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竹目光還追着青團, 聞言倏地一擡:“?”
鐘杳坐下, 在劇本和善良之間無聲抉擇。
鐘杳拿了個青團, 放進嘴裏。
林竹:“?!?!”
不知道是不是太餓了, 他幾乎已經聞見了青團特有的艾草香氣。
鐘杳吃得斯文且慢,林竹甚至能看得清細膩綿軟的紅豆沙,陷在糯嫩的外皮裏,正朝他使足了力氣招手。
經紀人的喉結艱難動了動, 眼睛瞪得溜圓, 滿眼都是無聲的錯愕控訴。
“挺好吃的……”
鐘杳不大常吃這些小點心, 慢慢吃完了一個, 迎上林竹的神色,眼裏就添了些忍俊。
他向來不忍心逗弄林竹,心早軟了, 只憑着十來年打磨精湛的演藝經驗勉強吊着, 揉了揉經紀人軟軟的額發:“叫句好聽的?叫一句就給你……”
……
編劇給的臺詞還是太不莊重了。
鐘杳畢竟良心未泯,兩句就已說不下去。看着林竹分明進退兩難的掙紮糾結, 搖搖頭啞然一笑, 準備把剩下的青團給他:“算了, 來——”
“……哥。”
林竹的聲音放得輕輕的,和他的話音幾乎同時響起來。
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經紀人這時候虛得要命,能對着自家大哥叫上一串的字眼被咬得又小心又珍惜,一出聲就飛快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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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藏了顆在糖裏沁久了的梅子。
鐘杳話音一頓, 把剩下半句“不跟你對戲了”不着痕跡地咽了下去。
鐘杳稍稍落下視線, 目光落在把腦袋埋進胸口的經紀人身上。瞳底光芒一寸寸柔和下來, 把人往身邊拉了拉,輕輕揉了揉林竹的耳朵根。
他忽然有點兒後悔。
這個要求似乎并不應該在現在提出來,而是應當在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更分明地意識到某些尚且不甚明了卻又無法忽視的心情之後,再被好好地、認認真真地提出來一次。
叫得不好聽就真不心軟那種。
鐘杳認真吸取着經驗,将這件事暗暗在心底記下。遠低于編劇要求地輕易給面薄的經紀人算了通過,把剩下的青團連盒一起全遞過去:“來,抓緊時間吃幾個,免得一會兒場務來了……”
林竹得償所願,高高興興拿着兩個青團一邊咬一口,聞言瞬間警醒,愕然擡頭:“這個——也是道具嗎?”
“按咱們NG四次買的,要是不到四次,就不算道具。”
鐘杳沉穩地搖搖頭,顯然沒覺得預支下一場道具有什麽不對,揉揉他的腦袋,起身盡職盡責給他望風:“你先吃,我幫你看着人。”
林竹:“……”
想想整部劇殺青之後的不少宣傳采訪,年輕的經紀人忽然感到了分明壓力,甚至生出了幹脆帶着自家藝人拍完就跑路的念頭。
道具青團顯然是整盒的,吃一個和吃一盒區別不大。兩人分着吃了一整盒青團,肚子裏總算稍稍有了些食,換了衣服上妝回到片場,正趕上開拍在即。
下面的鏡頭都停留在展源的卧室裏,布景早就做好了,拍攝難度也比外景小了很多。
攝影師架好機位,各部門也依次就位。林竹老老實實爬上床躺好,副導演手裏舉着攥成筒的劇本,随時等着鐘杳準備好的信號,就準備開機拍攝。
鐘杳遲遲沒給信號。
副導演有點擔心,試探着喊他:“鐘老師?有什麽問題嗎?”
鐘杳:“……”
鐘杳站起來,環視一圈滿滿當當塞了半個屋子的工作人員,揉揉額角輕咳一聲:“咱們……屋裏能少放點兒人嗎?”
常年在片場拍戲,清場的時候少之又少,不收音的片子四周說不定都是亂哄哄的。要想靜下心入戲,第一條就得練就無視場邊工作人員的本事。
鐘杳當然早習慣了這個,這麽多年大風大浪下來也從沒出過什麽狀況。偏偏難得有一回真想靠融入角色本人入戲做點兒什麽,屋子裏的人存在感就難以忽略地無限放大了起來。
鐘杳有點兒頭疼:“別的就算了……制作主任怎麽也在屋裏?”
制作主任負責整個劇組的工作進度財務管理,手下有一百多個場務,平時忙得看不見人,這時候居然也搬着椅子坐在了機位旁邊。
制作主任冷冷一笑,巋然凝視他:“追尋失落的第四盒青團。”
林竹一疊咳嗽起來。
鐘杳:“……”
“好了好了,等拍完我們幫您一塊兒找。”
執行導演不明就裏忙打圓場,随口找了個理由,往外一個個請人:“衛導也說了,咱們這場戲劇本寫的太少,确實得靠老師們自己找狀态——這麽一大堆人擠在這兒,鐘老師經驗豐富不要緊,小竹該入不了戲了……”
林竹聞言撐身,正要配合地朝衆人雙掌合十歉意賠禮,卻被鐘杳輕輕扶住了肩膀。
林竹輕輕擡頭:“鐘老師?”
又叫回老師了。
年輕的經紀人眼睛還幹淨得要命,顯然根本沒覺得這裏有什麽不對。鐘杳沒急着糾正他,替林竹把話筒往衣服裏別了別:“不是……是我自己這樣找不着狀态。”
片場不能下大咖的面子,哪怕出了什麽問題也只能找別的人頂上,算是劇組裏約定俗成的老規矩。
鐘杳也知道這個,當然也清楚為什麽執行導演會繞開他,找和劇組關系更親近、又不是正式演員的林竹來打個幌子。
原本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可鐘杳就是忍不住地去在意——他沒辦法不讓自己去在意。
當初的小林竹自己一遍一遍練着基本功的時候有多枯燥多艱苦,打磨練習的時候累不累疼不疼,放棄轉向幕後的時候又有沒有過不舍黯然。
在他突然選擇了息影三年,選擇了暫時離開國內的影視圈的時候,那個一心以他為目标,自己悶着頭一遍遍練功一點點鑽研的男孩子,當時又在做些什麽……
他想知道。
做經紀人當然是林竹自己的選擇——可只要他在片場上,在鏡頭下,下過這樣的苦功夫,就該是值得任何人尊重的。
鐘杳一笑,安撫地揉了揉林竹颌下,輕攬着人躺下去,誠懇颔首:“麻煩諸位了。”
有了鐘杳開口,事情無疑更好辦。執行導演松了口氣,膽子更大挨個請人,終于把無關人等都送到了屋外,只留下了必要的工作人員。
鐘杳這次沒再有異議,第二幕終于順利開始了拍攝。
病着的小少爺遠比林竹要難伺候。
編劇給的人設是桀骜驕縱不服管束,即使病得再難受也絕不服軟。那一瞬在展源面前展露的脆弱已經觸及了底線,被半強制抱着去清洗包紮換好衣物,幾乎已經到了炸毛的邊緣。
鐘杳依然帶着十足耐心,把藥碗端過來,好脾氣地勸他喝藥。
林竹微阖着眼睛,燒得沒什麽精神,聞到苦澀藥味,就把臉不情不願地別過去:“我不喝。”
“不算苦。”
鐘杳攪了攪,自己先嘗了一勺,柔聲哄他:“聽話,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說了不吃就是不吃!”
林竹手裏連臺詞都沒有,自己琢磨了大半宿才總算根據人物性格編了幾句臺詞,霍然睜眼不耐推開:“你都不聽我的,我幹什麽要聽你的?你——”
兩人離得太近,他這樣一推,就正撞在了鐘杳拿着碗的臂間。
眼看冒着熱氣的湯藥要灑在鐘杳身上,林竹心頭一緊,顧不上還在戲裏,匆忙擡手去攔。
鐘杳手上卻早已經輕輕巧巧一轉,把險些灑出來的藥汁穩妥盛回碗中,身形跟着微微一旋,把自投羅網的小少爺展臂穩穩當當擒到了懷裏。
林竹:“!”
窗外隐約飄進來半聲缥缈的口哨。
灑藥純屬意外,發展到這一步,劇情已經和劇本出了不小的岔子。
展源該拿糖逗他笑的情節、解開衣服檢查他掙紮有沒有引動傷勢的情節、半哄半逗引着他臉紅羞憤又不敢說話的情節,都被這仿佛早料準了的一抱輕輕中止。
林竹心跳得飛快,胸口卻漸漸安寧下來。
鐘杳身量比他高出許多,輕松就将他禁锢在懷裏,手中藥碗輕擱在桌上,被熱度熨得微燙的掌心覆在腦後,一下一下慢慢揉着:“還生氣?”
林竹不光不生氣,還心心念念想喝鐘杳親手喂的藥。
看着鐘杳剛喝過一口的板藍根,林竹眼眶憋得一度微燙,心痛不已地按下雨後春筍一樣蹭蹭冒出的念頭,兢兢業業走着人設:“你都不是我的老師了,用不着你管我……你還給我喝這麽苦的藥……”
鐘杳單手輕松圈着懷裏不住折騰的小少爺,空出的右手在身邊一摸,拈起了個圓敦敦的青團遞過去。
……都不讓自己笑一個了嗎?
好不容易偷偷在洗手間練了半個小時的笑一個,林竹竟然莫名生出點兒失落,遲疑着擡手要去接,卻被鐘杳輕輕避開。
林竹心頭茫然,外強中幹含怒瞪他。
鐘杳落下視線,一手攬了他往肩頭靠下來,右手又向前遞了遞,含笑把青團直接喂在了他的唇邊:“張嘴。”