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思渡沖完泡沫,還很熱心地說:“要我幫你搓背嗎?”
“不用。”
譚輕已經關了水龍頭,三兩下把身上水珠擦幹淨,彎腰套內褲。
“那好吧。”
程思渡跟在譚輕身後,月夜小路撒滿淡淡銀光,程思渡似乎心情很好,很輕快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調兒,他走路有些莽,好像小腦發育不良,會突然有點失衡趔趄。
他快走兩步,跟上譚輕的步子。旁邊是譚輕,他更加懶怠無狀,放任自己左搖右晃,很不成樣子地走着路,像個通宵達旦喝酒的醉鬼。
“好好走路。”譚輕箍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心很熱。
程思渡突然噤了聲,很莫名其妙地啊了一聲,然後乖覺起來。
程思渡走着走着,眼見棚屋就在前邊兒,問:“我能去你屋裏嗎?”
譚輕說:“沒什麽好玩的。”
“那我也要去。”思渡打定主意。
“不行。”譚輕面不改色地向左伸出手,輕輕掐着他的下颌和脖頸,像教訓不聽話的小貓,把他推遠了一點。
粗糙的指腹輕輕擦過他的下颌皮膚,無名指抵着他的脆弱的脖頸,他聞到譚輕身上那股很淡的檸檬味兒,那一瞬間,程思渡的臉漲得通紅。
程思渡張牙舞爪:“就要去!”
譚輕沒理他,他就自己跟進去。譚輕脫鞋上了床,程思渡看着他想了一會兒,也脫鞋上了床,乖乖盤腿坐着,“你晚上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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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譚輕真是惜字如金。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程思渡湊過去看他手上那本書。書已經有翻閱過的痕跡,右下角起了毛邊兒,紙張上有黑筆圈畫。
譚輕躲着他似的,背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穿着白T恤的年輕結實的背影,自顧自看書去了。
程思渡還要說點什麽,譚輕同屋的工友回來了。
程思渡更加沒話說,倚在譚輕背上,像怕羞的姑娘,手指牽着他的衣角,軟綿綿的小腹貼着他,像毛絨小動物。
“譚輕,來看片兒啊。”
鄰床工友招呼他。
“不了。”譚輕悶聲說。
程思渡附在譚輕耳邊,小聲問:“什麽片兒啊?”
譚輕餘光瞥了他一眼,瞳仁黝黑,有點嘲弄的意思,“反正不是大拇指公主。你早點回去,你妹該找你了。”
程思渡覺得自己受到輕視,更不願意,一定要賴在這裏,順便看看是什麽片兒。
棚屋裏有一臺電視機,需要調整天線,信號也一般。工人們休息的時候會用它看點碟。幾個只穿着短褲光着上身的工人很快搬來幾把凳子,或者幹脆坐床上,圍成一圈看起片兒來。
程思渡還锲而不舍地纏着譚輕問,什麽片兒啊?到底什麽片兒?
譚輕不耐煩,捂住他的嘴巴,“要看坐那兒看去。”
話音剛落,程思渡就聽到那邊傳來由輕漸重的呼吸聲,他聽不明白,只是耳根赤紅,縮在譚輕背後當鹌鹑,心卻癢酥酥。又一陣高亢的女人呻吟過後,程思渡徹底明白了,他們是在聚衆看黃片。他陡然僵坐在床上,受了委屈似的看着譚輕。
譚輕看了他一眼,覺得好笑,只是用腳踢踢他的小腿,“坐裏面來。”程思渡就從他腿上爬過去,貼着角落牆面坐下,想了想,又掏出小靈通開始玩貪吃蛇。
動作片裏甜膩喘息和肉體沖撞摞疊的聲音很大,工人們時而沉默,時而哄笑。
“這婆娘奶好大。”他們在笑。
“毛也多。”
這工地裏沒有女人,只有程思渡的母親。這群男人下流地讨論着女人,程思渡下意識認為自己的母親受到了侮辱。
程思渡面無血色地貼牆躺下,正要爬起來跑掉,又被譚輕從後面擁過來,離得很近,伸手按了按向上按鍵,“小心點,蛇要咬尾巴了。”
程思渡的手肘抵着譚輕的小腹,但是兩個人似乎都不覺得難受。
譚輕漸漸聞到程思渡身上那股牛奶的甜香。他的視線一斜,落在他從寬大的T恤領口處露出的奶白色皮膚,一直延伸到陰影裏。
程思渡小聲說:“向右呀。”他指揮着譚輕的手指,看着那條電子蛇在屏幕上移動。
譚輕沒說話,下意識的,手就放在了程思渡的腰上,向右移動了半寸。
程思渡突然渾身觸電似的,弓着腰面紅耳赤轉過臉來,正對上譚輕淡漠深邃的眼睛。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但是程思渡漂亮臉蛋上羞怯的紅暈讓一切都不正常起來。
嘀嘀。
游戲結束。蛇咬到了自己尾巴。程思渡似乎也被譚輕咬到了哪裏。
他火急火燎地爬起來,胡亂地穿好鞋跑掉了。
“怎麽了?”工友被打擾,回頭不悅地問譚輕。
“沒什麽。”
譚輕回想程思渡剛才那張驚慌失措的臉,沒忍住很輕地笑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譚輕就看到程思渡牽着思盈,手裏拿着個大可樂瓶,戴着大草帽往外走。
思盈看到譚輕,大聲問:“我們要去抓小蝌蚪!要和我們一起嗎?”
程思渡很緊張地拽了拽思盈的手,示意她別再說了,然後直接抱起妹妹逃命似的從竹林小徑跑掉了。
到了中午,譚輕下工回來,看到飯堂裏多了個小魚缸,裏面養着幾條黑不溜秋的小蝌蚪。
下午上工之前,思渡爸爸說,可能要下暴雨,看快下雨了就把塑料布圍上,然後趕緊回來。
思盈在房間裏纏着媽媽看海爾兄弟,思渡才有空跑去樓下房間睡午覺。
幾聲悶雷過後,思渡幽幽轉醒,窗外已下起傾盆大雨,他癡癡看了會兒,爬起來把窗關上,又想,他們回來了嗎?譚輕回來了嗎?但是沒問,只是擁着薄被又躺回席子上。
“程思渡!”
思渡在夢中似乎聽到有人喊他名字。
他還沒睜開眼睛,肩膀就被寬厚有力的手鉗住,他吃痛醒過來,看到譚輕濕漉漉的臉,然後看到水已淹到了床邊。
靠!被淹了!
思渡還沒說話,就被譚輕拉着胳膊一把背到背上,驚魂甫定,又聽到譚輕說:“把錄音機和磁帶帶上。”
思渡立刻扭着腰,側身拎起錄音機,然後抽了一疊磁帶,艱難地抱在懷裏。
譚輕背着他小跑出去,跑到二樓,思渡媽媽已經等在那兒了,“你吓死我了!快過來!”
她用毛巾被裹住濕淋淋的兒子,對譚輕道了謝。
譚輕也渾身都濕透了,只是揮揮手,然後又下樓去了。
“不是淹了嗎?他下去幹什麽?”思渡着急了,“我把他叫回來。”
“他們棚屋也淹了呀!不得救點東西出來?”媽媽用毛巾擦他的臉,“擦幹淨拿棉被裹一裹,病氣又上來就不好了。”
思渡被迫喝着滾燙熱水,他往窗外看,正看到暴雨中譚輕在及腰深的積水裏趟行。
思渡覺得很難受。
譚輕明明就比自己大一點兒,卻已經很像個大人了。
到深夜,積水才退下去。工人們罵罵咧咧地在翻揀晾曬衣服被褥,空地前晾滿了花花綠綠的舊衣服。
譚輕正在晾他的衣服,餘光裏卻看到重重衣影之間有個人影。
“譚輕!”
譚輕吓了一跳,險些咬到舌頭,沒好氣地看向來人。程思渡捧着盤點燃的蚊香,殷勤地追着譚輕在一排一排的衣架之間跑。
譚輕沒耐煩,“曬衣服呢?”
“又沒太陽。”程思渡努努嘴。
“月亮也能曬幹衣服。”
譚輕反駁。
程思渡一言不發地看着他,一步踏近,侵犯譚輕的安全區域,幾公分的距離,兩個少年一個俯視一個仰視,中間隔着個羅圈蚊香,幽幽地吐着劣質的香氣。
“我來給你送蚊香。”程思渡認真地說。
“哦。”譚輕單手托過,“還有呢?”
程思渡想了想,“謝謝你。你把我背上樓了。”
“哦。”譚輕想起那時背上的重量和溫度,“還有呢?”
他這麽說着,淡淡地把臉湊得更近。
思渡的眼睛映着紅火點和譚輕年輕英俊的臉,有點傻乎乎地說:“還有什麽?......譚輕,我覺得有些煩,有些事情我也想不通。”他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我昨天晚上沒睡好。”
譚輕的唇邊帶了一點很淡的笑,“哦?”
思渡看着他的臉,這樣笑的時候簡直是要命,他手腳微微發麻,湊近了,像交換秘密:“我夢見你了。”
譚輕的神色也有點無措起來,罕見地窘迫了一下,挑着眉,“嗯?”
思渡很喜歡譚輕這樣的神情,大着膽子,擡頭看他眼睛,電光火石之間,莽撞又生勇地吻了上去。
他哪曉得什麽叫吻,嘴唇貼着嘴唇,很濕很熱地動了兩下,呼吸和心跳全亂了,宇宙大爆炸似的,一邊崩潰,一邊重建。
思渡想,我應該是喜歡譚輕的。這麽想着,他伸手握住了譚輕空出來的那只手,很用力很用力,想把細白的手指嵌進他的指縫。
譚輕一動不動,好半天,才咬了一下程思渡的嘴唇,然後更用力地把程思渡的手捏得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