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程思渡和譚輕後來沒有再聯系。
等到深冬,雪花飛舞,程思渡得了流行性感冒。
程思渡這次想,希望自己感冒結束,自己就會徹底死心。
長情是沉疴難愈,他常年患病,已經身心俱疲。
程思渡試着理解譚輕,也寬恕自己,因為愛情的份量太輕,人的份量也太輕。
他只是偶爾覺得很難受,覺得心髒那兒好像空了一塊,他自嘲,難道是心髒病的新類型嗎?
程思渡跟家裏打了聲招呼,說今晚加班。他無法和家裏決裂,只是盡量每天露面,像應付上班打卡。媽媽已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決定給他相親,思渡周旋其中,只是覺得很累。
譚輕公司開發的醫療軟件進入內測期。
安裝包也發到了程思渡的手機裏。
他下載安裝,簡單浏覽了功能。
也許是因為太無聊,太想找人說話,他開始跟智能客服聊天。
【你和siri一樣嗎?應該不一樣吧。它比你聰明。】
【明天會下雨嗎?】
【你真慘,工作二十四個小時,還沒有錢拿。跟你一比,我覺得自己蠻幸福的。】
【我看電影,人工智能也會有感情,你會喜歡上其他的客服嗎?】
程思渡的無聊行徑引起了技術組工作人員的注意,把這點在小例會上提了出來,并交到了譚輕的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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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輕翻了翻,就把它用來壓泡面了。
快開春的時候,軟件正式投入市場。因為功能多樣且專業,界面清晰易操作,私密性又很強,所以受到了諸多好評,在幾個功能陸續完善開放後緩慢進入到了盈利階段。
程思渡收到慶功宴邀請的時候正窩在家裏喝熱奶茶。思盈在廚房鼓搗了好久,說是媲美某點點,其實完全不是一回事。
程思渡想了很久,決定遠遠地去看一眼,蹭點高級料理吃,然後就離開。
他難得穿了整套西裝,外面還穿了大衣,打扮得清爽俊秀,卻在出門的時候被凍得瑟瑟發抖,進了會場以後也只顧着喝熱拿鐵。
主任也來了,拉着他應酬介紹,不知不覺就喝了很多酒。
他在廁所吐的時候似乎看到譚輕,臉蛋酡紅地喊了一聲“譚輕”。
沒人應他,他就以為自己醉到神志不清。
但是他依然自顧自地嘟囔:“譚輕,我好難受,還想吐。我想回家,想喝點熱牛奶。”他越說越離譜,“我想到珠穆朗瑪峰上吹吹風,想把珍珠串起來送給一個可愛的女孩兒,想飛......我還想要一把狗尾巴草。”
有人把他背了起來,聲音很嚴厲:“什麽都沒有。”
“好兇啊。”程思渡想。
程思渡被塞進車後座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還很快樂地唱着“春天花會開,鳥兒自由自在”,他希望這輛黑色轎車可以開到遙遠的天邊外,很遠很遠,遠到他變成嫦娥或者兔子,再也想不起任何煩心事。
譚輕回頭看他,“醉鬼。”
“譚輕譚輕,活着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
“譚輕譚輕,我現在好像漂在這座城市上空,誰來拽我一把啊?”
“......”譚輕沒有回答他。
他把思渡帶回家,很卑鄙地問,我可以操你嗎?思渡點頭,還很乖地把衣服脫掉把腿分開了。
思渡醉眼朦胧地看着前方,一會兒是譚輕的臉,一會兒是深色天花板,一會兒又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哭泣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思渡醒過來,整張臉腫得像豬頭,不可愛不漂亮,卻很輕松地笑了笑:“譚輕,我們可以做朋友吧。”
一切兜兜轉轉好像回到原點。
“你把我圍巾圍走了。”思渡給譚輕發短信,“那我圍什麽?”
他們昨天剛一起過的夜。雖然是朋友,但是是可以上床的朋友,因為知道這輩子都難做情人。
譚輕好一會兒才回複:“我櫃子裏好像有條巴寶莉的,你先圍走。”
“我就喜歡我那條!”
“...改天還你。”
思渡發現,如果不抱有無妄的期待,自己的确輕松快樂了很多。
譚輕忙着軟件推廣,這幾天到處飛,好不容易落地回家,看到程思渡睡在他的床上。
他沒叫醒他,自己去沖了個澡,然後煮了碗泡面。
思渡聞着味兒飄出來,搶走他筷子上的一口面。
這一切似乎都和很多年前沒有區別。
“譚輕,這個送給你。”思渡從兜裏掏出根紅繩,“寺廟裏開過光的。”
“我又不求什麽。”
“我幫你求的,平安健康,萬事順遂。花了我五百塊錢诶。”程思渡五官皺在一起,好像很肉痛。
“你讓我穿西裝戴這個?”
“那藏在兜裏吧。”
譚輕敷衍地把紅繩裝進口袋,然後繼續吃泡面。程思渡又偷走他碗裏的一塊午餐肉。
隔了幾天功夫,譚輕在上班路上遇到場車禍,說來也巧,那天正好心血來潮換了條平時不開的路線,正往公司去,相鄰馬路傳來巨大的碰撞聲。
出車禍了。
那條是他本來會開的路。
譚輕驚魂未定,又覺得是程思渡塞進他錢包的紅繩起了作用,可這麽想完又覺得自己太過迷信。
譚輕正要給思渡打電話說這件事情,思渡卻住院了。
譚輕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思渡很不好意思:“诶,誰告訴你的?一點小毛病,你那麽忙過來幹什麽?”
譚輕看了看他病床上寫的心髒病類型,用醫療軟件搜索了一下,臉色鐵青,“你特麽把這個叫小毛病?”譚輕暴跳如雷,這輩子都沒發過這麽大的火,“你覺得這是小毛病?我不用知道是吧?”
護士進來喝住他,讓他保持安靜。
譚輕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寬大的手揪住短發,手背青筋暴跳,像發怒的公獅。
思渡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蒼白如紙,輕輕笑着:“真沒事兒。我剛剛看到你給我打電話,沒手接,都打着針呢,什麽事兒啊?”
“沒......”
譚輕覺得後怕,覺得這根紅繩邪乎,像是要以命換命。
譚輕想,這世上的事,果然是一山放過一山攔嗎?
他為什麽就不能有點安生快樂的日子?
他和程思渡都已經不做白日夢了,都碾碎骨頭重塑泥身了,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們偷偷快樂幾年?
譚輕留在醫院陪房,晚上給思渡去附近快餐店打包了點清淡食物。
“你媽呢?”
“我沒告訴她,其實我都請好護工了。”思渡笑,“再給我吃口肉。”
譚輕就又喂他吃了口肉,又說:“青菜也得吃。”
晚上譚輕一個人跑到天臺喝啤酒。旁邊已經有人邊喝邊哭,似乎是親人得了肝癌晚期。
多痛苦啊。譚輕想。
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孑然一身。
該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失去的早已失去。
反正命都那麽爛了,再俗一點,再壞一點,再貪心一點又怎麽樣呢?
思渡晚上睡覺的時候睡不安穩,以為譚輕睡熟了,就偷偷拉他的手,小聲地說了一會兒話,像給自己講故事催眠的小朋友。
“思渡。”譚輕突然開口。
程思渡一愣,“你沒睡啊?”
譚輕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思渡還沒心沒肺地笑。
他曾經愛過也曾經抛下的天真快樂的彼得潘。
譚輕突然吻了吻思渡的臉頰。
“你,你幹嘛啊?”思渡有點結巴。
“想再把你讨回來。我受夠了。”譚輕看着他,絕決又固執,“憑什麽我永遠得放棄?”
思渡明白他什麽意思了,他似乎本該快樂得大叫,但是他此刻卻心有戚戚。
“譚輕,我很怕了。”
譚輕明白,但是他不允許程思渡退縮。
譚輕一生負氣成今日,既然命運讓他沒有回頭路,那他就永不回頭吧。
思渡又和譚輕像情侶一樣生活,一起逛超市,一起壓馬路,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如果城市是海洋,那他們的公寓就是漂在海面的船只。
“譚輕,我們去買盞臺燈吧。”
很久之前,思渡就想買一盞漂亮的臺燈。他說床頭一頂要有一盞臺燈才有家的感覺。
綠色絲絨燈罩下的燈泡明明滅滅,映出思渡眉眼彎彎的笑臉。
譚輕看着他,又把燈按滅,然後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他們不去想什麽時候會被巨浪打翻,如果溺水,就牽着水快快樂樂地睡在橘粉色的珊瑚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