們十分看重,并不想看你們折戟于此,何況此事也不全是你們的錯處...”
顧星帷和沈南念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太子說這一大通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拉攏二人?可也是聽話音也不像啊。
幸好兩人都沉得住氣,屏息聽太子繼續。
太子卻轉了個全然無關的話頭:“你們想必也知道,沈側妃賢淑懿德,端莊柔善,近來沈側妃為一事煩憂,孤便想着,若能為她解憂,也算全了她多年服侍顧的一番苦心。”
這話題跳躍度實在太大,兩人齊齊蹙了蹙眉。
太子卻很享受這等讓人雲裏霧裏的感覺,笑一笑:“她長姐是昔年隋帝貴妃,說來也是個可憐人,堂堂一品貴妃,死後連個陵寝都沒有。當然,沈貴妃畢竟被世人诟病,不好葬入妃陵,那麽便以沈家女之名,把她重新記入沈氏族譜,歸入沈家宗祠,也算了了側妃的一樁心事。沈千戶,你覺着如何?”
沈南念臉色立刻變了,太子又悠悠遞來一句:“若沈千戶能為孤分憂,那麽将功抵過,孤倒可以給沈千戶改正的機會,暫不計較你們放跑質子一事。”
顧星帷和沈南念看出太子想幹什麽了,兩人皆面沉如水。
沈貴妃那墳,現在還是座無名無姓的孤墳,她沒法葬入妃陵,沈家祖墳當然也不可能讓她進去。
給沈貴妃立墳茔倒還好,聖上不怎麽會計較這個,可計入沈家宗祠,這事情可就棘手了。沈側妃再怎麽受寵,無非是太子妃嫔,能為沈貴妃立墳掃墓已經是頂天了,沈南念可不信她不自量力地想這般擡舉沈貴妃,就算是太子妃也沒有這麽大的能耐,讓沈貴妃入沈家宗祠,必定是太子自己的主意,只是借沈側妃的名頭罷了。
太子這般擡舉沈貴妃,當然不是因為兩人有什麽交情,當初景仁帝下令讓百官為熹明皇後帶孝,這般明顯是在打皇後和東宮的臉,所以太子就故意擡舉熹明皇後的死對頭沈貴妃,跟他老子較勁——只是這父子倆自己較勁還不算完,這次硬是把沈家扯進來當了炮灰。
沈南念想通這一節,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事到如今,他也沒別的法子,只好使出拖字訣:“重開宗祠并非小事,還望殿下讓我回去和父親族老商量一二,再做決定。”
顧星帷亦是幫腔:“按說沈貴妃已經出閣,女子一旦出嫁便冠以外姓,讓她重新記入族譜,這不合規矩。”
“不合規矩,但也不是沒有過先例。”太子不置可否地一笑:“我記着沈家祖籍就在登州?那想來,重開宗祠也沒有這麽麻煩,沈千戶不妨傳個話回去,讓人迎了沈貴妃牌位入宗祠,再在族譜上記一筆,這事兒便算是成了。”
他又含笑道:“我府裏跑腿的人多得是,随便派個人,讓他們代你沈千戶跑這一趟吧。”
這是打算扣人了?沈語遲沒想到他半點拒絕的機會也不給人留。
強權之下,不低頭也無法,他想到女席上的妻子,身子一僵,張口拖延時間:“我這就命人傳話回去,只是不知族老會不會應下。”
太子并不禁着他傳話,只一笑:“他們會同意的。”
......
沈語遲在沈府收到消息的時候,簡直覺着此事荒唐到不可思議。
她皺着眉地問來人:“沈側妃要讓前貴妃的牌位入沈家宗祠?要讓族譜上重新載入沈貴妃名字?她以什麽身份進入宗祠啊?”她以為沈貴妃的事兒已經到此結束了,這怎麽還能扯出這麽些來?
沈南念派來的護衛沈忠糾正她:“不是沈側妃要求,是太子要求。”
沈語遲更聽的一頭霧水:“啊?跟太子又有什麽關系?”平時也沒人跟她說朝上的紛争,她此時當真茫然。
沈忠附耳在她耳邊,略微提點了幾句皇上和太子的糾葛,沈語遲雖不關心朝政,倒是一點就透,她擰眉片刻:“這可不是小事,我得喚人來商議一二。”
沈南念沒說自己被扣押的事兒,沈忠也不知道這點,只是催促:“您得盡快拿個主意。”
現在沈正德兩條腿殘着,還在幾十裏之外的莊子上修養,沈南念和白氏都在太子那裏,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沈語遲左右想了一圈,發現竟然到了自己這個嫡長女挑大梁的時候了!她抓了抓腦袋,整理了一下思路,立刻吩咐下人:“請族老們都過來一趟。”
沈家在登州是大族,可不光沈國公府這一脈,附近還住着幾個素有名望的族老。她猶豫了下,想到裴青臨厭惡沈貴妃,遇到跟沈貴妃有關的事兒,怕也沒法理智判斷,她也沒敢請他過來。
其實因沈貴妃這事兒,她也會琢磨裴青臨的身份,但沈貴妃活着的時候得罪過不少人,她也不可能挨個調查一遍,這是其一。
二,裴青臨告誡過她‘想要滿足好奇心,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在她沒想好付出什麽代價之前,還是別作死調查打探裴青臨的身份了,她每次心裏浮起猜測,立即就會把它掐死在萌芽狀态,她還想多活兩年呢...
沈語遲有的沒的想了一時,幾個族老就匆匆趕來了,讓她意外的是,沈幼薇竟也聞訊趕了過來,她看沈語遲面有疑惑,笑着解釋了句:“阿姊,我聽說家裏有事,心裏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安穩,所以就過來聽聽。”
沈語遲也沒理會她,簡單把事兒說了一遍,堂上立刻炸了鍋。
她上輩子宗族觀念稀薄,所以她知道這事兒麻煩,還真沒怎麽意識到嚴重性,看這幫族老一副快打起來的樣子,她皺了皺眉問:“這事十分棘手我是知道的,我叫諸位叔伯來,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有個最年長的立即道:“這事最好不要應下,大姑娘想法拒了吧。”
沈幼薇在旁不陰不陽地說着風涼話:“大哥也真是的,我們這一屋子老弱婦孺能頂什麽事?大哥怎麽就把這難題扔給我們了呢?”
沈語遲瞥了她一眼:“沒扔給你,你自己非要過來的,不想聽就回去睡覺。”
沈幼薇給噎了個死。那個年長的催促道:“大姑娘,趕緊拒了吧。”
沈語遲擰眉不語,她主要是覺着這事有些不對頭。跳出沈貴妃這事兒,單想想她哥就覺得不對,她哥也不是那等把難題扔給家裏解決的人啊,難道她哥遇到什麽問題了?
她一直沒下決斷,就是不知道沈南念那邊是個什麽情況,她皺眉想了會兒,正要開口,就見方才來傳話的沈忠又過來了。
沈忠示意沈語遲獨個出來,沈語遲帶他走到僻靜處,小聲問:“大哥那邊是個什麽情況?太子非要促成此事不可嗎?”
沈忠面色沉凝,緩緩道:“奴方才才知道,大郎君現在被太子派人扣押了。”
沈語遲倒吸了口氣,立即道:“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随便扣押朝廷命官吧?他想造反吶!”
沈忠眉頭擰的極緊:“不瞞您說,上回質子逃跑,咱們大郎君是有責任的,若太子真要責問,直接命人押送大郎君入獄都是可以的。太子扣人,也用的是差事過失這個由頭。”
沈語遲臉色一變:“也就是說,太子要拿質子逃跑的把柄威脅我哥?以此逼迫他答應讓沈貴妃入宗祠?”
沈忠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沈語遲自然心慌,但現在慌亂也沒有,她又問:“我哥是什麽意思?”
沈忠苦笑了下:“現成的把柄被人捏在手裏,現在他人也被扣押着,除了答應太子的條件,咱們也沒別的法子了。”
沈語遲抿了抿唇,心裏有了決斷:“好,我知道了。”
事不宜遲,她直接走回屋裏,看了眼吵成一團的衆人,提高了聲音,吐字清晰地道:“我決定了,開宗祠。”
幾個族老一愣,立刻不幹了,吵着問她要理由。
沈幼薇還在這兒,這可不是個靠譜的,沈語遲不想把沈南念落罪一事說出來,只得道:“太子威逼,我也沒法子,開罪聖上固然不好,但太子如今更是人在登州,你們誰要不想開宗祠,就親自跟太子說去。”
幾個族老都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是個人都很讨厭這種被脅迫的感覺,沈語遲當然也不例外。但為了她哥和她嫂嫂兩條命,她哥都屈從現實了,再說反正沈家一家都被趕到登州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皇上再看沈家不順眼,這事兒又不違法犯罪,難道皇上還能把沈家流放發配?再說這事兒是太子威逼的,皇上要責罰,也應該先責罰太子啊。
她想着想着還是覺着心煩,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有個法子能瞞過太子...
她才想了個頭兒,一個族老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大姑娘,宗祠不是我們不想開,開宗祠的鑰匙共有三把,兩把由我們幾個輪流保管,還有一把...”他猶豫了下:“本是交由夫人保管的,後來夫人遷居別院,自是不能再保管,國公……信任裴先生,便把最後一把鑰匙,交由裴先生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